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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齐安(一) ...

  •   一尾乌木小舟悄声无息地行在水中,两侧山崖林立,云淡无月,夜色下的河水泛着乌油油的冷光。舟中,老人坐在木轮椅上,一盏青灯悬在他身侧,映出他清瘦英伟的面容。老人虽上了年纪,神情间却依然带着盛年男子的锋锐,他的双眼半阖半睁,似在假寐。
      行近一间水阁时,那双眼忽的睁开了。

      “老师。”立在水阁畔的男人遥遥向舟中人行礼。

      舟中老人微微颔首,行舟的女子放下长竿,取出一块长条木板,将木轮椅上的老人推入水阁。

      水阁内设有一张矮几,两张坐席。女子扶着老人入坐,自己则退立至水阁外。

      年轻男人为老人斟了杯酒,老人饮了半杯,笑问:“宫中何事,如此紧急啊?”

      年轻男人从怀袖中取出一封书简,道:“近日曼青外出做事时,得到了一封密信,开篇竟是对老师的大不敬之言,学生未敢细看,又担忧朝中有人对老师不利,故而深夜冒昧邀老师前来。”

      “密信?”

      “是,信中所述,学生只看过开篇,请老师过目。”他说着将书简双手递给老人。

      薄薄的一页书帛,墨色淋漓。老人接过,看着看着,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老师息怒。”

      老人扔下书帛,道:“这些止战派分明就是些鼠辈,还敢妄自谋划行刺,简直可笑至极!”

      年轻男人讶异道:“果真有人妄自谋划,意欲行刺老师么?”

      老人道:“我曾潜心教你燮朝雅文,你该也识得这篇密信上的字罢。”

      “是。只未曾得老师允准,不敢僭越。”年轻人意态恭谨。

      “呵呵,这有何僭越?”老人眯眼,细细端详了一阵年轻人,道,“你的行止做派,越发像这帝都里的世家公子了。”

      “老师说笑了,我本来就是长在这帝都中的。我虽出生在北疆,可那时毕竟不知事,要我回想幼时在北疆的情状,是一丝头绪也没有。”

      老人道:“好好,这才不枉我一番教导。若总是留恋故土,不是成大业者所为。”
      顿了顿,他亲手为年轻人斟了杯酒,看着年轻人垂首接过,慢慢饮尽,他忽问:“你可知我为何要收你为义子?”

      年轻男人放下酒杯,双手交叠,在坐席间拜道:“老师抬爱。”

      “那么,你可知我为何给你取名齐安吗?”

      齐安微微一笑:“是安天下的安,老师心怀天下。”

      “不,你错了,我要的从来不是这天下,我要的,是大燮的长安,是万国归顺,万民归心。
      那些唯唯诺诺的臣子,只知守着天启这一块小地方,却不知开疆拓土。如今国主听从我的献策,决心征战六国,他们却要来搅局,哼,我齐氏堂堂将门,岂会怕几个刺客小儿?”

      “如此,是学生多虑了。”齐安道。

      老人摆手道:“你也是我齐氏门下,我齐氏的光耀,也有你一分心血。你的医蛊如何了?”

      齐安撩起衣袖,苍白的小臂上钻出一条血虫,约莫有蚕豆大小。

      “月余不见,大有进益啊。”老人捋着胡须夸赞道。

      齐安拈起那血虫,道:“春时是蛊虫的生长季,过了长夏,该有手指大小,到那时便可以血奴试药。老师的心愿很快便会达成。”

      老人道:“不错,今日是值得大贺的日子。”他朝水阁外侍立的女子道:“曼罗,斟酒!”

      酒过数盏,两人都微微有了些醉意。年轻男人宽袍大袖,扶着矮几,似玉山将颓。
      老人拍着他的肩膀,大赞他行止闲雅,气度雍容,年轻男人只是微微笑着:“老师醉了,今夜便留宿宫中么?”

      老人挥手道:“不必。”他朝水格外唤道,“曼青送我,曼罗,好好陪着宫主。”
      水阁外立着两位女子,形貌相近,连身量也是一般的高挑,只一个气度冷若霜雪,一个略带几分娇色。前一个是花曼青,后一个是花曼罗。

      老人覆上男人肩头,轻轻拍了拍,道:“今夜开怀,你又医蛊大成,需好好排遣排遣。我在,反而教你无端拘束,不得尽兴。”语气甚是和蔼亲热,便似慈爱的父亲在教导儿子行事。

      齐安神情微动,俯身拜道:“恭送老师。”

      *

      花曼青默默地划着长竿,小舟在夜色里缓缓地行进,行至大半,老人忽的发问:“曼青,你日日侍奉宫主,近日可有怪事?”

      花曼青早有准备,以往,老人来往星罗宫,皆是由花曼罗行舟接送,这一回,却点了她,必定是有话要问询。
      她放下长竿,回道:“一切如常。”

      老人道:“曼罗说宫中血奴少了一具,可有此事?”

      花曼青单膝而跪,道:“回圣主的话,宫主炼制血蛊时,血奴突然暴起袭击宫主,宫主为求自保,不得不挥剑刺出,那尸身便不堪用了。”

      “果真如此?”

      “是。”

      老人呵呵一笑,声调陡然转厉:“抬起头来。你可知你效忠的是谁?”

      花曼青神情一凛,“唯圣主是尊。”声音中有微不可察的颤抖。

      前些时日,为教那女孩杀人之术,宫主杀了一个血奴,事后,是花曼青料理的一切。不知老人何故竟对此事起了疑心。

      好在老人并未察觉她的破绽,问:“那尸身在何处?”

      *
      荒芜的林中空地,一排排无字木牌静静而立。其中一块木牌色泽尚且鲜艳,显然是新立的。

      花曼青以剑为铲,将木牌下的尸身刨出,老人远远看了许久,摆了摆手,示意她埋好尸身。

      “曼青,你是我看重的人,该如何行事,你要心中有数。”回去的路上,老人语重心长地道。

      “是,圣主。”

      “当然,平日,你该听命的是宫主,他是我的义子,不会做出对我不利的事。只有一点我不放心,他曾经是北疆奴隶,那批奴隶中,还有一个女娃是他的妹妹,当年那女娃出了一点意外。曼青,你要看着他,莫让他做出什么蠢事来。”

      一番言语,颇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花曼青心下惊疑不定,不敢出声,怕一出声,就泄出了男人的秘密。

      老人望着她,问:“曼青,你可听懂了?”

      花曼青敛容垂首,道:“是。”

      “曼青,你是懂规矩的,你们这些姐妹里,我最看重你,曼罗倒是比你机灵,可有时性子太毛躁,办事也不利落,你功夫最好,又肯下苦工,你小时啊,就会整日整夜的练功。”老人竟然谈起了宫中的事务。

      花曼青心下更惊,要知道,往日里,老人少有这般和蔼态度,更不会关心他们这些刺客的练功事务。

      况且,花曼青自己也不记得小时候的情状。她无法辨明老人话里的真假,也无法揣测老人的言外之意,只能默默垂首,一下一下地挥动着长竿,在暗夜里行舟。

      临下舟时,老人温言道:“那孩子说你不论日夜,都侍奉得很好。不必挂心,好好去做。”

      花曼青听他赞得古怪,却不敢分辨,匆匆回至星罗。水阁已然空了,她又沿山路攀上天暝阁,阁内烛火昏暗,隐隐有女子的娇声传来。

      她正待拨帘入内,手停在半空。

      花曼罗从内走出,只披了件薄纱,身形曼妙,肤光致致。见了她,也不作声,只娇媚一笑,挥袖而过。

      薄纱拂过她的脸,一股甜腻腥气兜头而下。花曼青热血上涌,转身跟着她,一路下山,来到她居住的流莺阁。

      花曼罗乜斜着瞧了她一眼,懒洋洋地坐到铜镜前,取把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蓖发,嘴里还哼着歌谣,全没把她放在心上。

      花曼青握紧手心,问:“你在圣主前说了什么?”

      花曼罗笑:“圣主怀疑你了?呵呵,那你要小心了,若是有一天宫主也厌了你,你便是个死人了。”

      “你做了什么?”

      “我做的,是你每日每夜做的事,侍奉宫主啊。倒是你,你做了什么?”

      花曼青握紧拳,克制着怒意。她和花曼罗虽无姐妹情谊,可从来井水不犯河水,她从未指摘过花曼罗的不是,今日圣主对她起疑,还提到了花曼罗告密,若不是有意挑拨,便是花曼罗在背后捣鬼。

      可真正令她愤怒的,远不只于此。

      侍立在水阁外时,她清楚地记得,花曼罗穿着整齐,而从天暝阁出来的她,却衣衫不整,身上还挟带着一股甜腥气。
      如同她擅用暗器,花曼罗擅使毒,又生得娇媚,杀人时,会在妓馆挂牌,以此诱杀男子。

      “你对宫主施了毒?”

      花曼罗笑得花枝乱颤:“对宫主施毒?姐姐在说笑话么?宫主本身就是剧毒,我怎会不自量力,做那般蠢事?”
      “哦,我明白了。”她站起身,绕着花曼青走了一圈,故作惊讶地问:“宫主不会从没碰过姐姐吧?哎——”
      她抬臂格住花曼青的挥掌,笑嘻嘻地拿梳子往花曼青额间一点,“姐姐真是木头人呢,宫中人人都想爬宫主的床,你近水楼台,却连碰也没碰过。不过,姐姐,阿罗都替姐姐试过了,倒是可以教给姐姐,宫主从没教过姐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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