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吻（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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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葵病了，心口好似教人挖去了一大块，她痛得大哭。
下着雪，到处都是刺目的白，丝丝缕缕的血雾腾起在视野里，她一面哭，一面四处奔跑，她要去找一个人，一个对她很好很好的人。
她打小是个孤儿，到处受人欺负，可那个人收养了她，让她依偎着长大。
她要找到他。
阿爷！她哭着叫他，可雪原上空无一人。
她仰起脸来，雪花落在面颊上，冰凉透骨，泪水和雪水一起模糊了她的双眼，朦胧间，天地骤然倒转，脚下是黑洞洞的深渊，而头顶是一片空茫的白。
空茫中现出老人的面庞。老人空洞的眼瞳望着她，像是责备，又似乎只是漠然。
“阿爷，是我不好，我弄丢了它……”阿葵大哭，“阿爷，你不要死……”
老人默默望着她，面庞越来越远，越来越黯淡，渐渐消失在空茫雪雾中。
“阿爷……”
雪白的小狼崽奔过来，一路轻手轻脚地爬入她怀中，毛绒绒的尾巴圈住她细弱的手腕。
“阿葵，你醒了。”立在床边的青衫少女喜道。
日光西斜而入，微黄的光晕弥散在尘埃中。阿葵扬起头，身边是熟悉的陈设，眼前是熟悉的面孔，小狼趴伏在她胸前，爪子乖乖地收起来，小脑袋拱来拱去。
“是你啊。”阿葵抬手去摸它的头。还好，它没有死。
小狼崽亲热地舔了舔她的手背，又低声呜呜叫起来。
翠微笑道：“公子知你心心念念着，便教我时时抱了它与你亲近。”
阿葵不语，抚了抚胸口，那处空落落的。过得片刻，她坐起身，问：“我睡了好些时候吗？”这小狼借予九公主时，定了一月之期，如今回来了，竟是过了一月么？
翠微的回答出乎意料：“不多，将将睡了两日。”见她疑惑，又续道，“余老人说你素来体弱，血气不足，多多静养也没有害处。”
只过了两日……那么，这小狼……
耳畔蓦地回响起少年的语句：“阿葵，不要紧，我会夺回来给你。”
他以为她是为着弄丢了小狼才大哭的么？
他大抵永远不会知晓，她在兽园里弄丢了的，究竟是什么。
小狼崽，初吻，她的心……不是的，是那把刀。
她把藏在胸口的那把刀弄丢了。
“他……他去太学了么？”阿葵问。
“他？你是问公子么？公子在府里呢，只是教齐国公禁了足，在祠堂思过。”
“禁足？思过？”阿葵想了一想，约略明白了，问，“是受惩罚么？他做了什么坏事？”
翠微沉吟半晌，道：“我也不知，大抵是和太学里的事有关。听说老夫人和国公爷都动了气。”她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阿葵，你同公子，可还留着清白？”
清白，那是什么？阿葵从未听过这话，懵懂不解。
翠微正待再说，门外响起一个婆子的声音：“翠微，出来领活计了，这是咱们小公子的大事，谁也偷不得懒！那小姑娘若是醒了，也一并带出来，老夫人有话吩咐。一天天的躺着，倒比主子还过得舒坦，真不知她是奴才还是主子了……”许是做多了活计，心中有气，婆子兀自喋喋不休地嘟囔抱怨着。
“快躺下吧，阿葵。”翠微低声道，“我就说你仍病着，做不得活。”说完，她朝门外高声道：“这就来，王婆子莫催了。这小姑娘还病着呢，我怎么唤也唤不醒，老夫人便有话，也需得等人病好了。”
她待阿葵躺下，走去门开了。那婆子往屋里巡视一圈，又嚷了两句，便出去了。
阿葵听见房门阖上的声响，坐起身来，去寻那小狼崽。方才那小狼见了生人，受了惊，猛地一窜，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房内各处都寻了一遍，不见踪影，见那窗棂微微敞着，冷风吹进来，小狼若是自这罅隙跳出去，不知会吓到多少人，她正要去关上，外间忽有人声传来，声音由远及近。阿葵本不欲听，却有两字入了耳。
“……听说，是为着公子迎娶公主的事……”
“咱小公子要做驸马了？”
“王娘子尽混说，昨日不是还说，公子禁足，是因着冲撞了公主……”
“可无端要张罗园子，还须得喜气，不是公子的喜事，又是什么用意……”
“主人家的用意，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便是问了，也没用！”
“这话正是，快些做活才是正紧。”
“是了，做活做活，都别偷懒！”
王娘子笑着，回过头，不经意地朝阿葵望来，阿葵轻轻关上窗，隔绝了她的视线和婆子们的交谈声。
不一时，门外有女孩儿的声音唤她。
“阿葵，阿葵。”
阿葵开了门，是宋娇萝。
宋娇萝眼泡儿肿得核桃似的，眼角红通通的，显是哭了许久。一见她便抽噎着问：“阿葵，你可听说了，二哥哥要娶什么劳什子公主……阿葵，你快说，这不是真的，二哥哥不是才被公主罚了出宫么？”她抓着阿葵的手腕，不住地晃。
阿葵摇头，“我不知道。”
“你说什么不知？”宋娇萝哭道，“你们去了宫里的学堂，才几日，便冒出了这公主，你还说不知，你——你不知我是要嫁给二哥哥的么？你不同我说，那便是不要同我玩了……呜呜……你们一个个都骗我……”
她边哭边紧抓着阿葵的手臂摇晃，阿葵给她抓得有些痛，抽回手，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只同九公主说过几句话。”
宋娇萝一呆。
半晌，她忽然道：“那么二哥哥必定不喜她，是齐伯伯强令二哥哥娶她的。”她不再哭了，取帕拭净眼泪，“我求姨母去。”
她正待离去，又转回身来，对着阿葵的脸端详一阵，问：“阿葵，你说我该不该去求姨母？”
阿葵摇头。
宋娇萝眼中还残留着泪水，见她摇头，莞尔一笑，道：“你说不该么？好，我便不去。阿葵，你同我说说，那公主生得美么？”她握住阿葵的手，悄声问，“比你还要美么？”
女孩儿的手很暖，手心软软的，微微的潮润。
阿葵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她忽然记起了少年的手，记起了他的亲吻。
“阿葵。”宋娇萝凑近她，身上的甜香扑在她鼻端，“你说，二哥哥会不会更喜欢你？”
“阿葵啊。”外间忽的闯进来个妇人，见两个女孩儿挨得很近，微微一顿，笑道：“哎呀，我道是谁，表小姐在这儿说悄悄话呢。”说着便施了一礼。
宋娇萝背过身去，也不理会。
阿葵听那话音耳熟，细瞧了瞧那妇人，认出是那杂役院里的王娘子。她刚来齐府时，王娘子还为她梳过发髻，替她寻过小狼。
王娘子向阿葵道：“阿葵啊，老夫人有话吩咐，请你过去。”
宋娇萝问：“我姨母找阿葵做什么？”又对阿葵道，“我同你一处去。”
王娘子道：“表小姐，这是国公爷那边传的话。”
宋娇萝一向最怕齐修仁，闻言起身嘟囔道：“那我便不去了，阿葵，你……”似要说出什么来，末了却只是以帕遮脸，出了房门。
*
阿葵穿了衣裳，净过手脸，随王娘子出了院子。行了片刻，脚下的青石地幔变作了鹅卵石径，四下也不见仆妇往来，眼前却是一片低矮的林木。冬日花叶凋零，唯有白梅香气阵阵。
这不是老夫人的香园，却是临近竹舍的花园。
阿葵停下脚步，王娘子也止了步子，回过身来。
她面上不见了笑容，倒多了几分冷意。
“阿葵。”她的声音低低的，“我带你来，原不是老夫人有话吩咐，是主人家的吩咐，你听好了。”
阿葵心中一惊，往后退了一步，身后却撞上了个人。
一个侏儒身形的人，头又大又圆。
她微微的打了个寒噤，“你们是谁？我不认得你们。”
“不记得了？不要紧，我们只说主人的吩咐。你一个字一个字地记清楚。主人要你杀的人关在祠堂，今夜戌时马房会失火，看守的武士都会被引开，你进入祠堂，杀了那个人，而后逃到这里。”那侏儒向林子那边一指，“你穿过林子，林子尽头有一扇小门，出去之后，往南，有一辆马车在巷子口等着。”
“可记好了？”王娘子问。
阿葵摇头，又点头，攥紧了手心，心里慌乱极了。
从星罗宫回来，她就知晓终究会有这一日，心里像是压了块巨石，她盼着巨石落地，又害怕巨石落下。
这一日来得太快了。
“你会做好的吧？火光一起，你就冲进去，杀了那人。”侏儒盯着她，“结果了那人，你的心愿也便了了，咱的大仇也到头了。”侏儒说着说着，不知因何大笑起来。
我的心愿……是什么呢？
阿葵看着大笑的两人，忽问：“你们同他有什么仇怨？”
“什么仇怨？齐家害了我兄弟，我们便叫他血债血偿，八年了，他们总该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侏儒的笑容有些狰狞，还有几分凶恶，阿葵瞧着瞧着，蓦地，凌乱的记忆里，现出了这人的名儿。
小圆头马倌，马大，马二……
宋娇萝曾说起过同他的恩怨：“我悄悄告诉你，他哥哥很坏，原先在园子里种花养草，后来做了坏事，就教齐伯伯给赶出去了。你莫再同他讲话。”
“他哥哥便是唤作马大的，前些年教齐国公给打折了腿，赶出了齐府。”
原来竟是因着给打折了腿，便生出了这般凶狠的仇怨么？他们躲在齐府里，为了给兄弟报仇，一声也不响，静静蛰伏了八年……
仇恨竟可以教人做到这般地步么？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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