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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奴隶(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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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阿葵刚回到杂役院,便见王娘子迎上来,眉开眼笑地对她说:“公子院里的给你送食盒来了。”
阿葵接过她手中的食盒,茫茫然“哦”了一声。平日里后厨会送食盒给她,但不是这时刻。而这食盒同后厨里送来的相比,盒身更为精致,食盒盖上有小小的花纹篆刻,刻的正是听风苑三个字,阿葵不识字,只是开心自己又能填饱肚子了。
她记起上一回吃这食盒里的吃食,还是在马车里,那一回她直吃得肚儿鼓鼓,异常满足。
走去自己屋里,她揭开食盒盖,却见内里是一盏茶碗,茶盖之下,那碗中的水清凌凌的,不似茶水,更似——一碗清水?
她对着那碗清水发了会儿愣,端出来放到一旁,又去揭第二层食盒,第二层盒底,是一碟果脯。红的果儿白的条儿凑在一处,煞是赏心悦目。阿葵一喜,便拈起来,一点一点地吃光了。
吃完后,她又去揭盖子,却见底下卧着一只胖胖的大包子。她立时想到了少年,少年那淡淡的带着戏谑的笑脸似乎就附在这包子上。她砰的一声盖上食盒盖,扭身不肯去吃那包子。
谁知她扭身时,手肘不慎碰倒了茶碗,她手忙脚乱地去扶,却已来不及,茶碗倾倒,碗中水淋淋漓漓流了一桌,又沿着桌子淌到地下。
阿葵呆了一会儿,在房内寻到一块破布,将桌子抹干净了。一番劳作之下,她肚里又咕咕叫起来。却也怨不得她嘴馋贪吃,而是她方才一摔之下,那食盒盖并未盖紧,盒里的包子散发出香气来,直往她鼻子里钻。她咽了咽口水,闭着眼,探手进食盒内取来包子,取来也不去看包子,仍是闭着眼,一口一口,很快便将它吃了个精光。
她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忽听外头拍门声响起,王娘子道:“阿葵啊,后厨的食盒来了!”
这一晚,阿葵得了两回吃食,自是心满意足。
晨起时,听风苑的小厮进来收食盒,见那碗盏皆干干净净的,便回去报与公子。
“都吃尽了?”少年眉头微蹙,满脸狐疑。
小厮喏喏道:“是呢,吃得干干净净呢,一滴也不剩。碗底都是干的。”
少年仍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那碗盏中的,是余老昨日配制的药水,为着解狼毒之用,掺入了白狼牙磨成的粉末,入口奇臭无比,他吃过一口,便全吐了出来。那叫花子竟然不怕臭?还一滴不剩地喝完了?他甚至还不曾告诉她,那是解毒用的药水呢。
“今晚再送去之前,把这碗也装进去。”他一指面前的瓷碗,却是满满一碗药水,清凌凌的,乍看之下,倒是和一般的清水无甚差别。
小厮答应了便要去,一旁的十七却奇道:“公子,你不吃药了?如何全与她吃了?”
齐远道:“你常看话本,不曾听过一则北疆秘闻么?”
“什么秘闻?”十七洗耳恭听。
少年慢悠悠地说:“北疆传说,若两人同时生了病,只需一人吃两人份的药,另一人的病自然也会痊愈。”
十七:“闻所未闻。这是公子新写成的话本传说么?”
齐远说:“哪那么多废话,你去瞧瞧那叫花子,看她这两日驯马功夫如何了?有没有好好做马奴。”
“哦。”十七一听公子提起那叫花子就浑身不爽利,随口应了声,正要出门,旋即,他转回身,疑问道:“公子,两日能学会什么驯马功夫啊?她是叫花子,不是神童奇才。”
少年眯起眼,起身,抬脚将他踹出了门。
“以后记得少说废话。”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十七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无可奈何地咕哝道:“公子你这睚眦必报的性子也该收了罢,老这么摔打我,我长不了个儿,以后如何还护卫公子啊……”
他的抱怨声极小,门却忽然被拉开了。他吓了一跳,脸上一僵,“公子,你这……你听到我说话了?”
正当他疑惑公子何时修得惊人耳力时,少年几步下了台阶,不耐地回头问:“什么?”
“没听到就好。”十七小声嘀咕了一句,跟上少年,说:“没什么,刚刚有只蚊子叫呢。哎,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马房里,阿葵正眯缝着眼儿,透过木栅栏的缝隙,往小圆头马倌那边瞧。
老马倌一刻前便出去了,也不带阿葵,阿葵便想他必是去了圆头马倌那儿,又听得那头马儿叫唤,便越发好奇那边在做什么。
木栅栏扎得十分紧实,相连的木板间,只余着一线缝隙,阿葵把脸贴到板子上,眼睛也眯成一条缝儿,努力地去看。
那头的马房里,圆头小马倌先掏出几片树叶一类的物什,递到老马倌手中,老马倌嚼着那几片叶子,胡子上粘着的未及清理的饭粒颤巍巍地晃动着。圆头小马倌矮着身子,和老马倌低声谈话,声音低低的,说话时,他的眼风不时往木栅栏上头瞟,许是防着阿葵偷看。
阿葵在心里哼了一声,为自己偷看却不被发现而得意。她转了个身,把耳朵贴紧木板,想听清楚小马倌在说什么,然而总也听不清楚。她觉得无聊了,慢慢挪着步子,挪到马厩那头,透过木栅栏去瞧那匹折足马。
小马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趴在食槽前,密密的眼睫低垂着,像是昏睡着也像已安然死去。
蓦地,它甩动了一下尾巴。阿葵才知,它既没睡着也没死去。她方才揪成一团的心舒展开来,又去细看那小马。小马儿身上的棕褐鬃毛轻飘飘的,被风吹拂着,柔软轻盈得好似仙人的羽翼。阿葵回身看了看老马倌养的这几匹马,竟没一匹马鬃毛比得过它的。
她心里不服气起来,为什么这么一匹漂亮的小马却不是老马倌养的,而是那圆头小马倌养的?她又呆看了一会儿,心里那股不服气慢慢散去了,只是越发喜欢那小马的鬃毛了,她真想摸一摸它。
老马倌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竟真的走到马厩里,牵了那匹小马出来,阿葵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在看什么?”身后,忽的响起少年熟悉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就见少年带着十七立在身后,马房门敞开着。
他们是何时进来的?她看得入迷,竟全不知晓,听到少年发问,也只是愣愣的。
少年环顾四周,许是闻到了未及清理的马粪的气味,眉头嫌恶地皱起来。
“你不好好养马,却在这儿傻愣着做什么?”
阿葵垂头不语。
齐远走过女孩身边,一直走到马厩前。他余光扫了一眼女孩,又看一眼,他总觉得女孩身上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出是哪处不对。
十七上前,走到阿葵身旁,学着她的样儿,眯着眼往那边看去。
“那个老马倌呢?唔,原来在那头啊。”十七瞧见了小马,全不在意,又看到老马倌,便高声叫起来:“嘿,李老头,过来。”
见他要唤老马倌回来,阿葵急急开口了,说:“我们喂了马的。”
“哪匹马是你喂的?”齐远问。
阿葵说:“我喂元宝和金锭。”
“什么元宝金锭?”少年语气颇有些不耐烦,甚至有些厌恶这些俗气的名儿。
他命令女孩道:“过来指给我看。”
阿葵走了几步,站到他身侧,手指点着那两匹小马,对他道:“那是元宝,那是金锭。”
十七扑哧一声笑出来,“这真是叫花子会取的名字啊,啧啧。”
“不是我取的。”阿葵不高兴地说。
齐远目光又扫过她的脸,这下他终于发现了她身上的变化。原先披在脑后的长发不见了,她竟然梳了个双环髻,顶在头上,两个发髻环像两个茶壶把,又像两只竖起来的兔子耳。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这发髻是王娘子给她梳的,大燮未出阁的女孩儿们爱梳双环髻,因其俏皮可爱。王娘子一双巧手,见了阿葵,有了施展的机会,得了闲便为阿葵摆弄头发。阿葵因看着铜镜里梳发髻的自己好看,便起了爱美之心,格外爱护自己的发髻,睡时也安分守己,不摆头,不翻身,生怕弄乱了。
她两日前抱着小狼崽到听风苑去时,便是顶着这发髻去的,当时齐远就觉出她有些不对,只是那时节无瑕细看,此时看过一回,又看一回,目光总也无法自她身上挪开。
女孩儿察觉到了,和他相对而视。
他瞧着她微微睁大的双眸,出言讥笑道:“你如何头顶个茶壶?是要做我的奉茶奴隶么?”
阿葵自觉发髻美得很,并不知他所言为何,见他脸上的戏谑笑意,便忍不住要赌气回嘴。偏这时,老马倌进了马房。
“公子怎么……怎么亲自过来了……咳咳。”,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掩口,咳个不住。
十七道:“公子来看这个小叫花子——”碰上齐远的目光,他忙改口,“看这个小叫花子养的马,她是公子的马奴了。如何?她可有偷懒耍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