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拔刀》竹之禾

21、奴隶（四）

　　她们还未玩尽兴，便被门外急促的拍门声给惊醒过来。

　　小丫头子恋恋不舍地起身去应门，门外的小厮却是寻阿葵来的。

　　“公子命你抱小狼崽到听风苑去。”小厮对阿葵说。

　　宋娇萝道：“我们要喂小狼吃奶，过一时再去。”她叫小丫头道：“糖霜儿，你送他出去。”

　　糖霜儿便对那小厮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小厮瞥她一眼，抬脚把着门，说：“公子不只是要我带话，人也需得带过去。”

　　“那你就在这处候着，等小狼吃完这碗羊奶。”宋娇萝扬着脸，一副颐气指使的口气。

　　小厮不紧不慢道：“公子要这小狼，是为了极要紧的事，事关老夫人的。要是耽误了，不只我交不了差，表小姐你也少不得挨骂受训——”

　　宋娇萝气急了，脸上涨得通红，一口打断道：“你又是谁？我怎从没见过你？二哥哥就叫你来训我？”

　　阿葵见状，起身抱起小狼，对宋娇萝道：“我就过去。等晚会儿我再抱小狼给你们看。”说罢，便要随小厮出门。

　　宋娇萝抢上来，说：“我随你一起去。我倒要瞧瞧，二哥哥要做什么要紧事，竟也值得叫这小厮来！”

　　阿葵不知她何以恼怒至此，路上问了几句，她也不作声，就这么一路到了听风苑。

　　听风苑是齐远的院子，说是院子，其实规模占地，堪比寻常世家的宅邸大小了。院子设有一间正室，几房客室，数间耳房，并避暑台，放鹰台，书苑，花园，水榭等。一路行来，阿葵只觉有看不尽的奇物美景，赏不完的珍花异草，回廊长长的，羊肠般弯弯绕绕，绕得她眼花缭乱。

　　到得房中，余老和齐远已等候多时。后者一见阿葵，便冷着脸问：“谁教你四处乱跑了？”

　　阿葵说：“我没有跑。”

　　齐远不答，看到阿葵身后的宋娇萝后，语气愈加不善：“你来做什么？”

　　宋娇萝跟着过来，本来是想问二表哥讨要小狼的，可现下，一见二哥哥的冷淡气势，胆魄不由得缩了三分，半晌，才嗫嚅着说：“我听说你有要紧事，事关姨母的……”

　　齐远对她没话可说，教人抱来小狼崽，便和余老谈起来。他似是忘了屋子里的女孩儿。

　　阿葵和宋娇萝站着，瞧着那余老将小狼的尾巴毛捋上去，露出它血红的尾巴肉，而后，老人一手捏着根银针，便朝着那尾巴尖扎去。

　　“呀。”两个女孩儿一起惊叫了起来。

　　“嗷呜嗷呜……”小狼也呜呜地叫起来。

　　随着这几声惊叫，几滴鲜血从小狼崽的尾巴尖渗出。余老取过矮几上的白瓷瓶，将那血一滴不落地收到瓷瓶里。

　　宋娇萝扭着手帕，小声问：“二哥哥，你们莫不是要杀了小狼？”

　　齐远不答。

　　余老开口道：“小姐莫怕，狼王流几滴血，还不至于就死。”

　　宋娇萝这才拍拍胸口，凑近阿葵道：“你教二哥哥把小狼还给咱们，就说它要吃奶。”

　　阿葵抿着唇，望了望齐远的神色，他正专注在余老手上，不时和余老谈几句话，说的皆是她不懂的。

　　那小狼瑟缩着，四腿似是站立不稳，整个儿趴在矮几上，尾巴倒是不滴血了，只是嘴里还呜呜咽咽着，像是被那银针弄得痛了。阿葵也教那针刺过，倒不觉得痛，只觉像给蚂蚁咬了似的。

　　她不知余老为何要刺小狼，也不知公子要拿这小狼的血做什么。

　　略思索一阵，她走上前，还未开口，齐远已侧目，冷冷地问她：“你不回马房，在这儿做什么？”

　　马房？

　　见阿葵一脸茫然，他吩咐十七道：“你带她去马房，寻个马倌，教她如何侍弄马匹。”

　　十七应了。阿葵却不肯随他出门，只是盯着小狼崽看。

　　“别惦记了，这狼崽需放公子这处养着。”十七道，“请吧，小叫花。”

　　阿葵不舍小狼，仍是不肯挪动脚步。

　　小狼摆着头，在众人中寻到了熟悉的女孩儿，便冲着她呜呜地叫起来，一面叫，一面迈开短腿，行到矮几边沿，而后臀尾下蹲，似欲朝她扑将过去。

　　正在此时，齐远一把拎起它的后腿，将它抱到一边，不甚温柔地拍了拍它的头。小狼嗷嗷叫唤了两声，挣不脱少年的手。

　　宋娇萝忙出言道：“阿葵要抱小狼回去吃奶。”她等了许久，总不见阿葵开口，心里发急，便说了这句出来。

　　她不开口倒好，一开口，便引来齐远嫌恶的目光：“你如何还站在这儿？回你院子里去。”

　　“小狼要吃奶。”阿葵站出来，说。

　　齐远冷道：“它要吃什么，我说了算。十七，送她们出去。”

　　就这样，两个女孩儿齐齐被赶出了听风苑。

　　宋娇萝一离了表哥眼前，便恢复了骄纵的性子，一时恨恨地跺脚，一时又说着再不去听风苑的话。

　　十七在旁奚落她道：“行，我一准儿把话给公子带到。”

　　“你便去都说给他。”宋娇萝气哼哼的。

　　“行啊。”十七说，“小叫花子，你莫不是还要跟着表小姐去疯跑么？马房走这边。”

　　阿葵不说话，跟着他拐上了另一道长廊。

　　宋娇萝在她背后叫道：“阿葵，等他把小狼还给你，你且记着抱到我那儿，我们一处玩。”

　　阿葵脚步顿了顿，回头说：“好。”

　　十七狐疑地问：“小叫花，你如何同表小姐要好成这样？”

　　“不告诉你。”阿葵毫不客气地回道。

　　*

　　马房和主院相隔甚远，建在苍琅山下，紧挨着跑马场。长长的马房，分了数个隔间，以木栅栏隔开。

　　十七将阿葵领到其中一间马房内，对那个上了些年纪的马倌说明来意后，便离开了。

　　老马倌佝偻着背，一手颤巍巍地拄着根木拐杖，费力地看清女孩儿的面貌后，他点点了头，连说了两声好。

　　阿葵不明其意。她转头往四下里看去，这马房不大，外间堆着草料，棚架，放着几只条凳木桌并耙子等器具。内间的马厩里，卧着几匹枣红小马，它们偎在一匹老马腹下，口中咀嚼着草料，眼望着这边。干草料的香气混着马粪味飘来，呛得她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老马倌见此，又说了两声好。

　　阿葵转向他，老人的脸上刻着一道又一道深深的皱纹，就像阿爷的脸那般。她心里微微动了动，不禁对这老人起了亲近之意。

　　“你在看这几匹小马驹子？来。”老马倌朝阿葵伸出手，说：“来，随我来，咱们走近了看这几匹小马驹，都是好马哩。”

　　马倌虽然上了年纪，吐字却清晰有力，口齿并不像一般老人那样含混。

　　阿葵不去碰他的手，只往前行了几步，随他走近马厩。马厩里，那几匹小红马闻得脚步声，齐齐抬头，看向来人。

　　“瞧，中间那匹，名唤元宝，个头最小的那匹，叫做金锭，尾巴梢发白的那匹，叫白龙……”老人手指着马厩中的马匹，挨个儿介绍。

　　阿葵听着，觉得好玩，忍不住问：“你给马取名字？”

　　老人说：“是啊，是我取的，这几匹马崽都是新近出来的，公子还没看过。”

　　阿葵问：“这么多马，都是公子一人的吗？”

　　老人微笑着颔首道：“自然都是公子的。”

　　阿葵微微瞪大了眼睛，疑惑地问：“他一个人，骑这么多匹马？”她伸出手，掰动手指去数马厩里的马，“一匹，两匹，三匹……”

　　老人摇头笑道：“公子的马，远不止这马厩的这些。你望望那头，数数有多少间隔开的马房？”

　　隔着栅栏，阿葵数不清楚，只觉两边皆望不到头。

　　“可那么多的马，他如何骑得完？”她仍然迷惑不解。

　　老人道：“自然骑不完的。这马房里的马，也就是他高兴了，才牵出去一匹，骑上一时半刻。有的马，直到老死，也不得公子跨上去，骑上一骑。”

　　阿葵哦了一声，愣愣地发起呆来。野地里的马儿自由自在，可一旦被人喂养过，便成了骏马，欢喜教人骑跨飞驰。她想象着马房里的马儿一日一日地老死，却总也没有人来牵它们出去。

　　这样的马儿，是极可怜的罢。

　　老人不知她的心思，停了停，续道：“你既来了马房，就照看这几匹马崽罢。今日里，你先学喂马儿吃草，明日我教你梳马鬃。”老人言罢，取下板壁上挂着的几样器具，一一演示给阿葵看。

　　不等他演示完毕，阿葵便打断说：“我会喂马，也会梳马鬃。”

　　阿葵在北疆时，有过一匹马，是她随阿爷往荒原上打猎时捡到的。马儿是野马，性子烈，起初总不肯教人骑它，阿爷便教她一日一日地给马儿喂青草。喂了约有月余，又教她给马儿做清洗。就这样，两个月过去，马儿竟对她亲近起来，不光稳稳地载着她走街串巷，还会听她的指令，表演原地转圈和踏碎步。

　　闻得她如此说，老人略有些诧异，旋即又眯着眼笑起来，“好好。”他连说两声好，便走去打开马厩的木门，牵出一匹小马来。

　　“来，这是元宝，有些日子没理马鬃了，你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