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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奴隶(二) ...

  •   看着小儿子脸上的喜悦之色,她勉强笑了笑,说:“快去歇息罢,今日里跑了一天,可累坏了。”

      齐远应了一声:“那儿子便不搅扰母亲了。”说罢恭敬地朝母亲拜了拜,便告辞而去。

      齐母看着少年出了门,看着他身影轻快地行过窗前,没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了。她的嘴角微微的抖动了两下,一双风韵犹存的含情秀目里,竟含着满满的伤怀。

      一个手脚粗壮的婆子走上来,说:“老夫人,时辰不早了,咱也歇了罢。”

      齐母颔首。

      婆子抱起她,挪到木轮椅上,而后又推至内室睡榻前,掀起床帐,将她小心地安置到睡塌内侧。

      “你也歇了罢。”齐母道。

      婆子应了,便在床畔足塌上睡下。睡至夜半,朦胧听见妇人啜泣之声,她急急起身,去瞧那床帐内的老夫人。

      帐内并无动静,她试探着唤了一声:“老夫人?”

      齐母哎了一声,声调中鼻音甚浓。

      婆子起身,教人取了温水并帕子进来。之后一面为妇人净脸,一面低声问:“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小公子又惹了夫人?每回小公子来,夫人都——”

      齐母拦下她的话,说:“哪里是远儿的事?是我觉着自己这残废身子,一日一日地空过,倒累着远儿为我涉险地。

      婆子道:“夫人莫要如此轻贱自身。夫人这般年纪,正该躺着享福嘞,况那小公子一心为了夫人,也是一片孝心,夫人半夜里流泪,才是不该呢!”

      齐母轻轻推开她的手,说:“赵嬷嬷,你且去外间睡罢,我恐再扰了你。”

      自她病倒,赵嬷嬷便一直服侍她,不离左右,最是了解她的慈软心肠,听她如此说,反凑趣道:“我这老婆子上了年岁,夜里也时常睡不下呢。夫人若是睡不着,我不如就陪夫人说说话罢。或让我这老婆子说个故事,夫人一准能打起呼噜来。”

      齐母微微笑道:“你却当我是孩子么?还要同我说故事。”她这一笑,眉目都活泛起来,虽上了年纪,眼角却并未多添几丝皱纹,倒像个刚出阁的少妇,风情标致。

      赵嬷嬷也笑道:“那夫人便同我说说故事,有什么忧心的,我都当故事听听。”

      这赵嬷嬷一向最解人意,常说些市井趣闻来引她开怀。齐母心知她是好意,想要劝解自己,敛目默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道:“和你说了这会子话,我倒倦了。你且去罢。”

      一夜无话。

      阿葵这边却折腾到临近三更还未睡下。

      十七替她在杂役院寻了个屋子,屋子虽不大,却干净清爽,床塌矮几,一应俱全。这样的屋舍陈设,在大燮随处可见,但在北疆却不多见。北疆人多睡草席,放牧为生的平民们,常就地扎个帐篷,睡在草丛里。住在房舍里的,便随便铺一张草席,就地而眠。体面些的人家,或是大贵族们,会睡在熊皮毯上。但没有人会在房舍里搭床榻。

      阿葵满心好奇,怀抱着小狼崽,将屋子里里外外地打量过一遍,又小心地坐到矮几前,听院子里那几个婆子的闲聊。

      房门大开着,那几个婆子边谈笑,边不时朝她望来。似乎她们的闲聊对象便是她。

      她隐约听见有人叫她“蛮子”,心里不大乐意,便低下头,去摸弄那小狼崽的头。

      狼崽伸出小小的舌头,在她手背上舔了几下,又呜呜叫了两声。

      “你肚子饿了。”阿葵说。

      那几个婆子听到了她的话音,便道:“莫要急!李大姐去后厨取食盒了!”

      果然,不一时,便有个婆子拍开院门,送进来一只食盒。

      阿葵等那婆子走出好远,才揭开食盒,见是几只包子,便抓起来慢慢的吃。吃到最末一个,她想起来怀里的小狼崽,低头一看,见它正睁着两只乌黑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呢。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忙将手里的包子递到它嘴边,它却撇开脸不吃。

      “你不喜欢吃包子呀?”阿葵问。

      小狼呜呜地叫着,好似在回她的话,可惜她不通狼语,不知它在呜呜什么。她一面小口地吃着包子,一面歪着头思索。

      外面的婆子们又高声地叫喊起来:“厨房说了,还有给狼崽子的吃食呢!”

      阿葵听了,又去揭第二层食盒,果见食盒底层躺着一碗羊奶,她两手将它捧出,舔了舔碗沿,又冷又腥的味道,并不好喝。这时刻,一个婆子在院子里笑道:“哎呀,那是给狼崽子喝的!”

      她如何知道了?阿葵不解,羊奶在北疆是珍贵的吃食,如何却要喂拿来喂小狼,狼不是爱吃肉么?虽则困惑,她还是依言将羊奶和小狼崽一块儿搁到矮几上,一手拍着小狼的臀尾,口中叫着:“小狼,快快吃吧,吃饱了我们睡觉。”

      小狼崽果然听话,呼噜呼噜地,将一碗奶舔了个干干净净。

      小狼埋头喝奶的时候,那几个婆子便走进来,絮絮叨叨地拿闲话问她。她有时回一句,有时只是一声不吭地瞅着她们瞧。

      不是她不愿回话,而是她们的话于她而言,着实难懂。

      有的问她姓什么,家住何方,被什么人当小丫头子卖了。

      她只说自己叫阿葵,至于家住何方,却闭口不答。

      有的问她几岁年纪了?可来了癸水没有?

      她也只回前一句,不知后一句是何意。

      婆子们便都说她可怜,竟是个尚且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儿,又看她穿得破烂,心下皆生出些怜悯。

      阿葵却不知她们的心思,只是耳听着这一群婆子,嘁嘁喳喳的围着自己说话,还皆是些自己听不大懂的话,渐渐的,困意上来,眼皮不住打架,头一点一点的,眼看便要支撑不住。

      这一日里她经历了太多桩事情,早已困乏至极,可这几个婆子整日里待在院内,精神养的足,此时见来了个新人,还是小公子的人带进来的,越发兴致盎然,一心要将她的根底盘问清楚。

      见她似要困觉,热心些的婆子们,便巴巴地跑出去,叫人打来热水,像奶妈子服侍小姐那般,服侍阿葵净脸漱口。

      另有个婆子因见阿葵的内衫破蔽,便赶回自己屋内,一通翻箱倒柜,找出几套颜色鲜艳些的干净衣裳,送到了阿葵手上。

      还有个婆子名唤王娘子的,年岁只四十出头,平日里颇爱打扮。见阿葵披着发,便取来梳妆盒子,替她蓖过发,挽了个双环髻,插上自个儿的素簪子,后又在她发髻间点缀了几样珠钗。

      王娘子一手按着阿葵的肩头,一手扶着她的下巴颌儿,在铜镜里将她瞧了又瞧,越瞧越欢喜。一是欢喜女孩儿这般的好样貌,二则欢喜自己的手艺得到了施展。

      “哎哟,瞧着真是水灵灵的美人儿!”她对着众人道,“瞧这打扮起来,也不比哪家小姐差呀!”

      众人都笑起来。

      阿葵被这笑声惊得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咕哝着说道:“我要睡了。”

      王娘子也觉出些倦意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众人便一个接一个地,哈欠不断。

      “走吧,别叨扰这小丫头了。”她们彼此招呼着,三三两两地出了房门。

      阿葵困倦已极,头一点,便趴在小方桌上睡了。睡了不足半刻,只觉一阵风自后领处吹了进来,吹得脊背凉飕飕的。此般感觉,令她恍然又回到了在荒野上露宿的夜晚。荒野上,冷风从四处吹来,吹得她禁不住缩起身子,轻声叫“阿爷”。这时那个沉默寡言的老人便会替她加一袭毛毯。

      “阿爷。”她含混地叫了声,身上却并未暖和起来。

      她猛然坐起身,四下里是全然的陌生,陌生式样的床榻,陌生的矮几,陌生的方桌,一切都是她从未见识过的。

      这里没有阿爷的身影。

      混沌的意识只持续了少顷。她慢慢明白过来,这处是天启城,是那公子给她寻的屋子。

      她揉着眼睛,起身往床榻处走去。忽然,想起什么,扭头一看,心突突地跳起来。

      小狼崽!小狼崽不见了。

      是钻到床下去了么?她趴下身,往床下看,黑洞洞的。屋内只在桌上点着一盏灯烛。

      她取来那灯盏,往各处僻静角落里搜罗过一回,仍是不见小狼的身影。

      风吹动着门扇,扑扑地响。她呆呆地往声响处望了一刻,而后起身,跑出门去。

      杂役院的房舍建得颇有规矩,丝毫不乱。院里男女分居,阿葵所在的自然是女院,女院住着杂使婆子并几个小丫头子。房舍中央是一间大院子,院中设有两口水井,并放着些许洒扫用具、晾衣架子等。

      阿葵手里执着火烛,不顾烛蜡灼手的烫痛,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搜寻小狼的踪迹。

      脚下忽的给不知什么物什绊倒了,她扑通一声,跌在地下。

      这般声响惊动了刚睡下不久的婆子们,一个声音自一间屋内传出来。“谁,谁在那儿?”

      又有一个声音道:“我离得近,且瞧瞧去。”

      门扇吱呀一声开了,屋内走出一个人来,边拢着衣裳,边往阿葵身上瞧去。
      是王娘子。

      “阿葵?出什么事了?”
      问明了原由后,她道:“可怜的女娃儿,你且回屋睡去,我来替你寻那狼崽子。”
      说完,她从阿葵手中取过火烛灭掉,就这么黑着在院中摸索。阿葵想跟上去,却教她止住了,嘘声道:“你便不回去,也切不可乱跑,惊了这儿的管事,怕是要招来一顿喝骂。我在这院中住了少说也有二十年,我知那狼崽藏哪儿去了,定给你找回来。”

      阿葵立住不动了,看着她往院子南向走去,那处墙角有堆满了草料,并几个破烂木桶,还有些什么物什却看不清了。王娘子钻进草料堆里不见了。
      院子里黑乎乎的,窗洞里没有一丝光,这是个雪天,连月光也没有。阿葵忽的有些怕,想往前去拨开看看。这时,那草料堆忽的动了动,拱出来一个人,王娘子怀里抱着小狼崽走近阿葵,笑吟吟道:“瞧,这不是?给你罢。天冷,猫啊狗啊就爱钻草垛里睡。”

      阿葵接过小狼,不意间挨到了王娘子的手,只觉那手黏糊糊的,王娘子一愣,道:“哎,我去打水来给你洗洗,浑忘了我这手是脏的!”

      水盆端来了,王娘子要来扯她的手,阿葵避开了,她在凉水中搓洗着双手,盆中的水渐渐变得黑乎乎的。

      那是火油,在北疆,有一座山会流出这样的黑油来,一沾火星便着。她和阿爷曾经采集了一些,用来代替昂贵的灯油,后来大贵族们将整座山都围了起来,武士们日夜值守,不准任何人靠近。神庙中的大祭司也说那是神的恩赐,只有祭神大典才能开启享用。
      为什么这院子里也藏着这种火油呢?

      一条巾帕递了过来,王娘子低声道:“今后可得看好这小狼崽子,若是皮毛上沾了这脏污,实不易洗呢。”

      阿葵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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