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拔刀》竹之禾

16、血尾白狼（九）

　　齐远道：“十五，你带一队人下去，查验查验这沟壑深浅。”

　　十五正要应是，阿葵却抢着阻拦道：“不要！”

　　众人不妨她会大声插嘴，一齐看向她。

　　她一张苍白的小脸绷得紧紧，“不要跟着蛇下去。”

　　十五不解地问：“为何？”

　　十七哼道：“你这小叫花又打什么主意？”

　　阿葵说：“蛇洞有深有浅，蛇欢喜抱在一处，越深越大的蛇洞里，蛇越多。”

　　“所以呢？”

　　“你们打不过那么多蛇的。刚刚的小蛇你们都打不过，大蛇比小蛇可怕，还会生小蛇出来。”

　　这是她阿爷教给她的，阿爷打猎的时候，常随口教她几句，阿葵虽不大懂，但老人絮絮叨叨的，日久天长，她却也记住了大半。

　　十七有些不忿：“谁说我们打不过？方才是谁替你挡蛇来的？”

　　阿葵抿嘴不答。

　　十五道：“公子，我且去探探那洞的深浅大小。”

　　齐远盯着阿葵看了半晌，目光淡淡的，似是不以为意，但他却出口阻止了十五，道：“那蛇既退开了，古言穷寇莫追，我们且先进那洞去看看。”

　　他这番话是说要先穿过山洞，而不去追猎那蟒蛇，便是顺了阿葵的意思。阿葵抿着嘴笑起来，她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忽又瞥见少年脸上的血，便又问道：“你脸上受伤了么？”

　　他却充耳不闻，自顾自领着人往前去了。

　　阿葵一时迷惘起来，呆呆地立在原地。

　　走出几步远的少年察觉到女孩没有跟上来，回身对十七道：“带她过来。”

　　十七自然遵令，而阿葵早听到了他的声音，便跑过去，两手分开列队的武士，一直挤到他身边。

　　少年的脚步微微一顿，开口道：“跟紧了，小心掉到蛇洞里，给大蛇吞进肚里。”说话时他声音放得极低，也没有看阿葵，但她还是听到了。

　　用力点了点头，她说：“我会一直跟着你。”

　　少年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她瞧了一眼，便垂下眼眸，脸上又微微的发起烫来，被周围一片火把映照着，她脸颊上一片绯红。

　　她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只是心里想，刚刚他杀狼的样子，好像阿爷说的大英雄。

　　北疆民风不甚开化，大贵族们崇尚武力，民间便也跟风，以力大、勇武为美德。阿葵自小耳濡目染，又跟着阿爷在山中打猎，心中自然欢喜生性勇敢的少年。

　　*

　　十二并几名武士们搬来几块平整些的树根，架在沟壑上，权充作桥梁。走过沟壑时，大家不约而同地往下面望去，只见黑乎乎的一片，火把的光照不亮这沟壑的全貌，只隐隐约约看到交错生长的树根，却不到一丝蛇的影子，竟不知这蛇洞藏在何处，更不知那巨蟒去了何处。

　　回想起一刻前那场蛇战，众武士心里皆不免有些后怕。十七尤爱大惊小怪，说道：“这蛇洞太深了，咱们可别是放出了上古恶兽。”

　　余老道：“不是恶兽，更非上古奇物，只是一只六足蟒，年岁长了些，生出了一双怪眼。”

　　武士中，余老年岁最长，他又略读过些书，精通医术，为人处事稳重如泰山，颇有长者风范，因而众人皆以他为尊。听他如此说，均深以为然，心里那份疑虑也被他这句解释冲散了。

　　那遮蔽洞口的树根已被齐远斩下，洞口显露出来，宽窄不过三五尺，众人除阿葵外，身量皆过七尺，一时间有些犯难。

　　十二道：“公子，十二愿打头，将这洞扩宽些。”

　　十七却伸手拦住他，叫道：“公子，我有个好主意。”一边说，一边往阿葵这边使眼色。

　　阿葵见他冲自己打着眼色，便知道他是想教自己钻进去，因这般人里，她个头最小，爬这洞绰绰有余。

　　齐远看也不看他，断然道：“不可。”

　　“哎，公子，我还没说呢——”

　　齐远打断他，冷冷地道：“你打头，去清出一条道来。”

　　十七偷鸡不成蚀把米，张口结舌了半晌，乖乖去了。

　　阿葵想了想，对齐远说：“我同他一起爬进去。”

　　齐远不答，这时，十七的声音传来：“公子，这洞教树根给占满了，一根根粗如牛脖，砍过去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

　　十五接话道：“如此说来，这洞是极难清理的，不如就缩起身子，直接爬进去！”

　　齐远一队人马从进雪洞到现在，也足有一个时辰了，先是遇上了白狼，后又和蛇群对阵良久，大家不免有些疲乏饥饿。

　　十二请示道：“公子，我们直接进去，看那后头有什么。”

　　齐远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看出了武士们的疲态，遂道：“走吧。”

　　阿葵仗着身形灵活纤巧，抢先爬了进去，十七在她前头，口里咬着火把照明，后面是齐远、十二等人。

　　这通道与其说是山洞，不如说是在地底岩石缝中生长的树根，彼此盘旋交错，天然而成的一段中空地带。有些地方，石块占据了树茎生长的空地，那树茎便以自身的力量，不管不顾地自石块边沿横向而出。不过这洞里的气味却让人疑惑，这通道是否经由什么畜生爬过，或是干脆就是个——狼窝？

　　阿葵打了个喷嚏，她闻到了那股狼身上特有的腥臊味，浓郁腥臭，但血的气味比狼腥气更浓，仿佛近在面前。

　　其他人也闻到了，洞内窒闷，他们皆不言不语，只是暗暗警戒。

　　不一时，便见洞里亮堂起来，宛如晨昏时的天光，不点火把也能勉强视物，可见此处距出口不远了。

　　领头的十七停下道：“公子，这气味是这树根里散出来的吧？”

　　齐远道：“出洞再说。”

　　他的声调闷闷的，阿葵朝后瞧了瞧，也难为他在这狭小憋闷的洞里开口，她自己都有点儿胸闷气短，时不时需得张口换气，可又不敢大口呼吸，因那股腥气实在教人难以忍受。

　　就这样，默默的爬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前面终于可见一点儿白光。

　　“到洞口了！”十七爬得最快，已然挨近了出口。

　　“等等，小心那白狼……”齐远叫道。

　　然而十七已经自顾自地爬出了洞，只听他一声痛叫，而后骂了一句：“贼畜生！”

　　狼吼声低低的，像在回骂他。

　　阿葵也拼尽全力，快快地爬到洞口，正要起身，齐远却扯住了她的脚踝，她挣了两下，挣脱不得，不由得恼了，要去踢他的手，却听少年出声问：“十七，那狼在何处？”

　　“那狼缩起来了，他怕我手里的火，公子放心！”

　　齐远听了，这才放开了她。

　　阿葵爬出洞，齐远紧随其后，而后其他人也慢慢出了洞。

　　“这是……这是什么地方？”有人结结巴巴地问。

　　矗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棵三人合抱都不及的粗大古树。不，是这棵古树的一部分，虬结的树根蜿蜒出去，他们脚下的地面，几乎遍布着树根。他们踩在这树的根部！

　　他们头顶，树根横七竖八，宛如一张大网，其上爬着无数条藤蔓，藤蔓是干枯的灰褐色，然而却有一滴一滴的水流下来，一直流到底下的水潭里。

　　“是雪水！”十五观察一番，得出了结论。

　　水潭极小，如同积了雨的水洼，只是，那水是血一般的颜色。

　　“是那狼的血！”他续道。

　　“嗷呜……”水潭边，受伤的白狼边饮水，边低低地嚎叫，偶尔，它伸舌，舔一下自己的伤口，浑浊的狼眼中满是阴阴寒意。

　　它额上的弩箭不知所踪，伤洞已不再流血，徒留两个血糊糊的伤洞。然而，这血洞远不及它身上的伤口可怖。

　　方才齐远和十二两人，各持长刀，在它身上留下了不止一处刀痕，有些刀口深可见骨，有些刀口削下了狼的皮肉。即便如此，即便受了如此重的伤，这狼还是恶狠狠地瞪视着众人，没有丝毫逃跑或退避的意思。

　　十二疑道：“这狼是如何跑到这儿来的？”

　　“看来那蛇洞和这处是相通的。”十五推测着说，“我们在四下里探查一番，许能找到那通道。”说完，见齐远没有拦阻，便举起火把，自去探查四周情形。

　　十七问：“公子，可要猎这头白狼回去？咱们将它这身皮剥了，倒能做个新踏垫！”

　　齐远并不理会，只是打量着那狼。

　　面对这样一头受了重伤的白狼，再去猎它……似也没有乐趣可言。

　　他侧首，对上女孩专注的目光，冷声问：“你盯着我做什么？”

　　阿葵方才一直在端详他的脸，想弄清楚那血是不是他的，他的脸有没有受伤。她观察了许久，总也不能破解这谜团，此时被他问破，心里莫名有了愠意，便转过脸，不肯回答。

　　“小心！”

　　十五一声惊呼。

　　阿葵忙扭头去看，却见先前在水潭边的那头白狼，竟不知何时悄悄挪到了参差错落的树根旁，方才十五惊叫，便是看到了白狼尖尖的利齿。它藏身在一块巨大的根茎后，狼口大张。只等人踏进去，便一口咬下那人的腿脚。

　　十二堪堪避过，不妨这狼猛一探头，叼住了他的靴尖。

　　“嗖——”的一声，弩箭冲着狼首破空而去。

　　“砰——”狼朝后翻倒，齐远正要再射一箭，那狼却拖着身子，背对着众人，绕着盘曲的树根，朝那树的另一侧爬去。

　　他心下一动，收了弓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