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易水溯流

55、自闭

　　幼鲸哀哀唤了两声，在水中显得格外低沉，但它没有跟下去，只是在水面上浮出半个脑袋，紧紧盯住叶清一。

　　“你想跟我走吗？”

　　幼鲸甩了甩尾，回头看一眼下沉的鲸尸，主动蹭上了叶清一指尖。

　　叶清一单方面做出决定：“行，那以后你就归我管了，你有名字吗？没有的话我就叫你……萧景。萧索的萧，景色的景，等你能说话了，你可以给自己起喜欢的名字。”

　　萧景又蹭了蹭叶清一手指。

　　“清一。”云浥川道，“你打算在哪养她？她是鲸，不是能养在水缸里的金鱼。”

　　“就像你捡到我那会儿一样？”叶清一白了他一眼，左手按在幼鲸的大脑门上，“来，不管他，让我看一下根骨，你是鲸，足够努力的话应该很快就能修出人身……嗯，不要反抗我，很快的。”

　　云浥川哑口无言。叶清一不说倒还没什么感觉，他一提就顿时令人生出“好像是有些对不起他”的想法。

　　夫诸笑道：“清一，你以前都没什么耐心养孩子的，可别觉得好玩儿就一口应下来，还是让我来吧。”

　　叶清一同样给了夫诸一个白眼，理直气壮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我丢了很多以前的记忆，产生了新想法不也很正常？”

　　夫诸于是跟着消音了。

　　杨媛媛艰难地爬起来，看一眼手表，萧瑟道：“几位大佬们，这个问题可以稍后商量……部长他们要来了。”

　　然后她同时收获了三人的三个白眼。

　　“你们的消息还真快。”夫诸望天，“一直在监视吗，云先生？幻阵？”

　　“我不知道。”云浥川也很坦然，“我说的是通常情况，但无法确定是否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技术，我不是特保局核心成员，严格来说我甚至只能算是外围，这些问题夫诸先生问主任也许会更清楚些。”

　　“这重要么。”杨媛媛嘟囔着，“局里有什么新技术第一时间又轮不到我，我也是才知道的……不对！叶老师你真要养她吗？幼年抹香鲸，额，这个难度额，虽然局里开的工资养她应该够了但没地儿啊……”

　　叶清一摸了摸萧景的大脑袋，“不行？我很喜欢她，她的母亲既然将她托付给我，我照顾她有什么问题？抹香鲸不珍惜不是保护动物？不符合特保局的宗旨？别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我会处理好，不牢费心。”

　　杨媛媛被呛了一脸火气，往天上招了招手：“这些问题推后，回去再说？我们真的要在海面上谈这么严肃的事么……上面一直在监控我们的话，这什么情况不可能不清楚，有什么事一起讨论不行吗。叶老师整出这么大的活我没有决定权啊，看我没用。”

　　直升机慢慢降落，掀起一阵气流，等稍微平息后机身抛下软梯，扩音器里传出祝研的声音：“请几位先上来吧，叶前辈，您想养这条抹香鲸的话，我们替您处理后续问题，暗间已经收容了这么多异妖，再多一条鲸也不是什么大事，特保局这点话语权还是有的。东海海域不宜久留，之后我们也会进行封闭处理，还要再麻烦您了。”

　　“谁说要萧景进暗间？”即使没用任何扩音设备，叶清一的声音也在风中清晰可闻，“暗间是看押异妖的地方，萧景不是，我不回去。杨主任，你是不是让唐哲把碎片送过去了？”

　　被当场戳破的杨媛媛别过头去，嘴唇嗫嚅：“……我没办法。”

　　“好得很。”叶清一两眼一翻，拍拍萧景宽阔的背，纵身一跃而上，“我不回去，我自闭了。东海全境我都已经处理过，短时间内不要来烦我。”

　　“曼婆婆那里——”“清一！”“别冲动！”三个声音接连响起。

　　“只要你守好我留在会议室的通道，曼婆婆自然能从那里顺利回来。冲动？我没冲动，我只是想静一段时间，又不是要毁灭人间。”

　　叶清一斜坐在鲸背上，笑容有点邪气：“你们又是谁，要以什么身份阻止我？萧景，我们走了。”

　　幼鲸发出一声长鸣，乖驯地潜入深海，不见踪影。

　　叶清一躺在萧景背上，闲适地感受着在清澈海水中慢慢下沉的滋味，海水与鲸背托住他，令他有种安心的感觉。

　　“小景你的根骨很优秀啊，天生的吗？”

　　“小景，你出生地在哪？经常在哪片海域活动？”

　　“小景，你今年几岁了？我记得抹香鲸都是以族群为单位生活的，你和你母亲的族群呢？”

　　“小景……”

　　叶清一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接连吐出一串串气泡。萧景年纪还小，并不能完全理解叶清一的意思，只能勉强回答一些能听懂的。

　　叶清一也不指望萧景能全部答上来，笑道：“你想学的还多着呢，不过你底子很好，我想想……大概一年？以现在的灵气密度，一年大概能让你炼化横骨，之后按部就班，很快就能修成人身道体，不要浪费你的天赋……方向错了，往左走。”

　　萧景有些委屈地低鸣一声，表达出的意思比之前清晰很多。

　　“前面的鱼群很危险，经常袭击你？不管它，直接走。”

　　萧景固执地甩了甩尾巴，拒绝执行叶清一的指令：它们很危险，它们会把脏东西传过来，染上了脏东西，会生病。

　　幼鲸的鸣声中充满哀凄。

　　“好啦，乖……”叶清一拍拍鲸尾，眯起眼看去，本应沿海洄游的鱼群已经迷失方向，仅凭本能行动，会对任何经过的生命发动袭击。鱼群中有不少个体长得奇形怪状，尽管东海目前叶清一能发现的所有污染都已经经过处理，但被污染损害的个体却并不会因此复原。

　　它们或许会因污染被清除而受益，由此苟延残喘，这却不是幸运，而是另一种痛苦的开端。它们在余下的生命中只会有痛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智慧未开的生灵不会有太多思想，在痛苦中浑浑噩噩，一生也就结束了。

　　不管说什么，萧景都不愿意再往前多游一步，模模糊糊传来的意识中反复强调必须绕路，反正她不可能从鱼群里直接穿过。

　　“好吧。”叶清一也不想强人所难，海里没有地形阻碍，稍微绕一下路也不麻烦，但他也不想白走一趟，“那你稍微等一下我？”

　　他其实没给萧景拒绝的时间，径自轻轻飘飘从她背上飘然而出，随手抓出几条畸变最严重的金枪鱼，直接无痛速死冻成冰块保鲜：“既然你不想，那就从下面绕一下，反正能到就行了。”

　　萧景动了动，并不想让叶清一再上来。

　　“……这个？没事啦，清理过污染的鱼已经不具备什么危险性了，最多就是长得难看……活着也痛苦。”叶清一淡淡道，“就如你母亲一样，死亡反倒是一种成全。”

　　萧景与叶清一对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点了头，同意了。

　　“……乖孩子。”叶清一并指如刀，切下一片肉稍微烤熟了塞进嘴里嚼两口，觉得味道虽然有点怪但也还不错，分给萧景一口，口齿不清地问道，“你母亲将你托付给我，你愿不愿意当我徒弟？”

　　萧景低鸣一声，充满疑惑，并不能理解“徒弟”的意思，叶清一大笑：“算了，之后再说这个……傻孩子，又走错方向啦！我睡一会，可不要再走错了，醒了就叫醒我。”

　　萧景点点头，叶清一躺在她背上安然闭目。

　　【清一，清一？】

　　【清一，你说句话好不好。】

　　【清一！】

　　【萧景的事我会和特保局协商解决，你有什么想法可以提，我查了资料，深海不适合赤鱬生存，你留在海里不仅不会有进步，还会有损修行。你不是还要找山主吗，你缺失的神魂呢，不管了吗？曼婆婆回来传递过一次消息就又离开了，你开辟的通道不是很稳定，如果在她脱身前通道就已关闭，你会有麻烦。】

　　【清一……】

　　叶清一觉得自己耳朵都要听得起茧子了，才慢悠悠回一句：【干什么，仗着有契约就骚扰我？没听见我说我自闭了吗，自闭是什么意思你不懂？自我封闭，我谁也不想见。】

　　云浥川沉默了一下才回到：【我不是这个意思。你……】

　　【打住。】叶清一笑出声来，【你现在身边有人吗？】

　　【……人？你等一下。】云浥川停顿了几分钟才道，【清一，你要说什么就说吧，我刚才检查了一遍，确定所有门窗都已经封闭，没有任何监控设备。我们现在的对话，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很上道啊？】叶清一没流露出什么不满的意思，语气严肃起来，【其实是你让主任把碎片交出去的，对不对？】

　　【……是。】

　　【好极了。】他也没让云浥川解释，【既然你这么上道，那演技应该也不错，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会暂时留在东海监视情况，我不管你留在夏京还是留在安南，你都要尽量隐藏我还和你保持联络的事，最好连一点关于我的情况都不要透露，对外就说我净化东海污染，消耗过度去闭关了，不见外客。至于曼婆婆，我教你稳定通道的方法。】

　　云浥川沉默了一下：【你谁也信不过，包括夫诸？好，我不会说出去。】

　　叶清一自嘲道：【对，除了你我谁也不敢信，包括夫诸。为什么我会成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

　　对云浥川的信任源自契约，可叶清一不能再让夫诸也签一份契约，分不清是敌是友的情况下，缄默就是最好的保护。

　　【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不确定……一年左右吧？一年之后小景应该也能开口了。具体什么时候，要看灵气浓度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反正总会回来的，一年也不是多长。】

　　云浥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稳定：【你要在东海调查归墟吗？】

　　叶清一没有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模棱两可道：【或许，看我心情。】

　　【……好，你尽早回来，有消息我就通知你。我知道你很强，但你要小心。】

　　【唉，你啰嗦啦。】叶清一单方面掐断通讯，只留下最后一段话，【我好不好不都有契约反馈吗，总之，该做的我都会做，契约上该履行的内容我一件不会少，你少操不该你操的心。】

　　叶清一睁开眼，萧景围着他转，显然对他刚才进行的通讯很感兴趣。他笑着摸了摸萧景的大脑袋：“你对各种灵气波动都很敏感呢？来，用我教你的方法运转周天，再感受灵气是怎么流动的……”

　　夏京，总部会议室内，一片唉声叹气。

　　柳不言混在一堆老头老太中，有些忿忿道：“叶、叶前辈这也太不讲信誉规矩！当时契约签得积极，现在才过多久，就这么撂挑子不干了？自闭？上古灵兽会自闭？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么荒谬的事，连找个借口敷衍都懒得找！夫诸先生，云先生，你们说呢？”

　　夫诸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云浥川甚至没分给他半个眼神，柳不言顿时感到背后一阵寒毛倒立。

　　“小柳，你就少说几句话，行不行？你非要插嘴，那还是回去读大学再磨几年性子吧！你把上古灵兽当什么，你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残魂？有力量就有特权，上古的存在有几个是好相与的？”一个平庸至极，几乎没什么特色的中年男子捅捅柳不言，低声道。

　　柳不言不情不愿地闭了嘴，还忍不住嘟囔几句：“我这不是实话？没有一点契约精神，部门给他那么高的补贴是养吃白饭的吗？”

　　祝研直接亲手给他上了一道符，封住声音，干脆利落地从物理层面让他闭嘴：“不论怎么样，叶前辈这一次都有大功劳，我不希望之后听见有关叶前辈的任何一点风言风语，希望各位也好自为之，管住自己的嘴。另外，各区负责人都暂留夏京，期间封闭对外通信，你们有要和亲友交代情况的，给你们一天的时间，现在就去办好。”

　　“部长……”“祝长老……”“局里有事没处理啊……”

　　祝研面不改色：“这是命令。都散了吧，明天准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