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易水溯流

54、鲸落

　　“核子……”会议室里响起一连片的低喃，大多数人都是一脸若有所思。

　　“对，就是周部想的这样，重度核污染。您不适合继续留在这，这间会议室之后也要进行彻底清扫。”

　　“南川哪里搞来的这种东西！甚至连提前通知也没有！”周部长有点恼怒，但也知道利害，“那我先走，之后我会让人过来处理。”

　　“核子……”祝研同样喃喃，指挥余渺渺倒带，“我记得似乎叶前辈也提起过核子，是不是？”

　　余渺渺调整进度条，放大画面，确认道：“祖师婆婆，叶前辈好像是这个意思，东海……也有核污染？不是已经被拦截进行处理了吗？”

　　“哼！这谁知道！”祝研冷哼，眸色冰冷。

　　余渺渺还想符合，口中却发出一声惊呼：“啊！叶前辈！还有那是什么！”

　　画面中叶清一缓缓倒下，而与他相隔几公里的水下，长度逾二十米的庞然大物正在靠近。在过于巨大的体型差前，修为未必能讨得了好。

　　“东海附近还有正在活动的一线吗？赶紧让过去看是什么情况！”

　　“部长，定位显示在上一轮就已经全部撤离了，夫诸前辈顺手将他们带出了劫云影响范围，如果从最近的站点调集人手，至少也要一个小时。”

　　东海沿海地区多丘陵，地势崎岖难行，又才发生海底地震，灵气状况尚不稳定，根本无法动用玄学手段赶路。

　　“醒了醒了！叶先生醒了！”一群大佬还在商议解决方案，余渺渺眼尖地发现叶清一眼皮抖了抖，有睁开的趋势。

　　众人接连松了口气：“也是，还有夫诸先生在，不要自乱阵脚。”

　　祝研：“水底正在接近的，是什么生物？危险程度能否计算？”

　　余渺渺迅速切屏：“探测器还在启动，声呐系统需要加载时间……马上！从回声扫描影像上看是一头鲸……额？好像不对，是两头？不，它有两个头！”

　　数据被解算，投影迅速拟合构造出海底生物的三维建模，精细度极高，连皮肤上的嶙峋凸起也被完美复刻出来，一时间会议室的氛围沉寂到可怕。

　　澄实重新给碎片上了两层封印扔回保险箱锁好，将金刚界的范围扩大至整间会议室：“海鲸？”

　　余渺渺额角滑落一滴汗：“从身体数据看，应该是抹香鲸，但是……”

　　但是翻烂了几千年的数据，也没听说过长了两个头的抹香鲸，山海经中记载的异兽很大一部分倒是长得不太能入眼，其中也没有能与抹香鲸数据对上号的。

　　……说实话，根据回声数据拟合的建模，简直如同噩梦，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它除了大致轮廓体型还像抹香鲸外，身体的每一个细节都扭曲到无法直视。

　　“它要出水了。”余渺渺又将画面切回海上，抹香鲸过于庞大的身形令海面多了一块巨大阴影，几乎能遮天蔽日。

　　叶清一半睁着眼靠在云浥川身上，低声问：“什么东西……过来了？”

　　云浥川深深凝视着水下阴影，夫诸则道：“我不曾见过的某种水族，高度异变，清一，你做事没清理干净。”

　　叶清一略微睁开的眼眨了两下，又快要闭上：“没清理干净吗，可能……”

　　抹香鲸跃出水面，发出一声高亢的鲸鸣！溟濛水雾在日光下折射出近乎虚幻的虹光。

　　没有海水的阻隔，它的庐山真面目才完全展露，它并不是长了两个头，而是在脑袋旁又长了一个方形的瘤子，一个堪比抹香鲸脑袋大小的瘤子。

　　这个瘤子大大减缓了它的游动速度，也让它看上去像一个怪物。然而这不是全部，鲸类原本光滑的表皮破开一道道伤口，在海水浸泡下发白、甚至腐烂。溃烂皮肉不见血，从中长出奇特的根须，牢牢扎根在它身上。畸形的藤壶霸占了大部分身躯，像一只只永不会合上的眼。

　　藤壶的寄主们其实并不将藤壶当做一回事，就如人体某一小块皮肤沾上了泥巴。可能会有点痒，但不影响健康。一头正常健康的鲸通过跃出水面的冲击力就能拍打下一部分藤壶，然而这个方法对于身上长了太多显然是变异品种藤壶的它来说完全不起效。

　　即使用鱼鳍拍打也根本拍不下来，藤壶们紧紧抓住寄主，至死方休。

　　它从水中跃出，只带出巨大的水流，藤壶们正紧紧依附着寄主的皮肤，纹丝不动。

　　它又发出一声鲸鸣，不再高亢尖锐，悠长的声音在海面徐徐荡漾，叶清一听不懂鲸语，却感到它鸣叫声中刻骨的温柔与孤独。

　　“你是来找我的吗？”

　　抹香鲸的大脑袋人性化地点了点，连带着瘤子一起，破开巨大的水波。

　　叶清一垂眼，推开云浥川坐起：“我尽力而为。”

　　瘤子要切除，藤壶要挖掉，叶清一拨开它的伤处皮肤看了一眼，说道：“藤壶在试图往你的皮肉里钻，以你本身为养料，所以你身上不能再出现任何新伤口，这会刺激藤壶生长。我先给你清理干净藤壶，再想办法摘除瘤子，可以吗？”

　　抹香鲸温柔地看着它，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叶清一就当它同意了。

　　“……可能会有一点痛，我尽量轻一些。”

　　藤壶的根扎得很深，深入血肉，只清理表面根本无济于事。龙鳞自动缩成适合的大小滑入叶清一掌中，边缘闪着锋利的光芒。

　　龙鳞刺入厚厚的表皮，手感相当令人难受。鲸皮十分厚实坚韧，而藤壶坚硬的根须贯穿其间，竟一时让人无法下手。

　　叶清一手上用力，庞大的神识完全笼罩鲸身，毫无遗漏。功德之气化成最锋利的刀，顺着神识牵引将附着于血管壁上的根须拔下。

　　抹香鲸吃痛，硕大鲸尾与海面相击，拍碎无数晶莹浪花。

　　叶清一动作丝毫不停，并且越来越深入。龙骨项链变成锁链的样子将抹香鲸捆住，避免它的挣扎干扰叶清一动作，海面上顿时只能闻得低沉的鲸鸣，慢慢有鲜红的血从伤口处流出，将海水晕染成绚丽的蓝紫色。

　　夫诸不忍再看，扭过头去。血腥味太重，嗅觉敏感的杨媛媛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咽着一口气断断续续道：“叶老师……你这样……会把其他捕食者……吸引呕……过来的……”

　　叶清一不言不语，扯下一连串畸变的藤壶扔出，鲜血顿时失去阻拦，喷泉一般涌出！

　　杨媛媛彻底晕了。

　　云浥川想抓住藤壶却被龙骨阻拦：不要碰，这东西沾到活物就会自动吸附寄生。

　　一簇火将在空中伸出条条触须的藤壶烧了个干净，纷纷扬扬的粉末飘下，融入海水，再无踪迹，只在叶清一手中留下一枚晶石。

　　清理完藤壶的鲸身全是坑坑洼洼的伤疤，丑陋可怖至极，鲜血被一团金光堵住，无法流出，但也不能凝结。

　　“夫诸，帮我。”叶清一吐了一口气，赤鱬一族自愈能力很强，却并不擅长治疗，夫诸在这方面比他强得多。

　　夫诸叹息了一声，正要给抹香鲸止血，就见因失血而虚弱的鲸甩了甩尾巴，叶清一神色一动：“你不需要吗？如果一直不管，会死的。很快就会有捕食者循着血气过来，你现在打不过它们。”

　　巨鲸仍是甩尾拒绝。

　　叶清一摸了摸它湿润的皮肤：“这是你的选择吗？好。我现在帮你摘掉瘤子，不要抵抗我的灵气进入。”

　　巨鲸又安静下来。

　　叶清一的进入巨鲸身体的神识主要集中在瘤子内，令叶清一感到奇怪的是，瘤子似乎并不是抹香鲸的延伸。瘤子内部经脉血管灵气走向都乱成一团麻，凌乱中又自有规律，污染大量沉积，完全不影响鲸身主体器官的运转。

　　它像是一个独立个体，只是恰巧依附抹香鲸活着。

　　这个猜想令叶清一感到一阵恶寒，手下动作不停，一点点切断瘤子与主体相勾连的部分。

　　咚，咚。

　　他每切断一点，耳边的声音就更重一分。

　　是血流声吗？他想。

　　咚咚咚，咚咚咚。

　　最后一段相连的血管也被断开，声音变得十分清晰，他听清楚了，那是另一个呼吸声与心跳声。

　　脱离了抹香鲸主体，被掩盖的声音完全暴露出来，瘤子是“活的”，恶意与污秽的低语不断通过呼吸心跳声向外传达。

　　叶清一头发炸成一团，三昧火瞬间吞噬试图逃逸的瘤子，将其烧成灰烬。

　　抹香鲸发出一点啾鸣，没有瘤子充满恶意的声音干扰，善意不加掩饰地传达出来。

　　“你要走了吗？”

　　巨鲸长鸣，海水波动，深海下又有一片黑影迅速上浮，轮廓比巨鲸小上一些。

　　那是一条还未成年的鲸，出乎叶清一预料，它身上的灵气相当干净，在东海这片被污染地不成样的海域内简直不可思议。

　　巨鲸推了推徘徊不前的幼鲸，将它拱到叶清一面前，再次发出善意的啾鸣声。

　　“你是说……要把它托付给我？”

　　巨鲸点了点头，恋恋不舍的鸣声在海面上空飘荡。

　　叶清一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巨鲸污染程度高得出奇，而幼鲸却根本没受到污染。它不能净化污染，就将自己当做过滤网，给幼鲸留下纯粹的灵气。

　　然而万事万物都有代价，它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生命力，污染可以清除，损失的寿命却不会再回来，它已经油尽灯枯，最后能做的就是主动从深海中走出，求叶清一将富集的污染带走。

　　“这是你最后的心愿吗？”

　　海风迷乱了他的眼睛，他道：“如果是的话，我送你一程。”

　　巨鲸最后的鸣声中充满了愉悦与不舍。

　　无需相送。

　　她的血融入海水，她庞大的鲸身主动往下沉坠，最后一点灵气与生命力从这具衰朽的身体中溢出，吸引着蠢蠢欲动的食客。

　　寂静的海底中，血肉被享用，骨骼被分解，向上生长出柔软的水草，最终被水流打磨成新的礁岩，与天地不朽。

　　一鲸落，万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