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易水溯流

12、做一条有梦想的鲵

　　叶清一在走前还做了件不留名的好事。

　　淫雨不止，水毒也随之无孔不入，更不用说叶清一还在雨中察觉到了那种成分至今不明的污染——尽管含量极其轻微。

　　他趁云浥川应付各种社交辞令时溜出去，将这些污染都一并净化了，把自己累了个半死不活，还挺有成就感，顺便又骂一骂人类，不干好事净整幺蛾子。

　　不过他没想到净化污染的后劲儿那么大，回了安南市，好几天了也没缓过气。

　　云浥川回去写完了报告，转头就边做菜边数落叶清一：“我在应酬，你就这么偷跑出去？不怕出事？”

　　叶清一理直气壮：“我给帮着你们人类净化了污染还不好？这连续下了这么久的雨，水里都是水毒，还有那个不知名污染，虽然含量不高但是时间久了也会害人。你们人类弄出来的慢性毒药啊，这下可真是‘流毒遍地’了。你也别想太多，我纯粹是本能发作，而且也是夫诸的愿望。”

　　叶清一从云浥川手中挣扎出来，远离那把一下一下砍在砧板上剁虾茸的菜刀，瞪圆了黑豆眼：“夫诸是伴水而生的瑞兽，水体污染，对他也有影响，他内伤好不了，除了身上的禁制也有中毒的原因。你别忘了契约上你怎么答应我的，你要帮我处理污染！”

　　“帮你，那也有个‘帮’字，在能力范围内处理，是让你一个人出去冒险？”

　　“铿”一声，菜刀深深嵌入砧板中，云浥川没看叶清一，只是说：“你觉得自己做的很隐蔽？你觉得不危险？叶清一你是不是不长记性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怎么发现你的！”

　　他的声音平淡，落在叶清一耳中却充满凉意：“……明明不守约定的人是你。”

　　“这个国家，这座城市，只要你出去，到处都是监控。你不是上古灵鲵神识辽阔吗，你为什么不查一查，出了这栋房子一路上有多少东西在盯着我们每个人看？”

　　“你以为你做的隐蔽特保局就查不出吗，叶清一！这不是你生活的时代了！特保局有全华夏各地水文地理降水资料，甚至各地降水成分分析，你到底为什么觉得他们会毫无所觉！”

　　几个月来在叶清一眼中他都以温和耐心的形象出现，什么时候表现过这种情态。

　　云浥川真的生气了，叶清一明白。

　　可是……

　　叶清一低头，蹭他挽起袖口的小臂：“……我错了。”

　　云浥川拎起菜刀继续剁虾茸。

　　“我错了，可是……”

　　“你要龙气，我有，你根本不用冒这么大风险去做这种事。叶清一，给我一个解释。”

　　放下菜刀的云浥川掌心淌着热汗，叶清一不怕热，可这样的热度令他不舒服，他有些焦躁地扒拉了两下，意识到这是云浥川的手掌，顿时讪讪收回爪子。

　　“云浥川，你，唉……”

　　长度堪比云浥川小臂的龙鳞被叶清一从小洞天抽出，他仰着头看云浥川，一字一句道：“赤鱬一族虽有天赋神通，天生拒邪，污染不近，修炼也极其轻松，可天道平衡，刚出生的小赤鱬，尤其是金化的赤鱬却很是脆弱，灵气、水源，稍有污染就可能要了他们的命，命都没了，自然谈不上以后。”

　　赤鱬，各种记载上古的典籍中都有记载插图，模样体态各不相同，至少都上了赤红的颜料……可叶清一皮肤却并非赤红，而是一种淡淡的微粉。

　　“……你是金化赤鱬个体，或者，应该说是白化？”

　　叶清一点了点头，继续道：“金化赤鱬其实就是白化变异，但与人类认知不同，用人类的话说，赤鱬金化是良性变异。成年后比普通个体更强大，但这有代价。”

　　联想到叶清一所说“赤鱬全族都已飞升”，云浥川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生长缓慢，且幼生期脆弱。”

　　叶清一低头，眼睛里没什么神采：“对。沉睡前我已经成年，但醒来后又变成了这样，介于幼体与成年之间……赤鱬一族很难从原型上看出是否已经成年，但我自己清楚，确实衰退了。灵气污染如果不加处理，只会越来越严重，即使有龙气我也永远无法回去。”

　　“所以你想要清澈的山水，因为这直接关乎你的性命。”

　　“其实我还有个梦想。”叶清一爱惜地蹭了蹭龙鳞，“我已经不怕这些污染了，但当年曾有人护我。那个人说，若我日后可独当一面，望我也能如此行事，此为薪火代代相传之理。水里的污染非常恶毒，害的不仅是无辜人类，而是世间生灵，我实在找不到理由视而不见。”

　　“……我已经有一千多年没见过他了。”叶清一又蹭了蹭鳞片，鳞片在灯光下折射出柔和的金绿之色，“我想飞升，我想化龙，我想告诉他，他让我做到的事我都做到了。”

　　那片鳞片令同样身怀龙气的云浥川觉得非常熟悉，熟悉中又十分舒服。可叶清一如此珍惜的情态，竟让他生出了一种“不如直接把龙鳞丢出去”的想法。

　　……云浥川，你要克制。

　　他不是一个玩具，或者一颗喜爱的宝石，而是活生生的、你的契约对象。

　　掌背的青筋浮起又消失，云浥川的手很稳，分毫不乱剁完虾茸，上锅，点火，一气呵成，慢慢道：“……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我是你的契约对象，我在，至少要和我商量。你现在这样虚弱萎靡的样子，好看吗？”

　　叶清一抱着龙鳞低低应声：“……嗯。”

　　“小穆，你们俩五感最敏锐，先带云浥川去找地下养殖场；郑队，劳烦你带人控制住进出口防止有人逃离，张林监控；林琳，吴博士和我走，找资料存档，开工！”

　　穆家姐妹、郑启荣张林、林琳吴博士等人纷纷点头，各自行动。

　　穆如月捂着鼻子咳嗽了两声，小声道：“真不知道这是养了什么，好难闻……”

　　穆如翡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在提前准备好的地图上标点：“大概……在这里，有二十只左右的动物，品种不明；这里，被水体覆盖，有生物活动迹象，十只；还有这，这里的数量很多，应该是……竹鼠。”

　　竹鼠养殖有证就不违法，但这次的任务对象显然不会有这些，那么答案呼之欲出，这些竹鼠是另外两个养殖地畜养动物的活饲料。

　　云浥川面上流出一丝厌恶，随即掩去：“没想到都敢私人繁育保护动物了，竟然还要自己豢养饲料，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吧。如月如翡，带路，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二人自是点头，不再多言。

　　叶清一悄悄道：【不对劲吧，地下的环境……不适合绝大多数生物生存，即使有你们人类的技术调节也一样。而且竹鼠作为活饲料，受众范围太窄了。】

　　云浥川叹了口气：【我有种预感，这次回去之后工作量会很大，其实我怀疑这是在做什么生物实验，那就麻烦了。又要处理污染物质又要安抚实验动物，夫诸的后续治疗也得跟上，真是太会给我找事了。老天爷觉得我太闲了吗？】

　　叶清一不着痕迹地翻个白眼：【得了吧，最后的污染处理哪次不是环境局过来接手的，你也不负责主要工作啊。那个未知污染物质，特保局研究出点什么了没？】

　　在发现未知污染后，环境局与特保局就联合成立了一个研究组，研究了几个月也没见什么成效，只提纯分离后在其中发现了少量核子。至于灵气究竟是被什么污染，在缺少实验体的情况下更是一筹莫展，毫无研究思路。

　　【其实小爷我现在有点想法，可惜见不着夫诸，不然可以给他试试，夫诸被你们藏哪了？】

　　【叶清一？】云浥川语气中带着些警告之意。

　　【……好了，我知道了，我不打他主意了还不成么。夫诸和我认识多少年了，难道我还会害他不成？】

　　“云先生，到了。”

　　两人言语交锋间穆家姐妹已经飞快找到了正确地点，毫无疑问，有人看守。但行动前长海道长就给每个人发了超量的隐身符和匿气符，穆家姐妹又是修行有成的妖，想蒙混过关并不困难。至于制服看守，那就是郑启荣的事了，他们三个过来主要还是摸底，以及搞破坏。

　　第一个地下养殖场里果然如穆如翡所说，全是竹鼠，个个长得肥硕，与普通养殖竹鼠迥异。

　　“阿姐，你有没有感觉这些竹鼠……”

　　“嘘，听云先生怎么说。”

　　云浥川摇了摇头，把这些竹鼠一口气放出来固然能造成混乱，却不好控制，不能在这里下手。

　　穆家姐妹心领神会，比了个“OK”的手势，换地方。

　　第二个地下养殖场仿佛人造的汪洋泽国，水里一条一条游着的，全是体长超过一米的鳄雀鳝，看上去颇有些吓人，云浥川沉默了，神识中默默与叶清一对话：【……这位，养这么多入侵物种，你说是想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们人类才有这种爱好么，我们这种上古灵兽，若要养点什么，不是为了吃就是为了观赏，这玩意看起来不好吃啊，长得也丑，我不懂。】

　　【……不要将我代表人类，我也不懂。】

　　云浥川只知道将这些鳄雀鳝放出去，绝对是一大祸害，华夏境内没有水生动物会捕食成年鳄雀鳝，处理起来也很棘手。

　　“……走，最后一处。”

　　第三个养殖场像个监狱，没有点灯，只在墙上点了蜡烛。烛光照着铁笼，铁笼上锁封闭，里面关着的……

　　是二十多只黑叶猴，华夏一级保护动物。

　　云浥川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很冷。

　　笼子里的黑叶猴们非常人性化，可它们的瞳孔中闪动着嗜血的光芒。感受到有陌生气息进入，顿时都躁动起来，铁笼被拍得砰砰响。

　　砰！砰砰！

　　如果不是没每根栏杆都经过特殊处理加固，云浥川毫不怀疑它们会打烂笼子一拥而上，将自己三人咬成一团烂肉。

　　……说实话，它们太不像黑叶猴了。黑叶猴普遍体长在50厘米左右，可这里的每一只，都有近人高，烛火明灭间，裸露的犬齿中分明能看见一缕一缕血丝。

　　“啊！阿姐！”穆如月胆子不大，看到这一幕已经吓了一跳，声音中满是恐惧。

　　穆如翡看到的更多，除了黑叶猴齿间的血肉，地板上也隐约可见残余肉沫与不知冲刷过多少遍的暗红鲜血……这些黑叶猴全是吃肉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叶清一从上古时代存活至今，大风大浪见得不少，并不因为这血腥的场面而稍有色变，可声音很艰涩：【……云浥川，我觉得我还是低估了人类的无耻程度。这是任何一个有灵众生能做出来的吗，啊？！】

　　云浥川上下唇翕动，最终只能吐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他有点后悔带叶清一出来，后悔让他看到这不喾炼狱一般的景象。

　　“小穆，通知上面，让他们直接来……”

　　砰砰砰！砰砰砰！铁索牢笼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不好！这样会惊动守卫！”

　　“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