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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   黎志田后来又和罗春再谈过两次。

      两次他都支开刘锋,要他陪着莎莎。

      祸不及妻儿,这是江湖规矩。

      黎志田带着老唐,老唐带着打手保镖。

      到了地方他又说老唐不懂事,打手保镖是对付外人的。

      他一个人进去,门一关,两边手下就黑压压堵在走廊。

      那意思,里边掉一粒扣子在地上,外边都得见血了。

      老唐耳朵贴着门缝,听见的都是大春的声音。

      大春和香港人耍多了,说话带着国语腔。

      他说,都是兄弟几个放了血割了肉换来的。狗子背过多少锅,坐过多少牢,老三身上留了多少疤。明摆着赚钱的生意你说不做,问问那些死的答不答应啊,问问人家孤儿寡母要不要过日子啊。

      黎志田说大春你啊,坏就坏,别耍大旗。

      大春说刀也拔过枪也开过,叫你一声董事长你就干净了?那么想当好人,那就水路也不用走,开个报恩寺专门普渡众生啊。

      过了几天,眼线有报告交上来,二当家和香港人生意没断过,冰是不运了,改在场子里卖糖。纯度没那么高,便宜好入口。

      老唐的保镖就派上了用场。

      几个人去大春的地方借酒生事,惊动了公安,不仅抓人、缴货,连同消防、卫生查了个通透,开了罚单,责令关停。

      大春就带着老三老四杀到集团总部来。

      一人当头,两人掠后,三拨人马在中庭站成雁阵。

      大春说黎志田,你做事不落教,我们不能认你这个大哥了。

      黎志田说你不认我,认三合会?你去问问人家认不认。

      大春说,十港十埠不是非得姓黎。六十七街一百三十个堂口的生意,你不在,别人也一样做。

      黎志田说,谁做都一样。内地不是香港,玩不了那么大。下次好好投胎,别做江北人了。

      这话说出来,就该动手了。

      他们叫人把通风报信的捆上来,让几个手下围着打到没了声息,血淋淋扔在地上,扬长而去。

      老唐让这阵仗一吓,脑壳灵光,他把一支烟立在茶几上,烟叶那头朝上,笃、笃地磕着,森森地说哥,大春哥有靠山了。

      送伤员去医院的手下回来,说人不行了。

      老唐打电话到财务组,支了一笔现金,让送到伤者家里,又嘱咐手下盯牢,后事要办得周到。

      两个人默坐了一会,黎志田说,记不记得朝天门,当年那么多人抢,我们怎么站住脚的。

      老唐说,那时候抢不抢得到,大家凭本事,现在我哥最有本事,谁敢抢。

      黎志田说有的人,什么都不抢,他就是看不得你哥最有本事。

      莎莎的生日音乐会在市里最好的音乐厅演出。

      老父亲请来的不是一两个音乐家,他请来了维也纳爱乐,一整支交响乐团。

      音乐厅当晚满座。莎莎自己只留了一排嘉宾席,几百封请柬都派给了古典音乐的乐迷。

      曲目是刘锋按莎莎的喜好和乐团议定的。上半场一部,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下半场拉罗《西班牙交响曲》、皮亚佐拉《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四季》,两部小提琴协奏曲。

      那夜在码头和仓库,另一支交响乐也奏响了。

      先是一连串爆炸,几十辆车载来一伙人,有人敲碎了监控,有人封堵了出入口。

      栈桥上,集装箱码出的窄巷里,有人涌出来。

      两拨人几百件冷兵器一瞬间交织在一起。

      刘锋一直拨黎先生电话,一直没人接。

      早上就不太对。

      黎先生捧着曲目单,把“拉赫玛尼诺夫”几个字念叨了两遍,他说名字恁个长,又说曲子,也恁个长。

      黎先生说,我又听不懂,莎莎要扫兴的。

      过了一会,才说,我就不去了。

      好像刘锋才是老板,他在赔着小心,跟他告假。

      刘锋说好。

      他那时就明白,一定是有个躲不开的坎儿要过,对于黎先生来说,它比“拉赫玛尼诺夫”难得多。

      他不能问。可是心里一悸一悸的。

      音乐会散场,刘锋送莎莎到法国钢琴老师的郊外别墅,她为莎莎准备了生日会。

      分别时,莎莎踮起脚尖,搂住刘锋的脖子,在他的左脸颊亲了亲,说,谢谢刘锋,接着,又在他的右脸颊亲了亲,说,替我谢谢爸爸。

      刘锋目送莎莎穿过草坪,她在门廊下转身,提起裙子,向他行了一个屈膝礼,像个小公主。

      刘锋带着莎莎公主交托的任务,去找她的爸爸。

      他去了朝天门码头。

      下着雨。

      警灯一漾一漾照着,地上映出红的蓝的一汪一汪,分不清是血是泥,一脚踏上去,水花就溅起来。

      刘锋一间一间仓库找过去,一边拨着黎先生的电话。

      丁丁当当的铃声,淹在雨声江声里,浮浮沉沉。

      循着声音,他看见了灯光,窄窄一线逃出来,仓库门半开,入口横着尸体。

      往里找,匕首、撬棍、躺着的人,都裹着血和泥。

      载重钢架和堆叠的货箱,把整个空间隔得曲折杂乱。

      电话声回荡着,空气沉闷静止。

      刘锋沿着钢架下的过道跑着跑着,脚步就迟滞下来。

      他心里在怕。

      他怕来得太晚,找到黎先生的时候,他像门口那些人一样。

      铃声停了,他又拨。

      黎先生的大衣落在地上,电话声是从口袋里传出来的。

      一整垛货箱轰然垮塌。

      两个人从废墟里挣扎出来。

      是黎志田和罗春再。

      争夺之中,有什么物件擦着地面横飞。

      大春踉跄爬起来,要去够它。

      黎志田扑过去,拖住他的脚踝,把他绊倒。

      本能地,刘锋赶了一步,把它拾在手里。

      那是一支枪。

      后来他知道,它叫柏莱塔,非现役执法枪支,是一把连黑市上都不常见的私枪。

      两个人缠斗了许久,身上都挂着伤带着血,力气不剩多少,拼的只是一具肉身和一条命。

      大春抄起货箱上跌散的木条,迎头劈下来。

      黎志田抬臂挡开。

      木条折裂,尖利的断口刺向黎志田的喉咙。

      黎志田躲不及,只能一把攥住,手心刺出了血。

      他扎疼的一瞬,大春逮着空子,发力逼近。

      黎志田身子抵在货箱堆成的斜坡上,和大春角力,背上硌得生疼。

      他喊刘锋。

      他说,枪管上有套筒,你把它往后拉一下。

      刘锋照做了。

      枪体传出利落的反应音。

      大春一分心,黎志田侧身避开,木条刺空。

      黎志田反击。

      他撂倒大春,膝头钉住上半身,照头,一拳一拳打下去。

      他对刘锋说,两只手握住枪把,你右手大拇指上方有个拨扣,把它拨到底。

      刘锋照做。

      大春随手摸到一件重物,挥起来砸向黎志田。

      两个人陷在匮乏而且疲困的拳脚里,谁都占不到上风。却都下了狠心,置对方于死地。

      黎志田说开枪。

      刘锋双手举起那支枪,枪口对着两个人,他视线恍惚,不知道这一枪会打在谁身上。

      黎志田说放心,你老板命硬,开枪。

      刘锋听见他说,开枪。

      枪响了。

      血泊安静地漫开。

      过了好久,黎志田站起来,身子不稳,视野混沌。

      他踩着一地狼藉,磕绊了几步,走到刘锋身边。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个脸上淌着血,一个脸上没了血色。

      他刚才为他杀了一个人。

      子弹打中了后脑,一枪毙命。

      黎志田伸手,想把刘锋手里的枪接过来。

      刘锋的手指还扣在枪柄上,冰凉。

      黎志田抓过他的手,另一只手也覆上来,揉搓着。

      他用力,把刘锋的左手从枪上剥离,又把枪柄从他的右手里抽出来。

      刘锋挣扎了一下,枪离开手的一刹那,好像溺水的人,终于喘回了一口气。

      黎志田抱了他一会,回身,朝大春的尸体又开了一枪。

      他把手放在刘锋背上,安抚着轻拍了几下。

      一共是两枪。黎志田哑声说。

      他说,你是新手,第一枪没打中,我看见了,你打在背上了,第二枪是我开的,打在头上。

      他说,人是我杀的。

      刘锋伏在黎先生肩头,闭了一会眼睛,从他的怀抱里退了出来。

      他捡起他的大衣,帮他穿上,遮住血迹。又摸了摸口袋,电话还在里面。

      四下看了看,没留下别的标记身份的物件。

      他挽着黎先生,他知道他身上都是伤,走不快,所以他只说,走。

      他们离开仓库,熄灭了灯,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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