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雾隐南山

16、多讨厌一点

　　下午的戏在一家咖啡馆里，这场戏没有宋忱。是温简劝陈安离开槟城，断了和林阳来往的戏，不然他很有可能会坐牢。
　　温简和陈安分手后，温简一直担任着陈安画作的经理人，虽然明知陈安不爱他了，但他仍想待在陈安身边。
　　当初周奕答应演，也是因为虽然温简是陈安的同性恋人，林阳还作风放荡，但幸好他俩除了彼此都没有和其他人的亲密戏，不然他说什么也要拉着宋忱一起跑路。
　　“听说你们上午的戏拍得特别顺，吴导很高兴。”备戏时，俞淮率先破冰。
　　俞淮是饰演温简的演员，之前围读的时候他们也见过。作为已经成名的一线艺人，俞淮为人挺随和的，没什么架子。不过以他的咖位作配，不，应该算是友情出演，多半是冲着吴导的名气来的。
　　闻言，周奕从剧本里抬起头，不咸不淡地开口，“也没有，拍了两遍。”
　　算不上特别顺吧。
　　俞淮笑了笑，“你是在凡尔赛吗，在吴导手底下只演了两遍，还不算顺呐。大家私底下都叫他卡戏磨多。”
　　“什么？”
　　“卡戏魔头磨人多，简称‘卡西莫多’。”
　　“……”
　　“那是躲不过了，我已经听很多人说起吴导对表演要求十分苛刻了，看来真不是谣言啊。”周奕无奈笑笑。
　　“说起谣言，”俞淮直直地盯着周奕，问，“他是你对象吗？”
　　“啊？”周奕想了想，才明白这个“他”指的是宋忱，“不是，他是我发小。”
　　为什么连俞淮都这么问？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俞淮。
　　“哦”俞淮了然，“怪不得你们这么亲啊。”
　　周奕不解：“有这种谣言吗？”
　　俞淮耸耸肩，“很多人都这么认为啊，你知道被造谣的人往往是最后才知道的。”
　　“不过，你们长得确实挺配的。这对电影来讲也是好事，嗑的人越多，电影自然越火。”
　　周奕有些尴尬地扯扯嘴角，这人也太自来熟了吧，说话真是毫不忌讳。但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周奕直接说：“我们都是直的。”
　　俞淮愣了下，忙道：“哦，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可能你们演得太好了吧……”
　　俞淮欲言又止，“而且他吧，长那样，就是会让人误会，也没办法。”
　　“嗯，我知道，但不是。”
　　在学校的时候，宋忱就常年被挂在表白墙，即使宋忱的神情再清冷，表白信也是一打一打地收，走在路上也会遇到不怕死的当众拦下告白。
　　只是比起女生，他似乎更受男生欢迎。每次被男生表白时，宋忱只能又尴尬又冷硬地拒绝。
　　“对不起，我不喜欢男生。”
　　快要开拍，吴导过来给他们导戏，周奕和俞淮对着戏，吴导不时调整他们说词时的神态语气。
　　吴导拍拍周奕的肩膀，耐心地说：“如果没有相同的经历，我们可以共情，可以去想象，想象他让你离开最爱的人，你是什么反应？这个爱人不一定是真的爱人，也可以是爸爸妈妈、好朋友之类的，把同样的感情嫁接过来也行。”
　　和爱人分离的经历他确实没有，因为他根本没有爱过人。
　　好朋友的话，从小到大他和宋忱就没分开过，又能发生什么事情能把他俩分开呢？不对，也许有天宋忱自己就会离开他吧，比如毕业后去别的城市工作什么的，以后他还会谈恋爱、结婚，相处的时间会越来越少……
　　那宋忱会和谁恋爱呢？
　　吴导一击掌，“对，就是这样！”
　　嗯？这就对了？
　　那他和宋忱算导演说的哪种感情？算好朋友？
　　呸！当然是好朋友，什么叫算！
　　他最近肯定是被这些戏搞糊涂了，才能冒出这种脑子打结了的想法。
　　这场戏拍了五遍，李桐和周奕说，以李导吹毛求疵的程度这算很好了。
　　“李编，我们聊聊。”周奕突然叫住“无关人员”李桐。
　　李桐看了他一眼，跟着他往角落走。
　　“没想到你们还挺有演戏天赋的啊，拍得很顺利，我还以为你们会在老吴手下受尽折磨。”李桐真情实感地夸。
　　“没想到？那你当初为什么看中我们？”
　　周奕靠在墙上，直截了当地问，“我和宋忱只是朋友，你知道的，这并不符合你们的选角标准。”
　　他一直很想当面问问李桐，他们到底在他眼里哪里适合？
　　沉默了会，李桐叹了口气，抽出根烟递给周奕，自己也点了根吞云吐雾起来。
　　周奕接过烟，叼着却没抽，等着李桐的回答。
　　好在他并没有等很久，只不过李桐再开口却答非所问。
　　“我知道我只要说服他，你一定会答应演这部戏。你应该很喜欢他吧，我说作为朋友。”
　　周奕点点头，“当然。”
　　“能做这么多年的朋友，你们总有相似之处吧，你觉得你们哪里像，或者说，你为什么喜欢和他做朋友呢？”
　　周奕眉头皱了下，把烟点燃，问：“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李桐吐出口烟雾，又叹了口气，“你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又不是人人都是。”
　　*
　　“周奕，你就这么讨厌明星吗？”
　　当初周奕的回答，是不讨厌，也不喜欢。
　　这些年他对明星的态度也没变化，他讨厌的是宋忱进入这个行业，讨厌他出尔反尔，讨厌他骗自己……
　　又或许这些都不是原因，他只是讨厌宋忱的决绝，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三年。
　　也或许，他只是讨厌这个真相，这个原来自己在宋忱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的真相。
　　这三年里，宋忱黑红走着，绯闻缠身、黑料不断，对于那些出道前的黑料，周奕不用确认就知道是假的。
　　可那些绯闻，到底真不真实？他不知道，也不敢去确认。
　　他不清楚这么多年过去了，宋忱到底变了多少？就连身边人说起宋忱的近况，他都会像鸵鸟一样回避。
　　可以说，这三年里，他对藏在镜头下真实的宋忱一无所知。
　　他很讨厌这种感觉，现在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我了。
　　周奕认真地凝视着宋忱，“是挺讨厌的。”
　　宋忱刚缓过来的脸色又苍白了不少，藏在衣袖里的手指蜷缩起来，两人无声地对视着。
　　“呜呜嗷啊……”一声响亮的哭声划破寂静。
　　楼上传来响亮的哭声，两人先是一愣，然后飞快往二楼跑。
　　周奕一进门就抱起小家伙，手足无措地哄着，“小夏怎么了？”他大概检查了下，没有受伤没什么事，他还以为小家伙摔着了。
　　“呜呜呜就我……一个……”小夏泣不成声。
　　“救你？”周奕没听清，疑惑地重复。
　　宋忱凑过来，伸手轻拍小夏的背，柔声安抚，“哥哥没有丢下你，你看你在哥哥卧室里呢，他是要和小夏一起睡的。”
　　周奕不由看了他一眼，怀里一松，小没良心的直往宋忱怀里钻。
　　宋忱抬手接住她，坐到床上，小夏在他怀里蹭蹭，小手攥着宋忱的毛衣不松手，呜咽着，“忱哥哥抱，陪小夏。”
　　小夏的抽泣声渐渐变小，宋忱也无辜又委屈地说：“哥哥也想陪着你，可惜啊你哥哥讨厌我，我不能留下来陪你。”
　　“……”
　　小夏转过脑袋看周奕，“哥哥你为什么讨厌忱哥哥呀？爸爸说你们是好朋友啊？”
　　周奕一脸无奈，正要开口，却被宋忱抢先道：“你别怪你哥哥，都是我不好，才惹得你哥哥讨厌的。”
　　他说得很慢，眼帘下垂，眸光被敛去，仿佛受尽委屈。
　　周奕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这到底都是跟谁学的啊……
　　顶不住小夏纯真的眼神攻击，周奕败下阵来，反问宋忱，“那你愿意陪她睡吗？”
　　宋忱立马抬起头，莹润的眼里还泛着水光，火速点点头。
　　“行。”
　　周奕把小夏的换洗衣服拿上来，小夏自己拿着睡衣进浴室洗澡，洗完澡站在小板凳上乖乖刷牙，宋忱用热毛巾给她擦脸，睡前小夏喝完周奕热好的牛奶。
　　九点五十。
　　有点延迟了，但周予瑜的要求四舍五入他也算是都完成了吧。
　　“忱哥哥不抱着小夏睡吗？”小家伙睡前不依不挠。
　　“我还没洗澡，会弄脏已经洗干净的小夏的，等我洗好了就抱小夏睡，好吗。”宋忱细心地给小夏掖好被子。
　　小家伙乖乖点头，嘴里说着要等忱哥哥，可困得已经睁不开眼。在快熬不住前，伸出小手各自搭上两人的手臂，把两人一起环住，软软糯糯地说了句“晚安”，就躺回被窝睡着了。
　　被这一抱两人凑得有点近，周奕脸色有些不自然。
　　“她还真是挺喜欢你的。”小夏睡着后，周奕小声说。
　　才认识第一天就这么喜欢，周奕都忍不住有点酸，好像没他这个亲叔叔啥事了，这一定是……太颜控了！
　　宋忱看着小家伙的睡颜笑，“我也挺喜欢小夏的，她挺像你的。”
　　这话说得就容易让人误会，好像因为小夏长得像他，才喜欢似的。
　　周奕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那是因为我跟我哥像，我们俩又都像我妈，说来其实小夏这是隔代遗传，比我和我哥更像我妈。”
　　宋忱轻声笑了笑。
　　有什么好笑的啊，周奕不明所以。
　　浴室里水声哗哗，周奕余光一扫，才注意到柜子上被扣着的相框，忙走过去收起来。
　　本想放进柜子里的手一顿。
　　想了想，他从相框里把照片抽出，走到垃圾桶前，两指夹着悬停在半空。
　　啧。
　　近二十年的感情宋忱说丢就丢，一张照片而已他有什么舍不得扔得。
　　水声停下。
　　周奕回神，下意识把手缩回，急忙把照片连相框一起放进柜子里。
　　门开出个小缝，从里面探出个湿漉漉的脑袋。
　　“周奕，你有睡衣可以借我吗？”
　　小半个白嫩的肩膀露出来，锁骨清晰可见。
　　宋忱又低声说，“我知道你讨厌我，我穿过的衣服你肯定不要了，你把你不要穿的衣服给我就行。”
　　周奕：“……我没讨厌你。”
　　无奈地叹了口气，周奕从衣柜里掏出套全新的睡衣扔给他，没怎么敢往他那看。
　　宋忱接过，小声嘀咕，“你果然讨厌我，都不想我碰你穿过的衣服。”
　　“你不是有洁癖吗？”周奕抬起眼，脸色一变，说完头都不回地往沙发走去。
　　是一眼都不敢多看。
　　宋忱刚才接过睡衣后，松开了门把手，直接当着他的面穿衣服。
　　身后传来宋忱疑惑的声音，“怎么了？你干什么？我哪你没看过啊？”
　　这是可以直接说的吗！
　　周奕坐下打开电脑，故作镇定地说：“我突然想起我还有项目方案没看。”
　　宋忱嗯了声，穿好衣服后，拖拖拉拉地朝他走过来。
　　“睡衣有点大，裤子都拖地了。”
　　周奕抬了下头又迅速低下，“将就下，就一晚。”
　　视线牢牢定在屏幕上，他就不该抬头。
　　确实大了，纯黑的缎面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衬得他皮肤更加似白玉，大片锁骨裸露在外。
　　宋忱胡乱用毛巾擦着头发，在他旁边坐下。电脑里是这次代言的广告创意方案。
　　“我联系过经纪人了，具体事项会和你们项目负责人对接的。你们要小心点哦，她可会宰人了。”宋忱看在眼里，笑着说。
　　脑子里回想起在客厅时言牧发消息的样子，原来是在联系经纪人啊，还以为……
　　周奕盯着电脑，理所当然地吃里扒外，“那让她好好宰宰，千万别手下留情。”
　　看着看着，周奕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诶？如果言牧真的和男的在一起了，那就说明他是喜欢男生的，那对于同样是同性的他，不是该避嫌嘛？
　　难道是两人并没有在一起？
　　而宋忱并没有这样的举动，是因为并不喜欢男人，所以也不避讳？
　　微凉的水珠溅到周奕脸上，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他下意识扭头看去，宋忱几乎暴力地擦着自己的头发，湿了的发丝有些微卷，抬手的动作让胸前白玉展露更多，锁骨窝右侧的小痣格外显眼。
　　“小夏睡着了，我怕用吹风机吵醒她。”宋忱小声解释。
　　周奕哦了声，转回头继续看电脑。
　　又一滴水珠溅到他脖子上。
　　第三滴、第四滴、第五滴……
　　周奕忍无可忍，“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可以去浴室擦。”
　　也就随口一说，没想到宋忱真嗯了声，有气无力地说：“我累。”
　　周奕：“……”
　　“我怎么说也是大病初愈的病人。”
　　想起今早宋忱虚弱的模样，确实算得上大病初愈。
　　周奕认命地抢过毛巾给宋忱擦头发，宋忱乖乖往他这靠，方便他擦头发。他们本就坐得近，这下挨得更近了。
　　他闻到了宋忱身上若有似无的雪松香。
　　清冽、温柔、干净，是曾经他觉得最适合宋忱的味道。
　　没想到他还用着这款香水。
　　擦的时候，周奕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他的发旋上。
　　虽然宋忱是无心的，可毕竟现在自己对他的心思很不单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不避讳。
　　要是看到些什么，多少有点占人家便宜了。
　　许是周奕的脸色过于紧绷，宋忱盯着他瞧了好久，瞧得周奕神色更加紧绷。
　　宋忱撇了撇嘴，往上一凑，把湿漉漉的头发全往周奕脸上蹭。
　　“你干什么！”周奕把他脑袋往后推。
　　使坏的人笑了笑，“你不是不愿意看我嘛，反正你还没洗澡。”
　　“你都讨厌我了，也不介意你多讨厌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