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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令郎好俊一张脸 ...

  •   “陛下龙体欠安,大司马令臣将奏章送入宫来,请陛下审阅批示。”王莽命人将四个木箱依次排开,伸手道,“章,奏,表,议,臣斗胆替陛下按类规整,只待陛下过目。”

      刘傲伸脖儿瞅一眼,四个箱子里码放着数量不等的一捆捆竹简,章、奏较少,表和议则有满满两大箱。

      刘傲本就不清爽的脑袋,一瞬间愈发沉重。

      王莽问道:“陛下从哪一箱看起?”

      刘傲随手一指,王莽便从“议”箱里取出一竹简,恭敬递在他手里。

      竹简散发着清幽微苦的香气,由丝线串编的每一枚竹片上,都密密麻麻写着一列列隶书小字。刘傲看了不到两行,发现竟读不通,便不耐烦了。

      “朕头还疼,看不了这些。”他按按太阳穴,将竹简卷好还给王莽,“你替朕看吧,有什么要紧事,说与朕听便是。”

      只见那几名抬箱小吏又搬来几张几案,个个盘腿坐在案后洗笔研墨,摆好了记录天子口谕的架势。

      刘傲竟还要脸,不愿让这么多人看见他偷懒耍滑,便蹬腿儿发脾气道:“叫这些人来作甚?朕心里烦!”

      王莽只得冲他们抱拳:“劳烦诸公于殿外稍后,陛下若有旨意,再召诸公进来不迟。”

      那几人便齐声称是,磕了头抬着案子出去了。

      等人都走了,刘傲指着王莽手上竹简问道:“这说的是什么?你替朕念念。”

      王莽摊开竹简,上下扫了几眼,应道:“此为三公为一、御史大夫张谭所上。陛下两日未曾上朝,张大夫便借此机会大作文章,洋洋千字,历数我朝自太祖高皇帝以降,诸位明君如何如何勤勉,如何如何贤德,实则以古讽今,面刺陛下。”

      刘傲并不觉冒犯,竟还笑了:“嚯,朕都病了,他还敢说朕?这老头儿胆子不小。”

      “陛下有所不知。此人一贯爱作道德文章,他这篇华章,若被史官记录,便可在青史上留下‘舍身劝进’的一笔。”

      刘傲凤眼一翻,道:“还想利用朕?已读不回,不理他!”

      “是,陛下圣明。”王莽嘴角微微一撇,轻蔑道,“言官虚伪,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

      刘傲眨眨眼,暗自忖道,好像史书上说你王莽才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于是不经意间耸了耸肩。

      这时周远进来禀报,说河间王刘元于殿外跪求面圣。

      刘傲惊讶道:“嗯?他怎么来了?”

      “陛下有所不知。”王莽说道,“前次廷议时,陛下直斥河间王刘元收买耕土、鱼肉百姓,他听到风声,便身披粗布麻衣,跣足垢面,负荆进京,以求陛下宽宥。”

      “能不能不见?”刘傲想想便觉心烦,谁想看这一出虚假把戏啊。

      王莽摇头:“宗室王觐见,按律天子不得回避。”

      “烦死了,他想干嘛?这事不是交由宗王府处置了吗?”刘傲眉头渐渐皱紧。

      “宗伯刘必乃刘元同族兄弟。刘元昨日已先行上表,说甘愿只身入长陵祭守;还愿献其子入宫侍奉陛下。”

      “啥意思,自罚三杯?”刘傲冷笑道,“那他兼并的土地,就不吐出来了?”

      “那自然是不吐的。”王莽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声老迈的哭喊。

      “陛下,陛下,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呐——”

      哭声渐近,一个蓬头垢面、布衣褴褛的灰发老头匍匐在地上,朝龙榻一拱一拱而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颀长、清秀挺拔的后生,进来后头也不抬,便直直跪在地上。

      刘傲实在懒得搭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丑恶老头,便冲那男孩道:“起来吧。你多大了?”

      那人一怔,脸刷地红了,声音却十分坚决笃定:“罪臣刘珏,年十七,恭请圣安。”

      刘傲刚想说“你有何罪”,抬头却见王莽竟一脸肃杀、冷冷瞪着刘珏,那神情把刘傲都吓了一跳。

      刘傲定了定神,冲刘珏抬抬下巴:“扶你阿翁起来。”

      刘珏便起身来到刘元身旁,弓腰搀扶他。

      说时迟那时快,王莽冲上去一把掐住刘珏后脖颈子,另一手从刘珏后腰衣带里抽出个东西。

      那是一根一拃来长的竹管,王莽左右手各持一端,用力一拔,竟抽不出东西;他仍不放心,两手一撅,将竹管从中折断。

      咔嚓一声,竹管劈成两截,没有暗器、没有机关,里头什么也没有,就是一柄普通的竹笛。

      “欸呀!”刘元才起了一半,又颤巍巍跪下,以头点地道,“陛下恕罪,这是他阿娘过世前留给他的,他打小带在身上……”

      又拽住刘珏胳膊令他跪下,边骂道:“这孽障!叫你别带、别带,你全当耳旁风!还不快快磕头请罪!”

      刘珏偏头死瞪着王莽,牙齿磨得咯咯响。

      王莽定定与他对视,抱拳道了声“得罪”,脸上却没有一丝追悔抱歉的神情。

      刘傲心想,莽子哥大惊小怪,把人家娘亲的遗物都弄坏了,挺过分的。于是赶紧打圆场:“不必跪了,都起来吧。王莽,你赔人家一支新的,别忘了。”

      王莽垂头称是,警惕的目光却仍紧紧追随那父子俩的一举一动。

      闹这么一出,刘傲心里已揣了三分愧疚;刘元又再拜再请,说要去守长陵、向列祖列宗赎罪,刘傲便抹不开面子说不准,只得点头随他去了。

      刘元推一把刘珏,喝令他向天子跪拜乞怜,说这不肖子顽劣不驯,请天子代为管教,若伺候得不好,任由天子处置,便是打死了,也是他的命。

      刘傲诧异望向王莽,心说这闹的哪一出?我要他这么大一个儿子作什么?

      王莽只顾紧盯着刘珏,全没在意天子眼色。

      刘傲只好挥手道:“不必,朕不缺人伺候。”

      刘元待要再劝,王莽已冲他伸手说“王爷请”。父子俩只得谢恩告退。

      人一走,刘傲叉腰抱怨道:“你怎么回事?抢人家东西干嘛?闹这一出,害得我都没好意思叫他把土地都吐出来!”

      王莽震惊失语,嘴张了又闭,终于还是耐着性子回道:“陛下恕罪,此人老奸巨猾,不得不防。如今他做出这副姿态,陛下若坚持收回封土,势必触犯宗室众怒,难以收场,故而只得暂且放他一马。”

      刘傲噘嘴道:“这算什么?折腾这一趟,什么也没办成不说,还平白得罪人。”忽又回头问他,“欸,那个刘元为何要把儿子送来,当质子吗?他不会就这一个儿子吧?”

      “陛下当真不知?”王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心道你不知你“爱好男色”名声在外?

      “河间王刘元共十四子、九女,儿孙满堂。臣此前从未听过‘刘珏’名号,想来他娘亲身份低微,他们母子并不受宠。”王莽不好说得太过露骨,只得言尽于此。

      刘傲正偏头琢磨刘元究竟为何送儿子来,王莽又从箱里拎出一卷竹简,念与他听。

      却说刘元由刘珏搀扶着,一步一崴走出未央宫。

      到了没人的地方,刘元将手一甩,恶声骂道:“没用的东西!丧眉耷眼的,连点儿笑模样儿都没有,那浮浪子如何看得上你?同你娘一样,上不得台面的贱货!”

      刘珏咬牙忍耐。沉默却激起刘元更大的怒火,扬手照他脸上便是一耳光:“三棍子打不出一声响屁的蠢货!整天这付讨债模样,平添晦气!你给我听好了,此番领你上京,便没打算带你回去。若不能进宫,你便死在外头罢!”

      说话间行至西安门前,恰逢淳于长率队巡防路过。

      刘元刚进京便听闻淳于长领了卫尉、位列九卿,如今狭路相逢,急忙换上笑脸,拱手行礼道贺。

      淳于长见刘珏眼含热泪、半边脸上一个鲜红的五指印,便知这后生才挨了家翁教训,好心劝道:“令郎好俊一张脸,王爷如何忍心下手?孩子还小,能有什么大错?”

      刘元嗐声叹道:“这糊涂东西!进了宫,腰里竟还别着根笛子,在殿上叫王侍郎搜出来,撅折了。亏得陛下宽仁体谅,我这条老命,险些交待在这不孝子手里!”

      淳于长哈哈笑了,心道王莽仁义,换作是我在场,撅折的可就不是笛子了,这一巴掌真不冤枉。于是拍了拍刘珏肩膀,转身要走。

      刘元这老狐狸,眼一转,又生出新的主意来。

      他伸手拖住淳于长衣襟,凑近陪笑道:“淳于将军宅心仁厚,老夫斗胆,有个不情之请:这孩儿粗蠢顽劣,老夫早想将他逐出家门,令他受些历练。今日幸与淳于将军有缘相遇,不如您就收了他,叫他到您麾下牵马、倒灰桶,勉强当个人用吧。”

      淳于长一想便知这老东西作何打算,不禁对这毛头小子心生怜悯。又见刘珏面容清正,气质刚强,看来是个有骨气的好苗子,未必不能为我所用。于是伸手在刘珏大臂上重重拍了两掌,笑道:“你阿翁儿子太多,不懂珍惜。这么好的孩儿,竟当个物件随手送人?”

      这话说得刘元面上难堪,可眼下淳于长风头正劲,刘珏若跟着淳于长,便有许多机会出现在天子面前,早晚能爬上龙床。因而他不得不咽下这口气,涎脸请求再三。

      淳于长假装勉为其难,叹了又叹,才令刘珏向他阿翁磕头道别。

      刘珏起身时又红了眼圈,刘元却并无丝毫不舍之情。淳于长见状暗自感慨,“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分明是一句屁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令郎好俊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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