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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一首诡秘的童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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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红血幕中,王莽奋力转动眼珠,眼前漆黑的陋巷,忽然转换了场景,灯火明暗似有烛光摇曳。
“巨君,嗯,巨君——”那熟悉的淫靡之声,伴随着皮肉撞击的下流声响,令王莽怒火中烧,却又无能为力。
远处有鬼魅般轮廓模糊的人影走近。
“一,二,三,四,五,六,七……哦,那儿还有一个滚远了。”
那人自言自语的声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仿佛是在水底,又像隔着呼啸的风幕,王莽仔细辨认,却听不出是否来自他相识的人。
“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哎——”
那声叹息被沉重的眼皮吞噬,王莽在潮湿黏腻的血腥味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刘傲睁开眼时,天刚蒙蒙亮。昨晚睡得早,今天自然醒得早。
醒都醒了,要不干脆上个朝?刘傲翻了个身,赶忙劝自己打消这个念头。最近破事这么多,去了肯定被唾沫星子淹死,何必自找麻烦?
他在被子里抻直手脚,伸了个懒腰,闭目养神装睡不起。
帐幔外守候的阉人却已敏锐地捕捉到这细微的动静,轻柔尖细的嗓音立时传来:“君上醒了?奴婢这便为君上更衣。”
刘傲鼻孔出气,不耐烦道:“朕何曾说要起了?”
阉人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声音竟有些颤抖:“君上恕罪。惊扰君上,奴婢罪该万死。只是……外头传来消息,王大夫他,他出事了……”
“何事?!”刘傲伸手掀开床帐,瞪眼喊道,“快说!”
“君上容禀,君上息怒……王大夫他,遇刺……”
刘傲脑袋嗡的一下,不等他说完便一跃而起,揪住他衣领吼道:“人在哪儿?王莽人呢?”
小阉人抖如筛糠,张口结舌。刘傲甩手骂了声“废物”,抓过衣裤便往身上套。阉人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替他穿戴袍服。
“人在哪儿?带朕去!”刘傲一路叫嚷着冲出去,却被守在殿门口的缪盈缪盏两兄弟拦住。
“陛下留步!”缪盈单膝跪地,手抱佩刀道,“王大夫遇刺昏迷,尚无性命之虞。然刺客尚未擒住,陛下此时万不可出宫!”
刘傲哪听得进去,闷头便往外冲,缪盏一面喊着“陛下恕罪”,一面死死抱住他腰身。
“大司马已派军中名医大巫前往救治,王大夫必无大碍,陛下万勿离宫!”缪盈焦急劝道。
“你怎知无大碍?人都昏迷了,你说无大碍?!”刘傲急得双眼通红,两脚蹦着往外挣,却哪里挣得过一身蛮力的缪盏。
“敌暗我明,陛下此时出宫恐正中歹人下怀!”缪盈毅然道,“大司马有命,我兄弟二人便是拼上性命,也要将陛下护在未央殿中!”
刘傲跺脚咆哮:“不要你管!我要去看他!我要去看他!”
“刘侍郎闻讯一早去看了,说话间便回来禀报,陛下请安心静候!”
“你放开!你放开!”刘傲发疯似的踢打吼叫,缪盏咬牙闭眼,死活就是不松手。
“成何体统!”台阶下传来威严女声,太后王政君提袍赶来,“天子尊严何在?骜儿收声!”
刘傲虽未把她当娘,却也被她厉声吓得愣了一瞬。
王政君逮空道:“你要看他,叫人将他抬进宫来便是,在此胡闹又有何益?”又冲缪盈缪盏道:“还不快去?天子口谕‘要看王莽’,尔等何故抗旨?”
缪盈看懂太后眼色,立刻会意过来:天子要见王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救不救得回来,横竖把人抬来便是。
“是!臣遵旨。”缪盈冲弟弟吩咐道,“务必守好未央,我去去就来!”
直到天子四肢一软、瘫坐在地,缪盏这才敢松开手,跪地磕头请罪不迭。王政君命众人将天子搀扶进殿,天子面上已无人色,脱力仰靠在凭几上抖腿不止。
半个时辰后,殿外响起整齐的兵器声与步伐声。刘傲一骨碌爬起来,趔趄着奔出殿去。
四名兵卫抬着张木板,王莽闭目仰卧其上,因失血而面色青白。
“巨君,巨君——”刘傲扑上去握住他冰冷的手,眼泪啪嗒啪嗒落在他衣襟上,洇出一朵朵小花。
刘歆在旁轻声道:“陛下小心,伤口才止住血,压碰不得。”
“哪儿……伤哪儿了?”刘傲哽咽道,“人怎么不醒?”
“左肋下二寸,幸未伤及脏器;伤口齐整,不难长合。”一旁医官回道。
“问你人为何不醒!”刘傲失声吼叫,顿觉自己左肋下也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医官吓得一抖,继而道:“陛下容禀。王大夫是因失血昏迷,若能熬过今日,便无性命之虞。”
“若能”?刘傲眼前一黑,倒退一步勉强站稳。
这是汉代,没有手术缝合、没有抗生素,甚至没有麻药,仅靠简单清创包扎,就能熬过去吗?刘傲心痛绝望,抱头蹲在地上默默流泪。
良久,天子猛地起身,浑身颤抖恶狠狠道:“谁干的!”
陈阿豹拱手回禀:“陛下恕罪,刺客尚未捕到。兄弟们已净街封路、挨户缉查,到晚必有结果。”
“到晚!”天子叩齿道,“到晚抓不住,你们都别活!还不快滚!”
众将士跪拜后呼啦啦走了,刘傲又瘫软了手脚,趴在王莽身旁哆嗦不止。
怎么办,怎么办?他该做些什么,才能救回王莽?
这时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对王莽的感情,并非只出于阴差阳错的误会,或是孤独催生的情欲。他知道王莽是谁,知道历史上王莽的性格与命运,王莽是他坠入这片陌生时空后唯一确定可靠的“锚点”。王莽若有个好歹,他就真的孤立无助、彻底陷入未知的恐惧之中了。
此刻的刘傲,如同大梦初醒一般,豁然开窍。他是天子,世间至高无上的权柄掌握在他手里,他不可能、不应该,连一个王莽都保护不了。
不知不觉,刘傲越握越紧,甚至将王莽的手捏得手指通红、手背惨白。
手心儿里忽然一动,刘傲吃了一惊,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下一瞬,王莽的眼皮竟也抖动了两下。
“巨君?巨君!”刘傲大声叫唤。
王莽缓缓张开眼皮,瞳孔抖动着,终于对焦看向他。
“陛下!”王莽嘶吼一声,想要起身,却疼得跌了回去,“呃——”
“别动,别动!”刘傲颤声激动道,“当心伤口!”
王莽转眼打望四周,胸口起伏急喘不止。天子抱紧他一条胳膊,摇晃着又哭又笑。
“臣,无碍。”王莽费力道,“陛下,可好?”
“朕……很好。”刘傲抹掉眼泪,笑道,“巨君,你可吓死我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王莽伸手轻抚天子面颊,以拇指拭去天子脸上泪痕,满脸劫后余生的欣喜与感动。
两人眼里闪着泪花,痴痴对望良久。天子突然面色一凛,问道:“谁刺你的,可看见了?”
王莽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周宝。”
“周家老幺?他兄弟几个不是都戍边去了?”天子不禁诧异。
“老大周远受刑瘫痪,不曾出发;周宝恐怕,是逃军回来的。”
“他与你何仇何怨,为何要害你?”天子追问。
“周家兄弟自来是淳于长心腹,”王莽敞开解释道,“淳于长将他们送入宫来,意在安插耳目,以便掌握天子动向。骊山之行臣设计将他兄弟几个支走,他们必怀恨在心。”
天子眼角抽动两下,脸上竟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阴森狠戾:“朕知道了。你安心养伤,别操心这些。”说着转身走了。
殿门口仍是缪家兄弟值守。天子走出来,背手冲他俩道:“刺客是周宝。淳于长一案,是时候了结了。”
缪盈缪盏齐声应诺,而后奔走而出。
日落时分,陈阿豹带一队亲随,手擎火把闯入周家小院。
院中满目缟素,寡妇正怀抱孤儿,在一口薄棺前哀泣烧送。
“各位军爷……”周远之妻徐氏惊愕扭头,未曾说出一句整话,陈阿豹便手起刀落,劈开她颈项。
鲜血泼在她怀中孩童身上,小人儿还没来得及哭出声,便也挨了一刀。
陈阿豹一脚踹翻棺椁,周远下半身萎缩的畸形尸体滚落出来。陈阿豹以佩刀翻动尸身,周远身上简陋的寿衣裂开,露出他胸前受严刑拷打时留下的、已溃烂发臭的伤痕。
“各处都搜了,没人!”手下禀报道。陈阿豹振臂一挥:“放火!不愁他不来。”
军士们便将四下里披挂的麻布白幡点燃,不多时,小院便成一片火海。
果然,一衣衫褴褛的健壮身影从远处朝火光跑来,哀嚎着跪倒在门前。埋伏在巷中的众人一拥而上,将周宝按住拿下。
街坊四邻皆闭门惊恐,路人也只敢在远处围观议论。
陈阿豹举刀高声广而告之:“陛下有旨:缉拿清剿淳于长亲随朋党,若有藏匿、协助其逃窜者,杀无赦!”
是夜,长安城中遍地哀嚎、四处起火。
许多将死之人,引颈就戮前竟不约而同吟唱起一首诡秘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