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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一刻也等不及了 ...


  •   “什么妖言鬼话!有病吧你们?存心给朕添堵?!”天子暴跳如雷,刘度急忙磕头告罪,刘歆则在一旁噤若寒蝉,捏着笔的手悬在空中直抖。

      阉人们垂手进来,迅速将满地杯盘收拾下去。刘度留意到自个儿身前地上竟有几滴鲜血,这才觉出下巴颏儿有些刺痛。是陶罐的碎片触地反弹而起,将他下颌角砸出一个血口。

      天子余怒未消,拾起另一卷,扔在刘歆身前道:“还有一个呢!来来,你念念,朕听听还有什么屁话!”

      刘度顾不得伤处,连滚带爬扑过去,将那竹简抢在怀里,忙不迭道:“臣念,臣念!是臣鲁莽揽下的事,与刘侍郎无关。”

      另一卷竟也是参王莽。不光王莽,王家一门五侯,上自大司马王音,下至才满十五尚未入仕的王奉世,皆被参了个遍。

      王音把持朝政、遮蔽上听自不必说,王商凿穿城墙、引护城河水为自家庭院造景,王根拆掉宫墙、将自家花园与上苑打通,王谭家中筑起高台竟高于宫阙,王奉世丧服未满便喜迎新妇……

      五侯僭越不恭,罔顾纲常,王莽更是藏奸狡善,既以照顾为名霸占寡嫂,又狎昵天子、惑乱未央,倒行逆施引得灾异频发……

      天子怒极生癫,竟坐地发笑:“嚯,朕当有什么杀人放火、谋反作乱的大料呢,合着他们老王家就这点儿出息,不是违章搭建,就是偷娶老婆!真行!”

      刘歆却犯起呆来:“陛下容禀。长安乃天子圣地,坏决城墙、连境内外、俯睨天宫,皆犯上逾礼之大罪,远非‘违章搭建’所能……”

      刘傲心想,你不是应该向着你师兄吗?顿时来火,爬起来指着他鼻子步步逼近。

      刘度以为天子竟要动手,急忙张开双臂,拦在呆若木鸡的刘歆身前:“欸欸,陛下息怒,息怒!子骏读书入魔,痴傻了,陛下勿怪!”

      刘傲飞起一脚,又一脚,将两个竹简踢得飞出殿外,复又指着外头冲他二人吼道:“滚!你滚,你也滚!”

      刘歆自懂事起便品学兼优,颇受父母师长疼爱,莫说挨打挨骂,就连一句重话都未曾听过,哪见人发这大的火,一时受惊懵住,竟反应不能。

      刘度搀起刘歆,逃也似的往外跑。跑下几十级台阶,刘歆终于惊魂稍等,红着眼嘟囔道:“文臣言官相互笔伐,不是常有的事?陛下为何发恁大的火?即算是为我师兄,也不至于性情大变……”

      刘度笑道:“你师兄几日不来了?陛下憋坏了,自然火大。”见刘歆仍是一脸懵懂,他不禁窃笑,这小夫子果然是个雏儿哩。

      淳于长与王莽争嫂一事,早已传遍京师,刘歆想不明白,诸位上官为何只参王莽,明明淳于长才是那个贪淫好色、带坏天子的“邪人”。

      “案情虽未有定论,淳于长却已下狱。他们为何反倒与淳于长一边、纷纷参我师兄?”刘歆愤慨发问。

      刘度手搭他肩,凑近眨眼道:“小夫子这都想不明白?岂不闻,人无癖不可与之交。你师兄为人方正、无所求;既无所求,旁人便无法拉拢摆布。正因淳于长是个满身瑕疵的‘坏人’,才是可与之结交党朋的‘有用之人’。”又附耳道:“咱们能入宫伴驾,不也受了淳于将军之惠?”

      刘歆蹙眉忖道,是我师兄来太学选我入宫,与那淳于长何干?忽又意识到,刘度这不学无术的酒色之徒,似乎并非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心绪平复后,他这才察觉刘度下巴上那处仍挂着殷红血珠的伤。方才刘度竟挺身护住惊惧下呆滞的他,还一力承担夹带入宫一事,不令天子迁怒于他。他心中不免有些触动,便不再生刘度气了。

      “淌了不少血,可还疼吧?”刘歆从怀中掏出一块折得方方正正的丝帕,轻轻捂在刘度伤口上。

      刘度立时矫情起来,“嘶”地一声叫疼,趁机将他的手连丝帕一起握住,撒娇道:“坏了坏了,这要是破了相,没人要我,可如何是好?”

      刘歆认真道:“破相倒不至于,伤这位置不在面庞上,不扳着你脸看不到。”

      “怎么不扳我脸?”刘度虚眼坏笑,“小夫子亲我那回,没扳我脸?”

      刘歆这才意识到这没脸皮的又在调戏他,气得抽出手来甩袖而去。

      入夜后,刘傲一人孤伶伶缩在未央宫寝殿里,十分后悔把来陪他过夜的人都赶走了。

      本就嫌这诺大的宫殿阴森森有些怕人,加之最近又见了血光,一静下来他更觉毛森骨立;还常有阉人冷不丁冒出一句尖细的呼唤,回回把他吓得一激灵。

      可宫门已落锁,不方便再叫人来,他只得将才提了婕妤的班华传来陪他。

      班华来到未央宫殿前,见门外两个摔得松散的竹简躺在地上,猜到是天子丢出来的,便拾了起来。

      天子蹲在地上,垂头不知在抠哧什么。立身也有八尺来长的一个汉子,在灯影下抱膝缩成一团,这副模样竟有几分可怜。班华默默叹了一声,缓步上前跪拜。

      “朕不知民间习俗,一般亲人去世后,停灵几日,何时下葬?”

      天子没来由问起这事,班华楞了一下,解释道:“君上英明。父母仙逝后,孝子贤孙需守灵七日,而后殡葬;若无子孙,兄弟姊妹、其余后辈只需为其守三日,不过,也有人家厚待亡人、难以割舍,无子孙亦守满七日。”

      “若孝子尚未成人、还小呢?”天子追问。

      班华听了这话,立刻悟到天子为何有此一问,便挑明了说:“君上是问王大夫为寡嫂治丧,需几日?凌氏有子,应由其子守灵七日。王大夫身为小叔,满三日即可离家;然长嫂如母,孝子尚幼,王大夫守满七日也无不妥。”

      “今日第四日了。”天子嘟囔道。

      班华回道:“既满三日,天子若有旨,不妨碍他离家。”

      “他若决意守满七日,朕非叫人家来,不大合适。”天子十分纠结,起身满腹心事地坐回榻上,见班华手中持卷,便道,“你看看吧,今日外头送进来,参王莽的。”

      班华又磕头请了罪,端端跪坐着快速读完。

      “朕不朝,就是不想听他们讲这些屁话,谁知他们这么有本事,还买通朕身边人,非要送到朕眼前来!”天子说着又来气,两手抠着塌沿暗暗发力。

      班华并不曲意哄他,直言谏道:“君上不朝,臣下便不知圣意,难免妄加揣测。太后乃两宫主母,如今被禁长信宫中,此话一经传出,自然有人以为王氏江河日下,免不了闻风而动、落井下石。”

      “好好好,又是朕的错。”天子满脸不服,说出的话却并无十分底气。

      班华察其颜、观其色,继续劝道:“君上宽仁,恕妾死罪。太后纵有错处,天下却没有谁比她更真心向着君上。若不能母子一心,岂不令外人有乘虚而入、挑拨离间的时机?”

      天子不语,只骨嘟着嘴怄气。

      班华又道:“妾以微贱之身忽逢恩宠、忝列婕妤,按礼应向太后请安、聆听教诲,否则名不正、言不顺,难以在后宫立足。妾以私心拜请君上,容妾往长信宫拜见,以全礼数。”

      天子收回成命、容许新宠之人前去长信宫拜见,如此便可与太后破冰,又不损天子颜面。班华架好台阶,不愁天子不下。

      可天子倔强,半晌不肯松口,班华便又提醒道:“再者,几日不通外头消息,太后必定焦急,少不得召王大夫入宫来问。”

      话音刚落,天子立即发话:“也好。你先去长信宫问安,再来陪朕。去吧。”

      班华心道,太后怕是歇了吧,这会儿便去?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却也只得领命,带几名阉人提灯去了。

      二更时班婕妤终于回来,向天子报告太后如何憔悴涕零,又如何对她谆谆教诲,末了不忘补一句:“妾问‘长嫂亡故,小叔该如何守灵’,太后云,‘三日即可,过多恐遭人诬诟。’”

      刘傲心中似有一块大石落地,便向班婕妤道:“朕洗过脚了,你睡那头吧。”

      次日,叫醒刘傲的,竟是那个熟悉的低沉声音。

      “陛下可起了?”

      刘傲险些泪奔,一个仰卧起坐掀开床幔,却对上一双眼窝深陷、如死水般凝滞的空洞眼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一刻也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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