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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没来由出言不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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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适逢十五大朝,千秋万岁殿内焚香祭酒,人声鼎沸。
王莽既领了光禄大夫,掌顾问应对,便从文班最末,升至天子座前。钟鸣之后,满朝文武收声肃立,恭候天子驾临。
等了近一炷香工夫,天子迟迟不现身,殿中嗡嗡声渐起,一些年高资深的臣子,纷纷扬声开骂。
大司马王音站立不住,抄着手连声嗐叹。
淳于长位列武班前头,见状侧身挪至王莽身前,偏头轻声道:“巨君怎不进去叫起?才回来,又犟上了?”
王莽侧目道:“陛下吩咐臣不必入宫随侍,自有别人伺候晨起。”
淳于长咧嘴笑道:“嗐,你进去叫叫吧,‘别人’伺候,他不得起。”
王莽手捏袍服下摆,迟疑着不作声。却听本部魁首光禄勋窦准道:“王莽,你既领尚书事,便有劝进之责。速去将圣驾请来,切勿耽搁。”
王莽拱手领命,随即穿过人群,提袍大步跑出千秋万岁殿,直奔大内而去。
冲到寝殿屏风前,他似有所预感,害怕看见什么似的,驻足扬声道:“臣王莽恭请圣安。今日大朝,群臣已……”
“呃,进来!”天子语气略显慌乱。王莽又等了一瞬,才迈步进去。
只见公孙澄手系衣带,匆匆往外跑,甚至没顾上向王莽行礼。
“什么时辰了?朕睡过头了。”天子若无其事的表情十分刻意,还做作地伸了个懒腰,冲王莽招呼,“巨君,你吃过了?”
王莽喉结滚动吞下口气,郑重道:“朝会要紧,恳请陛下先行前往千秋万岁殿。”
公孙澄带两名阉人进来,为天子穿戴龙袍冠冕。
刘傲平举双臂,面露几分羞愧。之前信誓旦旦说“不用阉宦”、“不要人伺候”,到头来还是顶不住压力,轻而易举便屈服了。
王莽会不会认为他轻诺寡信、食言而肥?他偷眼打量王莽面上神情,果然,又是冷冰冰一张扑克脸。
刘傲挥手屏退阉人,乖乖跟着王莽往外走。出得殿门,发现公孙澄跟在他身后,他回头打发道:“你别跟着朕……”想想又觉语气太生硬、对人家态度不好,于是又补一句,“去歇着吧。”
公孙澄含羞垂眸应道:“谢陛下体恤。”
一转头,王莽已兀自走出老远,刘傲只得紧赶几步追上,嘟囔道:“别跑那么快,朕跟不上!”
王莽竟没来由出言不逊:“酒色伤身,恣情放纵岂无损乎?”
不知怎么,王莽越是黑脸,刘傲越想逗他。趁四下无人,刘傲使手臂勾住他肩膀,凑近他嬉皮笑脸道:“怎么,莽美人吃醋了?朕不该雨露均沾吗?”
王莽闻言脚一跌,险些把两人绊倒。
刘傲趴在他肩上哈哈大笑。
这个烂梗是他们宿舍常玩的,自从刘傲cos皇帝在抖晕小火一把之后,宿舍里那几个戏精就开始贱嗖嗖喊他“皇上”,言必称“臣妾”。刘傲干脆把宿舍四人群改名为“禁中起居注”,给几个舍友各自封了嫔妃贵人,时不时“翻牌子”叫人陪他吃饭“侍寝”,玩得不亦乐乎。
王莽脸上闪过各色表情,眼看着慌了神。刘傲搂过他脖颈,朝他脸上隔空“啵”了一口,丢下一句“莽美人愈发小性儿了”,然后像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得意洋洋坏笑着跑了。
“美人”二字,未免太过伤人。王莽回到朝堂之上时,已心灰意冷,如坠深谷。他如何临渊履薄、忍辱负重,才终于站到这万人之上的天子脚下,可到头来,天子终究只视他作取容竞宠之徒。他不是公孙澄,他万难接受。
无论如何,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王莽强令自己摒除杂念,专心廷议。
朝罢,天子没再拖延,直往参政殿会见诸位公卿。王莽依例前往尚书阁领章奏表议,却被叔父王音叫进内室密谈。
王音挥手命他免礼,面露赞许捻须笑道:“这一招‘以退为进’,实令老夫刮目相看。”
王莽一听,便知叔父误会自己逃京投军是有意而为的邀宠手段,却百口莫辩,只得咬牙默认。
王音又说:“光禄勋窦老爷子年迈乏怠,耽搁不了几年;日后你与淳于长一文一武,同列九卿,你我便不必再仰仗深宫妇人之鼻息。”说着轻拍王莽肩头,冲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叔父抬爱,小侄惶恐万分。”王莽垂手卖乖道,“今后小侄一言一行,全凭叔父指点。”
王音摆手笑道:“你不必谦虚,天子素来任性,你能全身而退,实属不易。我已向太后请旨,求她为你相看一门亲事,以绝悠悠众口。”
王莽跪拜谢了,起身时只觉天昏地暗,仿佛这一辈子再无指望了。
恹恹中又听王音道:“只是两宫常有小人谗谀作乱。你须得多加小心,若有机会,不妨多向天子进言劝诫才好。”
王莽闻言心领神会,叔父意在提醒他阉宦不得不防,要他找准时机,借天子之力翦除宦官权势,为王家清除异己。他想起公孙澄小人得志的骄矜嘴脸,重重点头应了。
从王音署中出来后,王莽得知天子已离开参政殿,便叫齐侍从,抬四个木箱,赶往未央宫送奏本。
天子不在宫中,箱子一搁下,便有阉人前来传召,说太后宣王大夫,有事相询。王莽猜想,多半是天子在长信宫中挨骂,拖他去挡箭。
不出所料,一进长信宫正殿,太后严厉的声音便从屏风后传来:“你休替他遮掩!此事非同小可,便是你姑母亲自来,也保不住他!”
“朕不知阿娘说的是什么,子虚乌有的事!”天子语气也很冲,“阿娘打哪儿听来的谣言?当把那些挑拨离间的小人给朕车裂了才是!”
王莽才一露头,便被天子揪住衣袖,拖至太后身前。天子冲他挑眉眨眼道:“喏,巨君当时在场,阿娘你问他!朕可曾中什么药蛊?没有的事!”
王莽与他目光相接,瞬间便明白了。天子回护张放,不愿他受刑狱之苦,干脆一概否认,不允追究。
“太后英明。臣不知何为药蛊,依臣所见,那晚陛下……只是醉了。”王莽神情漠然,话音如冰珠落地。
太后柳眉倒竖,衬着帕子拍桌大骂“糊涂”。
天子两手叉腰,得理便猖狂道:“朕还有正事,没空在此与小人胡搅蛮缠!”言罢冲王莽一甩下巴:“走!”
刘傲提袍奔出长信宫,扶着宫墙嘘嘘喘气,等着王莽赶上来。
实情是他被吓得不轻,方才太后大发雷霆,说张放下药蛊害天子,罪当车裂,要他下旨将有关人等通通拿下严查。
张放固然缺德,可旁人一概无辜,若追查起来,不知要有多少可怜人跟着掉脑袋,他可不想背上那么多条人命。
情急之下,他只得矢口否认,打算先在太后面前遮掩过去,等风声过了,再找个理由单独处置张放一人。
王莽一来,刘傲便靠上去勾住他肩膀,与他咬耳朵道:“谢了,巨君。辛苦你再帮朕带句话儿,叫那货回他爹封地暂避风头,近期不要在京里招摇。”
天子滥情燥欲,却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到底还是舍不得旧日情人。王莽心里颇不是滋味儿,蹙眉劝道:“‘那货’恃宠嚣张,欺君罔法,若不及时惩治,恐贻患无穷,请陛下斟酌。”
刘傲见他不答应,唯恐又生事端,不禁烦躁起来,便使两手托住王莽脸颊,揉搓着求道:“欸呀,巨——君——朕再不见他,他害不着朕了,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别给朕找事,好不好嘛?”
王莽待要再劝,却被他一声声“巨君”叫得脸热,只得摇头叹气,不再争辩。刘傲笑逐颜开,又与他勾肩搭背,嘻嘻哈哈走回未央宫去。
经太后一番点拨,刘傲豁然开朗。当皇帝说难也不难,因为这活儿下限极低,就算他两手一摊啥也不干,也已经比那些横征暴敛、酒池肉林的昏君强多了。
太后教他兼听则明,他理解为踢皮球:御史上书,他便叫抄送大司马;廷尉有事,他便请御史大夫参详;实在不知往哪处推,他便说“所奏不详”,发回查实再报。
如此一来,批奏倒十分容易,过午用罢饭食,各个箱中便已见底。
刘傲起身抻个长长的懒腰,走下来拍拍王莽肩头,附耳对他说:“别忘了朕托你办的事。”言罢还冲他wink一下,便回寝殿睡午觉去了。
王莽携属下将木箱送回官署,而后独自走在长安城午后寂寥的街市上。
烈日当空,为数不多的行人各个步履匆匆,经过他身边时,纷纷向他这个脚步迟缓的“呆子”投来好奇的目光。
天子一贯拖拉躲懒,今日却如此勤勉麻利,想来是为令他早些完事出宫,尽快向张放传信。
可他不愿见张放,甚至一想到张放那张弯眼媚笑的狐狸脸,便觉浑身难受。然圣意不可违背,天子交代的话,必须带到。他左思右想,只得再去麻烦淳于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