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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苏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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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上开的那个洞,不需要去管吗?”
阿雪看着神原琉花将切开的头皮直接盖回去,一副准备就这样将它缝起来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这个没关系的。”神原琉花拿起消毒过的针线,用钳子将直直的细针夹出一个顺手的弧度,左看看右看看,漫不经心地说道:“它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再说了,小孩子的恢复能力强,说不定就自己长好了。实在不行,我到时候再帮他做个颅骨修复。”
阿雪点点头,表示了解,便睁大眼睛看神原琉花将要怎样进行手术的最后一步——缝合。
“为什么要把针搞弯?”
“因为这样可以避免戳到别的地方,人的伤口不像衣服可以捏起来缝,它是个有深度的立体创口。如果你用直针去缝,那就会扎进去,不好穿出来。但如果你用弯的针,就能做到垂直进针、垂直出针,用最小的力量穿透组织和皮肤,对患者的伤害是最小的。”
“为什么缝合伤口的时候要打结?”
“这样才能起到固定的作用,更加稳固便于患者伤口愈合。不同的地方缝合与打结的手法也是不一样的。像我待会缝头皮,就是最简单的结节缝合,复杂一点的还有连续缝合法、连续锁边缝合法等等。如果缝的是筋膜,那还可以用8字缝合法等等。哎,毕竟不是专业的外科医生,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而已。”
“诶,骗人吧?你都这么厉害了,难道还不是最好的医者吗?”
“那当然,比我厉害的人多了去了。要说的话,我只是一个研究生物医学的学者罢了。”
“那又是什么?”
阿雪和神原琉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气氛轻松,神原琉花手下的动作却一点都没耽误。
“……唔,嘶哈。”
在两人聊天的过程中,神原琉花手下的男孩突然发出一阵细微的呻吟,眼皮动了动,一副要醒来的样子。
“啧,还差一点点就缝好了。醒得再晚一些就好了,也免得受罪。”神原琉花叹了口气,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把工具放在一旁,对阿雪说道:“来,先按住他,不要让他乱动。”
阿雪连忙用腿压住太郎的腿,双手将他的手禁锢在自己的掌中。神原琉花则移到太郎的头颅旁,用手固定住他的头,不准他做出大幅度的动作,生怕他把好不容易处理好的伤口弄恶化了。
“……好痛啊,我的头好痛啊。发生了什么?我、我不是死掉了吗?”缓缓苏醒的太郎很是虚弱,脸色惨白,眼睛半眯半睁,嘴唇蠕动,艰难地吐出干裂的字眼。
“放心吧,你还活着。”神原琉花露出微笑,调侃道:“现在就想渡过三途川,你还太年轻了呢。”
太郎循声看过来,惊讶地瞪大眼睛,下意识脱口道:“你,你是那个抠门的穷鬼。那个连毛豆都舍不得买的家伙,我记得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神原琉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这个死小孩,就不能记她点好吗?突然有点后悔救他了,能现在把他塞回去吗?急,在线等。
神原琉花木着脸道:“你不要乱动,再动伤口就要裂开了。”她手下使劲,按住太郎不安分的脑袋。
“放开我!这里是哪里?我母亲呢?母亲她在哪里?”
太郎梗着脖子,开始虚弱却顽固地挣扎起来,大声嚷道:“我知道了,你是织田信友那狗东西的走狗!你把我抓来是想要用我威胁我母亲她们对不对?我告诉你,你别做梦了!我平川甚太郎宁死不屈!母亲大人她聪慧万分,才不会上你们这些卑鄙小人的当呢!”
神原琉花被他吵得火大,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脑袋里闪过之前发生的事情外加她一路的紧张焦虑,邪火忍不住地就往上窜。
她提高声音,忍不住对他吼道:“都告诉你不要动了!你还嫌自己惹的麻烦不够大吗?!还张口闭口母亲大人,你知不知道你母亲都被你害得——!”
话没说完,神原琉花就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可恶,她怎么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她紧张地看向太郎,他正愣愣地看着她发呆,似乎无法理解她的话语。
神原琉花烦躁地捶了捶地,僵硬地扯开话头:“总之你给我好好待着,先把你头上的伤养好。这个你懂吧?之后……”
“你刚刚说我母亲怎么了?”她的话还没说完,太郎就突然打断了她。
小男孩眼睛通红地死死盯着她,“你说我母亲怎么了?你刚刚说了她被我害了对不对?她到底怎么了?织田信友那个混蛋对她做了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疯狂地挣扎起来,四肢和身躯激烈地弓起弹动,就像一只想要逃出猎人陷阱的小豹子。头上的伤口因为他毫无顾忌的动作而撕裂开,鲜血立刻流了他一头一脸。
神原琉花看着他这样子简直要抓狂了。
“你别动!别动了!”她一边大吼着一边和阿雪使劲地按住太郎幼小却疯狂的身躯,“你tm再动我之前就白救你了!你现在是想死吗?”
“你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母亲,母亲!你在哪里啊?快来救我!”太郎变本加厉地嚎叫起来,丝毫不顾自己激烈的动作让伤口的血流得更加汹涌。
神原琉花从来没觉得这么心累过,这真是她上辈子这辈子遇到过的最熊最难缠的熊孩子!她真的最讨厌这种熊孩子了!
最后在太郎发疯一样的尖叫踢打扭动中,她崩溃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声道:“我告诉你告诉你行了吧!你妈死了!她以为你被马踢死了就扑上来抱着你!然后织田信友就把她杀了!”
手下的动静一下子消失了。
神原琉花这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不,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神原琉花试图挽救,却突然感受到手下的幼小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
她的内心也抖了下,一下子被满满的愧疚和负罪感所击中。
“你妈妈她还活……”她话还没说完,太郎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你说谎!你在骗我!”
神原琉花连忙点头道歉:“对,我刚刚的话是气话,骗你的。你妈妈好着呢,一点事都没有,就等着你治好伤然后回到她身边。是我不对,不应该用这样的话来刺激你。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小孩沉默了一瞬,然后喘着粗气缓慢开口道:“不,你这话才是在骗我。”
“……我没骗你。我向你道歉,为我之前的话。”
“你个骗子。你没骗我。”
“我!唉!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你冷静下来,我们先把伤治好,好不好?然后你就能回到妈妈的身边了。”
太郎无法抑制地抽搐着,稚气的脸庞扭曲着,嘴唇颤抖,抖抖索索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这个大骗子。我倒希望你真的是在骗我。”
神原琉花愣住,然后她就听见太郎在急促地吸气。这无法控制的急促换气声在他的肺里滚动着,最后凝聚成一声响亮的撕心裂肺的哭声爆发出来。
目睹了一切的阿雪拉了拉神原琉花的袖子,暗示她跟她一起出来。神原琉花尴尬地点点头,起身前不忘拿块干净白布叠成小块按住太郎头上冒血的伤口,再强行把他自己的手压在白布上,最后才起身离开。
神原琉花掀开布纬走到外面,入目之处皆是盎然绿意,无论是人、物还是景都沐浴在一派柔和的暖色夕阳中。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神原琉花揉揉酸痛肿胀的太阳穴,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衣兜,摸了个空后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异世界,哪里还能找得到她惯抽的女士蓝莓薄荷烟呢?
她苦笑了一声,将无处安放的双手抱在胸前,沉默地看着远方正要徐徐落下的橘红圆日发呆。
身后纬帐中的哭声依旧,周围的武士们保持着几小时前的姿势没变化,喊她出来的阿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不过这些神原琉花都懒得问,也懒得去想。她现在只想放空脑袋,静静地发一会儿呆,一个人。
今天所经历的一切,带给她唯一的感受就是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琉花酱,你还好吗?”
神原琉花猛地转过身,看见熟悉的、属于北白川春的脸庞。
少女担忧而关切地看着她,白皙可爱的脸蛋上跳跃着暖红的夕光。
“我没事。小春你怎么在这里?”神原琉花见到她,紧绷的神经突然一松。她揉揉额角道:“抱歉,之前太着急了,就把你和竹本抛下跑掉了。”
“是那个叫汤岛的人带我们过来的。”小春走到神原琉花身边,揽住她的肩膀拍拍,安慰她道:“没有关系,我们都不会在意的。毕竟琉花酱是为了救人嘛。不过真是吓我一跳,那个孩子居然还能活下来。”
神原琉花笑笑,一时间没有说话。
“不过一起被带过来的不止是我们,还有一个人。”小春指着不远处道。
一个伛偻的身影站在树下,一直不停地低头抬头望着这边。
那是太郎的爷爷,他唯一的亲人。
神原琉花的手指突然痒了起来,这时候她就特别想来一根烟猛吸一大口。
“那孩子的母亲呢?”好一会儿后,神原琉花才开口道。
“被汤岛带去一边去安置了。原本说是干脆先埋葬的,但是太郎爷爷阻止了他们。”小春的目光也望了过去,“他说太郎如果不能见到他母亲最后一面的话,他一辈子都会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神原琉花搓了搓手指,仿佛捻着一根不存在的烟。犹豫了一下,她转头跟小春低声商量道:“你觉得现在让太郎爷爷进去安慰下他孙子怎么样?那孩子实在搞得我头疼。”
“就这样做吧。毕竟只有亲人最了解彼此嘛。”小春十分支持,戚戚点头道:“如果是我不幸遭遇了这种事,我也会想要家人在我身边。我现在就去跟太郎爷爷说。”
话音未落,不等神原琉花说话,小春就小跑去树下,和老人交谈起来。
神原琉花放下想要阻止她的手,叹了口气。
老人跟在小春身后步履蹒跚地走过来,向神原琉花鞠了个躬:“真的太感谢您了。如果不是您救了老朽的孙子,老朽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您不用在意。”神原琉花正色回礼:“请您原谅我。没能对那孩子的母亲伸出援手,是我的懦弱和无能。”
犹豫了下,神原琉花露出惭愧的表情继续道:“还有,我刚刚不小心说出太郎他母亲去世的噩耗,现在太郎情绪十分激动,还要请您去安抚一下他。后续的治疗还没完成,至少让我把他彻底治好吧。这是我的错,我不该说出来的。”
“您真是太客气了。”老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缓声道:“这件事他总是要知道的。已经发生的事实谁也改变不了,这并不是您的错,请不要放在心上,否则老朽就要替他感到惭愧了。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居然这般无礼,这是老朽教育的失败啊。也是,他母亲一向最宠爱他了……”
说到这里,老人再也说不下去了,严肃的脸庞上不由得露出悲伤的神色。
神原琉花和小春一同微微躬身道:“请节哀。”
老人侧头抹了把眼睛,也向她们回礼躬身,随后道了声失礼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神原小姐,”阿雪走过来,对她礼貌地躬身,“那位大人想要见你。”
神原琉花愣了愣,背上一紧,有些无奈地开玩笑道:“我能拒绝吗?”
阿雪露出一个“请您不要胡闹”的笑容,神原琉花只好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深吸一口气,她用力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便跟着阿雪往被武士们环绕守卫在中间的大型马车走去。
坐在那里面的,究竟会是个怎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