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崔梅梓

4、第 4 章

　　我的妈妈
　　妈妈的名字叫做方华。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妈妈很白，眼睛很美，亮晶晶的，像是藏着星星。眉毛长长的，鼻子也好看。嘴很小，很红。头发很黑，又长又直，也是亮晶晶的。小时候读白雪公主的故事，书上写，白雪公主的头发像乌木。我不知道什么是乌木，所以就问大人。李阿姨告诉我，乌木是一种黑色的木头。我更不懂了，还有点害怕，头发怎么会是木头？是人变成了树了吗？李阿姨笑了，说这句话是用了比喻，因为白雪公主的头发很黑，乌木也很黑，所以说白雪公主的头发很像乌木。陈阿姨还说，就像妈妈的头发，也是和乌木一样黑。我还是没有听懂，可是记住了陈阿姨说妈妈的头发像乌木，还觉得妈妈像白雪公主一样好看。
　　妈妈不但像白雪公主一样好看，还是全天下最爱我的妈妈。
　　妈妈每天都会喊我起床，我醒后，妈妈会亲我的脸，给我穿衣服，梳头发，刷牙，洗脸。桌子上每天都会有我喜欢吃的早饭。我喜欢吃什么，妈妈都知道。吃完早饭，妈妈会送我到学校，给我提书包。放学后，妈妈会来接我，回家的路上给我买好多好吃的。到了星期天，妈妈会带我出去玩。我想要什么东西，妈妈都会给我买。上个星期天，妈妈就带我去了海洋馆。海洋馆里有好多的鱼，大的小的都有，小的像指甲盖，大的比我还要大，看着很吓人。大鱼游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很害怕，妈妈抱住了我，和我说不要害怕。有妈妈抱着我，我就真的不害怕了。妈妈还带我去看了海豚，我最喜欢海豚了，它们好聪明，能听懂人说的话。妈妈给我买了海豚的气球。妈妈给我买了一个，我想要三个。我和妈妈说我想要三个，妈妈就又去给我买了三个。妈妈牵着我的手，我牵着气球，我们开开心心的回家了。
　　我爱妈妈。

　　三年级的时候写作文，题目是《我的妈妈》，叶蓁臻就交了这么一篇上去。
　　语文老师惊喜非常，在班里将这篇作文当范文读，夸叶蓁臻是小才女，以后能当作家。
　　语文老师不仅在自己班里读了这篇作文，还把叶蓁臻的作文复印下来，分给了其他语文老师，让别的语文老师带到自己班里去读。
　　一下子，整个年级都知道叶蓁臻是小才女，以后能当作家。叶蓁臻因为长得好看，在学校里本来就很有名，这一次更有名了。
　　难免引起一些人的嫉妒。
　　云丽丽，文艺委员，还兼任语文课代表，语文成绩一直第一，语文老师一向最喜欢她。
　　叶蓁臻抢了她的风头，她很不高兴，于是跑到办公室，向语文老师告发叶蓁臻抄袭。
　　她说叶蓁臻的作文不是自己写的，因为叶蓁臻没有妈妈，怎么会上个星期带她去海洋馆呢？叶蓁臻不是一个诚实的学生，老师怎么能叫同学们跟她学习？
　　语文老师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倒不是说她认定了叶蓁臻抄袭，而是她不知道叶蓁臻没有妈妈。
　　叶蓁臻就是没有妈妈。
　　这件事只有班主任知道。班主任没有和其他老师讲。
　　云丽丽知道，是因为云丽丽的阿姨认识叶蓁臻的爸爸。有一回放学，云丽丽的爸妈都没有空，就叫了云丽丽的阿姨来接孩子。云丽丽的阿姨在校门口见到了叶蓁臻的爸爸，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回去的路上，云丽丽就问自己阿姨，是不是和自己同学的爸爸认识。云丽丽的阿姨说了两个人的关系，还把叶蓁臻没有妈妈的事告诉了云丽丽，还嘱咐云丽丽，以后要多照顾一点叶蓁臻。云丽丽答应了。
　　但是这一回，云丽丽要语文老师收回给叶蓁臻的荣誉。
　　语文老师当然不能答应，几句话把云丽丽哄走了。
　　云丽丽一直等着语文老师戳穿叶蓁臻的面目，但是一直没有等到。她等不及，就自己告诉了同学们。
　　就像之前同学们都知道了叶蓁臻是才女一样，同学们这次也都知道了叶蓁臻没有妈妈，叶蓁臻抄作文，骗老师的表扬。
　　语文老师听说了之后，立马跟别的老师换了一节课，也没上课，就是讲写作文的事。她告诉她的学生，写作本来就是允许虚构的，叶蓁臻同学没有妈妈在身边，很渴望妈妈的爱，这才虚构了这么一篇作文出来，大家不能也写过未来吗？未来还没有发生，同学们不是也都写了吗？这就是虚构！所以大家不能说叶蓁臻同学抄作文，叶蓁臻同学的作文是自己写的。
　　这些话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云丽丽就不信。
　　她还是到处说叶蓁臻抄袭。
　　三年级里有个学生，又高又胖，人也很凶，经常欺负自己班上的同学，不仅是自己班上的同学，同校低年级的学生甚至高年级的学生里都有人受过他的欺负，抢零食，推搡，都是常事，没有人敢惹的。
　　这个人是云丽丽的好朋友，不但是幼儿园的同学，还是云丽丽的邻居，从小就有些讨好云丽丽，对此，云丽丽一直很得意。
　　这一回，云丽丽就找到了她这个好朋友，叫他去教训教训叶蓁臻，为她出气。
　　小胖子爱欺负同学，但是从来只欺负男生，女生他不欺负，可是云丽丽的话他不敢不听，所以还是去了。
　　他不打人，只是到叶蓁臻面前凶巴巴地说，叶蓁臻你真是虚荣，怪不得你妈妈不要你。
　　这个小胖子，叶蓁臻听人说过，对他一直是有点怕的，大家都有点怕。可是这一次他对叶蓁臻说了那两句话，叶蓁臻突然不怕他了。
　　叶蓁臻冲过去，把小胖子撞倒在地上，小疯子一样骑在他身上又抓又咬，把小胖子的脸都抓花了，身上也咬了好几口。
　　好些同学吓傻了，有没吓傻的，跑去找了老师。
　　几个老师赶紧过来，把叶蓁臻和小胖子分开了。
　　小胖子疼哭了，大喊爸爸妈妈。叶蓁臻没哭，被老师抓着也还想着去抓去咬。
　　学校叫来了两边的家长。
　　小胖子的爸爸妈妈都来了，叶蓁臻当然只有爸爸。
　　小胖子的爸爸妈妈看见自家孩子受了那么重的伤，心疼坏了，于是骂叶蓁臻没有教养，叶蓁臻不哭也不说话，小胖子的爸爸妈妈更加不忿，所以一直骂，后来叶治杰到了，他们就当着叶治杰的面骂，激得叶治杰差点在校长办公室和他们打起来。
　　两方家长都到了，于是两方班主任出面，把情况讲了一个清楚。
　　校长问家长们想怎么处理。
　　小胖子的爸妈气势不减，要叶蓁臻记大过，公开道歉，更要叶治杰赔钱，否则就要告到教育局里去。
　　叶治杰真的在校长办公室里动起了手，几个人都拦不住他，校长想劝都挨了一下子。
　　后来校长给出的处理结果是叶蓁臻和小胖子都停课一周。
　　小胖子的家长不服，还是叫嚷着要告到教育界。
　　校长笑眯眯地说自己不怕，还说要是小胖子的家长想要小胖子转学，他可以帮忙推荐学校。
　　小胖子的家长不敢再嚣张，领着小胖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一家人走后，校长安慰了叶治杰，也安慰了叶蓁臻，说他相信叶蓁臻没有抄袭，还说他也看过叶蓁臻的那篇作文，写的很好，本市海洋馆里的海豚确实很聪明，他也很喜欢，又说停课不是对叶蓁臻的惩罚，是怕叶蓁臻生气，所以给她放假，是叫她出去玩，当然，也说了叶蓁臻不好，说叶蓁臻不应该打架，打架是不好的行为，有事应该找老师，或者直接来找他这个校长。
　　轻拿轻放。

　　班主任收拾了叶蓁臻的书包，交给了叶治杰，对叶治杰说了对不起，说她很抱歉，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学生，叶治杰对班主任说了谢谢，同时又向班主任要了一份叶蓁臻的作文。
　　班主任找语文老师要了一份，交给了叶治杰，叶治杰说了谢谢，回到了车上才开始看。
　　看完了就趴在方向盘上哭。
　　叶蓁臻这时候才说了打架之后的一句话，她问叶治杰哭什么。
　　叶治杰哭着说对不起叶蓁臻。
　　叶蓁臻说，对不起她的人不是他。

　　叶蓁臻没有妈妈。
　　叶蓁臻的妈妈不是死了，而是走了。
　　叶蓁臻的妈妈就是很漂亮，所有的照片都是光彩照人，她很爱笑，可是结婚后的照片上，她很少笑。
　　因为她不喜欢叶治杰。她喜欢的是她的一个初中同学。可是初中同学家里条件很不好，她的父母不许他们来往。叶治杰家里有些家底，而且也很喜欢她。
　　方华最终嫁给了叶治杰，生活优渥，父母安心，可是她很不开心。
　　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方华在医院里见到了她当初喜欢的那个人，那个人仍旧很喜欢她。
　　很快她生下第二个孩子，生产很顺利，孩子也很健康，很漂亮，可是这个健康而且漂亮的孩子没有给她的家带来福音。
　　方华一定要离婚。她扬言，如果不能离婚，她就去死。她真的吞了安眠药，进了急救室。谁都不能阻止她。最终她如愿以偿。
　　她什么也没有要，钱，孩子，她也不管自己的父母，义无反顾地和自己喜欢的男人离开了。
　　叶治杰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没有再结婚，甚至没有把自己的父母从乡下接来，就只是一个人带着两个人孩子，竭尽所能地对她们好。
　　方华走的时候，叶蓁臻已经六岁，记得事了，甚至方华在急救室里抢救的时候，她就坐在外面的长凳上，看着那盏一直亮着的红灯。
　　所以叶蓁臻说对不起她的人不是叶治杰。
　　后来叶蓁臻转了学。
　　到了新学校，还是有人拿她没有妈妈的事刺她，可是她再也没有因为没有妈妈和人打架。
　　她刻意地将妈妈从自己的生活中抹去。
　　没有妈妈她一样过得很好。
　　但是她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