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崔梅梓

3、第 3 章

　　叶蓁臻攥着手机，很久没有动一下。
　　“噔、噔、噔……”
　　座钟报时，十二点整。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微信消息通知。
　　章老师：【人呢？哪去了？】
　　叶蓁臻深呼一口气，解锁，返回，点进与章老师的聊天界面：【没有照片，我没拍，他朋友圈也没有，我不和你说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章老师还是秒回：【你不是才回来？而且这都凌晨了，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
　　天大的事。
　　叶蓁臻冷笑出声。
　　叶蓁臻今天白班，八点要到，还不能八点到，所以她七点钟就得起来，赶公交，上一个十二个小时的班，一直站着。下班之后她只想睡觉。和桑恒露吃饭这事虽然可以算是额外的负担，但她心里是愿意的，至于去接一个醉酒的人……
　　【我爸又在外面喝酒，而且又喝醉了，我去接他。】
　　打这行字的时候，叶蓁臻手都在抖，她觉得很委屈：【有时候会想，干脆全家一起去死算了。】
　　对方正在输入中……
　　对方一直在输入。
　　然而最终发过来的只有一张鳄鱼擦汗的表情包。
　　对方正在输入中……
　　大约一分钟后：【也别太生气……你爸也挺不容易，人到中年，大厦崩塌……你就要毕业，他当然想为你做点啥，哪能想到……他一定很痛苦。】
　　过了会儿，又是一条：【别再说什么死不死了，我知道你就是随口一说，不会真的这么干，可是我看见了，还是会很难过。】
　　章老师真是个好人。
　　叶蓁臻叹了一口气，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
　　【我记住了。】
　　【我真得出去了，回来说。】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

　　幸好是才坐下，衣裳还没换。
　　叫过车，叶蓁臻又一次背上包，穿着犹有余温的靴子走出了家门。
　　天真冷，还好车很快到了。
　　车上暖烘烘的，不敢想象摘下口罩是什么气味，司机大叔是个头顶地中海的中年男人，看起来他很热爱这份工作，两个手机，一部工作用，一部放音乐，而且不时高歌两句。说实在话，歌手嗓门挺亮的，但是歌曲……叶蓁臻选择放弃评价，司机大叔的歌喉，也一并选择放弃。她选择闭上眼睛。
　　叶蓁臻没有捂耳朵，因为觉得不太尊重人。就这么实打实的听了两首歌之后，叶蓁臻有点受不了了，她想还是和人说一声吧，睁开眼，恰好绿灯转红，车子听了下来，歌放到高潮部分，司机大叔一边哼哼一边随着节拍扭动。
　　叶蓁臻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很无奈。
　　算了，人家这么高兴，干嘛要扫他的兴呢？
　　又是两首歌的时间。
　　司机大叔打着方向盘，看着后视镜对叶蓁臻道：“到了，小姑娘别落了东西哈。”说完，车子就停了。
　　“好，谢谢叔叔，叔叔再见。”叶蓁臻往外看了一眼前后，确认没什么人后，打开车门下车。
　　会宾楼灯火通明，不见一点凌晨十二点的样子。
　　叶蓁臻掏出手机，微信电话，拨给叶治杰。
　　林叔叔接的电话。
　　“喂，蓁臻，你到哪儿了？”
　　“我在门口呢，你们在哪？大厅还是包厢？”
　　林叔叔说了包厢号。
　　叶蓁臻挂了电话，一路找过去。
　　叶蓁臻推开包厢的门，包厢里说话声顿时停了，纷纷朝门口看过来。叶蓁臻粗略扫了一眼，十来个人，男的女的都有，有的认识的，有的不认识。
　　因为有不认识的，认识的也就不能喊，所以只能弯腰鞠了个躬，“叔叔阿姨们好。”
　　她这么有礼貌，又长得好看，叔叔阿姨都喜欢。
　　有个阿姨就笑着说：“这个是蓁臻呐！真漂亮！女大十八变，这我哪敢认！”紧接着又说：“是明年毕业？工作可找好了？你读的好大学，”
　　叶蓁臻抿着嘴，礼貌微笑。
　　这阿姨还要再问，被林明德开口打断：“蓁臻，饿不饿？吃点夜宵？”
　　叶蓁臻摆了摆手说不用，“我也才吃过。”说这话的时候，人已经向叶治杰走了过去。
　　叶治杰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头垂着，双眼紧闭，满脸通红。
　　林明德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说：“你爸爸是真累了，这么一会儿功夫，说睡着就说着……”说着伸手去推叶治杰，嘴里喊：“老叶别睡了！蓁臻来了，老叶！”
　　叶治杰不耐烦地睁开了眼。只是一条缝，堪堪一厘米。
　　“清醒点！”林明德大声喊，手上用力，摇得叶治杰整个人都晃起来。
　　很有用，叶治杰的眼睛全睁开了，甚至有点瞪视的意思了。他是真的醉了，眼睛虽然睁的大，可是大而无神，只是盯着虚空。
　　“好了，快回家吧！”林明德拽着叶治杰起来，喊了一声老李，老李站起来，两个人一人一边胳膊把叶治杰从座位上架了起来。林明德又从叶治杰裤袋里掏出车钥匙，递给了叶蓁臻，“蓁臻去开车，就停在门口。”
　　林明德叫老李先回去，自己推着叶治杰坐到了后座，没下车。
　　叶治杰有一百六十斤，叶蓁臻肯定扶不住他，林叔叔是想送佛送到西。
　　“蓁臻，待会儿车子开快一点，不过得注意安全啊。”
　　他是想送完了叶治杰再赶回来。
　　叶治杰常常对叶蓁臻讲，“你林叔叔是爸爸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的确是好朋友。
　　好到叶蓁臻有点不好意思了。
　　“……林叔，你帮我把我爸弄到副驾吧，这样我能看着他，有什么不好我能及时应对，他要是坐后头，我看不见他，他吐了，再滚两圈，车就不能要了。”
　　林明德也是人情练达，他听懂了叶蓁臻的意思，但是不能答应：“你爸醉成这样，你哪弄得动他！”
　　“弄不动就先待在车里嘛！他难道还不醒了？”叶蓁臻笑了下，“我知道里头那些叔叔阿姨都是林叔和我爸的朋友，老朋友见面不容易……我爸中途离席，要是林叔也走……林叔放心好了，我不行，还有仙雨呢，我俩总没问题。”
　　叶蓁臻的话说得很对，今晚是同学聚会，一群人远道而来，说好叶治杰和林明德做东，要是一个两个都走了，虽然是事出有因，到底不好看。
　　林明德看了一眼叶蓁臻。
　　叶蓁臻是林明德看着长大的，半年前，叶治杰还跟他说，大学都要毕业了，还是小孩子脾气，就因为忘了给她带饭，两天不理人。
　　言犹在耳。
　　林明德呼出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抽了一口，他看着叶蓁臻，说：“蓁臻，我和你爸认识三十年了，你和仙雨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跟亲女儿也没差，你放心，能帮忙，林叔一定帮。”语气坚定，简直是发誓。
　　叶蓁臻受了感动，“我知道的，林叔一直都对我们很好。”
　　林明德又抽了一口眼，这次是看叶治杰，缓缓说：“你爸他也不好受……”
　　叶蓁臻抿了下唇，尽力笑了笑，说：“林叔快帮我把我爸弄前边来吧，天这么冷，林叔快上去吧，我也有点困了。”
　　话说到这里，林明德便道：“那好，蓁臻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叶蓁臻笑着点了点头，“林叔再见。”

　　临近新年，城市里到处都是人，欢声笑语不断，满街的灯牌，照亮了昏黑的天空，真是不夜城。
　　村子里就不会这样。
　　有时候真的想回去。
　　叶蓁臻百无聊赖地开车，副驾的叶治杰忽然发出一声“呕”，顿时恶臭扑鼻。
　　“别吐车里！”叶蓁臻惊恐地大喊。
　　叶治杰可能是还有一丝清明，两只手捂住了嘴，没吐。
　　叶蓁臻慌忙找地方停车，叶治杰安全带都没解就要往车外冲，被勒回来，叶蓁臻赶紧给他解了。
　　叶蓁臻也下车。她这车停的巧妙，旁边就是垃圾桶。但是叶治杰直奔绿化带去了。叶蓁臻想拦都来不及。
　　太对不起环卫工人了，还对不起过往行人。
　　没有人指指点点，不过一直有人往这边看。
　　叶蓁臻偏过头，把大部分脸藏进手掌还有头发里。
　　真服了啊！
　　过了好一会儿，叶治杰才停下来，扶着树蹲在那堆呕吐物前，一动不动。
　　叶蓁臻应该买瓶纯净水递过去。
　　可是她不想。
　　为什么喝那么多酒？那么多人，为什么就只有你醉成这样！难受就要喝酒吗？谁不难受呢？天这么冷，上班那么累，她不想出来啊！她不想上班，在家里睡觉不好吗！见个人就要赔笑脸，事情又那么多！真的好累！
　　霎那间，她的委屈全变作愤怒。
　　她不管那些恶臭，也不管别人的目光，她走过去，和叶治杰一样蹲下，用带着哭腔的嘶哑声音低吼：“你别再喝酒了！我真的求你！一无所有就一无所有，我不怕！可我怕变孤儿啊！你要是喝死了，我和仙雨怎么办？爷爷奶奶怎么办！我真的求你了！”说完，已经泪流满面。
　　叶治杰头抵在树上，也哭了。
　　他哭了，叶蓁臻的心软下来。
　　天真的太冷了。
　　“我们快回家吧。”
　　叶蓁臻想拉叶治杰起来，拉不动。叶蓁臻又要生气了。
　　叶治杰这时候哭着开口：“蓁臻，你愿意去跟妈妈吗……”
　　叶蓁臻全身猛然一震，一颗心怦怦跳动。

　　嘴张开，舌尖上顶，声带用力，“妈……”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