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戮》鹤拉米娅

42、青玄宗

　　“......”些微蹙眉，权筠叶眉眼间氤氲出一丝惶惑，“我们？不知我何时与公公排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了。”
　　没想到首先被反驳的会是这点，涔沅不禁笑着摇摇头，“你就那么想我死？”
　　十万火急的事儿他不挂在心上，又跑到这儿来逗弄她，权筠叶低头不去看他，既想赶快将他应付走，又不敢表现得太奇怪，“还好，我想你死的心到没有摄政王那么急切，涔公公，你怎么如此笃定此次外出，摄政王会对你下手而不是陛下？”
　　闻言，涔沅用赞许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比起前些日子的疲惫，权筠叶的眸子今晚格外得清亮有精神，“明日让巫奚再看看，绷带可以去掉了吧。”说着，他便伸手想要去碰碰权筠叶的肩膀，却被她躲开。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坐在榻上，不满地瞪他，不甚明朗的光线也遮掩不了明珠美人这一瞬，发黑如墨，凌厉起来的五官更加生机勃勃。
　　“那是因为我在期待你能想到。”涔沅的笑意加深，起身后退了两步，挽起袖子开始剪床边烛台的芯，俊美的侧颜半明半暗，浅绿色的常服令他周身流露出从前没有过的清淡禅意。
　　只有他们二人在一起之时，才都会呈现一番不给外人看的神态，这点二人却不自知。

　　室内一时寂静,“......杀了陛下，安国大将军的木兰卫顷刻便能踏平这山岚十三州，可若是杀了你，陛下和将军就不一定会出兵了。”顿了顿，权筠叶及时收回下一句点评，以她一个小宫女的身份，是不该知道那么多宫外朝政之事的，她不敢贸然提到涔沅手下的几万水军。
　　可这一番话依旧迎来涔沅温润笑意，“原来你从前是在藏拙。”
　　“一半吧,为了姐姐，我做事自然要低调。”权筠叶没急着否认，“怎么，你觉得今晚刺客就会来？”
　　“若是今夜他不来，明日就没有机会了。”涔沅突然意义不明地说了一句，“若是今夜我死了，你就好好留下陛下身边辅佐她，她很看中你，我看得出来。”
　　涔沅突然像在说什么遗言，怪得很，“为何突然谈起对我的安排，我本就是株草，风吹到哪里都能落地，不需要你这棵自以为是的大树护着。”权筠叶皱眉看向他，并不想接他的话中之意。
　　“那就好。”没再多说，涔沅淡淡瞧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眼见他离开，权筠叶才安心下来，随即起身离开房间。

　　甘州城内,繁华街道的房檐之上,有一身穿斗笠，头戴帷帽的身影如同飞禽一般，脚不点地游走在房顶上。
　　“姐姐。”弥生在心中呼唤，他这辈子还从没有走得这样自由又急切过——姐姐，让我来救你，让我来将你拉入另一重的深渊——腐烂的尸骨堆在一处，才是至亲的意义。
　　疾走的弥生却不知在某个转角，已经与他日思夜念的姐姐擦肩而过。

　　出了刺史衙门，裹紧身上斗篷，权筠叶在脑中重现着甘州城的地图，偌大的容府就在甘州城中心街坊，她重新告诫自身，她是个没有大义的人，所做的事都是为了报仇，慈幼局一案只是顺道而已。

　　刺史衙门，涔沅房门口，浑身阴翳的宦官正披着大氅，坐在廊下的摇椅之中，用软布细细地擦拭着剑身，涔沅支退了院中所有的护卫，难以描绘此时的心绪。
　　这把软剑是涔沅十一岁的时候一根根地掰开父亲死后僵直的手指，从他手里拿走的。
　　涔沅还记得那一年，青玄宗所在之处，终年积雪的藏柏山春意盎然，罂粟和杜鹃开满了半山坡，正是素马白车的好时候。
　　也是在那送葬者藩的花丛中，涔沅最后一次见到奶奶，她满头华发，整个人虚幻如梦，苍老温润的嗓音却清晰地印在少年心。
　　“你虽杀了你父兄的肉身，却难将其腐坏的魂灵从你心上驱除，为了杀人去救人，还是为了救人去杀人，你该辨清此道，这把剑在你父亲，我这混账儿子的手上就如同一把废铁，可或许有朝一日，你能唤醒它的灵识。”话到那时，不待涔沅追问，奶奶便弯腰摘下朵橙色的花簪在了耳边，起身向山道旁停着的驴车走去，扬起长鞭慢悠悠晃着下了山。
　　从此涔沅再也没有见过她，从此后青玄宗宗主改天换日，萧姓换了今姓，世人都传着如今青玄宗的宗主姓今，名乃单字一个昭，却无人知晓今昭的真面目正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贰朝宦官，涔沅是也。
　　萧姓宗主落败后，青玄宗也逐渐淡出江湖纷争。
　　涔沅自觉今生不会再碰到比那场宗主之战让他更紧张的一战，却没想到今日要面对的或许是神魔之力。

　　正当此时，一道寒风起，不知道是不是涔沅眼花，手中软剑的剑芯似乎有一瞬幽蓝闪烁而过。
　　“来了。”轻眨双眸，涔沅低着头，默念二字。
　　气氛凝重得仿佛空中横亘着数条冰棱。
　　忽地，青玄软剑在涔沅手中微微颤动起来，似是蓄势待发，涔沅体内也已内力鼓荡，他缓缓起身。

　　对面院子中央，一个打扮怪异的少年凭空出现，他如游魂般伫立，衣衫褴褛，赤手空拳，长长的指甲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锋芒。
　　涔沅辨别出他身影细微的飘忽不定，他竟然能出现得如此没有声响，要是移动起来，要多难以辨别。

　　不待深虑，眯起双眸，涔沅率先出手，剑势凌厉，带起一阵劲风。然而少年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他已出现在涔沅身后，拳头如重锤般砸向涔沅后背。
　　“嗯，咳咳。”没想到少年第一招便能近身攻击，一拳虽然没有砸在实处，涔沅调动了内力抵挡，却还是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剧痛，怎会如此？难道他真的已经修炼到了以一敌万的地步了？
　　不，涔沅不信，疼痛使他的身体反应更加敏锐，迅疾转身就是一剑，少年又忽如一阵风飘走了，邪门得很。
　　冷哼一声，涔沅集中精神，使出轻盈如蜻蜓点水的身法，内力灌透软剑，剑气如虹，一来一往之间，软剑舞得密不透风，残影弥散间飞快地削在少年臂膀之上，涔沅清晰地听见了这一记嵌入骨头的声音，拔的时候都得用力。
　　却没想到少年连停顿都没有，就像一只中了箭的熊，野蛮的攻击顷刻狂风暴雨般袭来，这是兼具着速度的力量，长指甲划过空气，都发出尖锐的声响，一下便朝着涔沅的脖颈划来。
　　涔沅一个折腰，才堪堪躲过，却在擦身而过靠近少年的瞬间，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他刚才深入骨头的伤口正在全速愈合。
　　“什么？。”这么多年，是涔沅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子都要被震碎。
　　半柱香之后，虽说胜负难分，但涔沅深知他已落了下风，他也没想到这么快他就渐渐力不从心，身上多处受伤，能保持剑不离手已经用尽全力，对方的武功果真非凡人能及。

　　慕梓说身上带着苏合香的男人就是欺负姐姐的人，弥生一下就找到了涔沅。
　　这大晟男子长得很漂亮，是弥生对他的第一印象，武功还凑合，是对他的第二印象。
　　没有了听觉，打架的时候确实舒服多了，不用担心风声和对手转身的声音太大，让他听得头晕，对手的招式在他眼中，没有从前那么慢了，是刚好的速度，刚好适合玩弄的速度，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姐姐——想要捏碎对方的脑袋，有些想念脑浆在手中的触感。

　　不知是否是涔沅的错觉，狂兽的一般的少年似乎静止了一瞬，似乎在思考进攻的策略，这停顿令涔沅心生警觉，对方好像已经不耐烦了，他还能做到哪种地步？涔沅咬紧牙关，飞身至屋檐尖角，软剑却脱了手，就在少年在半空中追逐他的一瞬间，涔沅手中软剑如弓箭般被掷出。
　　少年的动势来不及收回，软剑本是冲着心口去的，最终却蹭着他的左脸颊，一下割去他半张脸皮，而后回到涔沅手中。
　　——这便是兵器的厉害之处，没有兵器终究还是——这个念头还未完全掠过涔沅的脑海，刚刚因为面部剧痛跌落在地的少年已经意识回笼，愤怒地朝站在高处的涔沅袭来。
　　单脚立在屋檐上，刚准备抬手的宦官，转瞬便被少年的雄浑一掌拍在胸口，一张滴血可怖的脸庞在涔沅眼前放大。
　　离得近，涔沅看见了他失去的耳朵，既然这少年有着自愈的能力，又为何会失去耳朵，难道是有什么特殊材质的兵器才能造成这样的结果，还是说，自愈能力仅限于没有失去器官之时。
　　说时迟那时快，就着这纠缠的姿势，涔沅猛地将少年扯下房檐，同时抬起右手。

　　涔沅一声令下，房檐和院中瞬间冲出密密麻麻的士兵，手中几百只弓箭瞄准死士。
　　从地上爬起来，弥生无所谓地环顾四周，他如今没有主人的命令无法聚集魂灵，但躲避弓箭不算难事。

　　箭支如飞蝗般射出，每支箭尖上都涂满麻药。
　　弥生轻巧地躲避着箭矢，双眼仍旧死死地盯着涔沅，涔沅的长袖之下已在滴血，却还牢牢握住软剑，丝毫不敢松懈。
　　忽的，一阵痒意如飞虫般侵入少年的意识。
　　“不，这不可能。”这世上还没有麻药可以迷晕鹜族死士，可他的确中了毒，不知名的麻药在弥生体内迅速发酵，弥生只觉身体渐渐麻木，动作也稍微迟缓起来。

　　此时此刻，距离容府两条街的一条小巷，华贵的暖轿和一匹骏马正相对而站，一道手掌宽的月光挤进狭窄的巷子，是此间唯一的光源。
　　看到一只银白色的妇人鞋履踏出轿子，身着白色披风的男子上前了两步，慕梓想，容悦梁真是有个好内助，菩萨面庞，蛇蝎心肠，和容夫人商量什么事情都顺利得很。
　　“请转告将军，一切放心，只要弥生出手，那个人就算不死也会重伤，不过无论何种结果，我与弥生今夜就要启程离开此处，将军可有何话要转告那位？”慕梓恭声道。
　　饶是容夫人带着的都乃精卫，也未察觉屋檐之上另有他耳。
　　真是意外收获，权筠叶本来弯起的嘴角在听到死这个字的时候耷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