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戮》鹤拉米娅

4、入府

　　涔沅将车窗掀开一道缝，远远瞧着领头的带着幞头，折风阁位于郢都南边，因此撞上的该是南衙军禁卫，南衙军大多是摄政王洛睿宁的旧部，皆视玄冥司上下为眼中钉掌中刺。
　　“主子，是南衙军首领刘畅。”乌丰将帘子掀开小缝，瞟了一眼女子。
　　　“知道了。”涔沅坦然抱着她，回答属下。
　　　“不必惊慌。”涔沅耳语到，后半句却没说出口，你我，都不是儿时的境地了。
　　“将我交出去。”权筠叶道，这世上没人比她更懂，涔沅是个如何面热心冷之人，他对他自个儿和别人都是那么狠，断然不会为她……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得先杀了你才能把你交出去，不然后患无穷。”黑眸含笑扫过她，语气却无比认真，不可否认，涔沅听她说这话，是气的，他暗中保了这么些年的人，却对他没有一丝丝的信任，可仔细想想也没道理气，毕竟她什么也不晓得。

　　她的“新婚之夜”，涔沅的马车刚走到距崔府两条街的巷中，便遇见他派去保护权筠叶的密卫向他禀告，说她藏在婚房里本欲动手的前一刻，权筠叶先出手杀了人，等她跳出院子去追的时候，就把权筠叶给跟丢了。
　　让他几天好找，还以为权筠叶真的混出城了呢。

　　闻言，权筠叶身子微微颤动起来，害怕地想从他怀中挣脱，无人看见处，女人的右手已经摸上了涔沅随意丢在身旁的一把佩剑。
　　“可惜杀你来不及了。”涔沅双臂微微用力，禁锢住她。

　　“我等奉命追拿质子府一奴婢，车内是何人，速速掀帘由我入内探查！”南衙军统领装作不认得涔沅的马车，话刚落地，就要派小兵上前去掀轿厢的锦帘。
　　“大胆，车内乃玄冥司司正大人是也。”乌丰大喝一声，挡在车前。
　　“呦，这不是那太监的奴才吗，你何时净身？”首领出口便辱人。

　　“何人。”涔沅语气淡淡，却保持在车外人能听清的程度，不屑之意溢于言表：“何事？”
　　“司正大人，职责所在，还请您掀开帘子，卑职一看，便可放行。”首领听到涔沅在里，收敛一些。
　　“可。”涔沅言简命令到。

　　得了准允，统领立刻翻身下马，手持火把冷笑着向车前走来，一把掀开帘子。

　　轿厢中未曾点灯，因而听觉先行，似乎有低沉的呜咽声。
　　借着火把，统领这才看清了一刻。

　　深赤色衣袍的男子衣衫半敞坐在榻上最深处，怀中本亲昵地环着金衣女子的腰肢，那女子侧身跪在坐上，埋头于男子胸膛之间。
　　衣带滑落，露出清凉莹白的一副玉肩，外衣也于左腰处便卷于另一侧，布料裹得极贴身，勾出细腰和挺翘的臀线来，其上有数条伤痕。
　　权筠叶心跳的极快，像要跳出胸膛，她不禁抓紧了涔沅的小臂。
　　因外人的闯入，女子受了惊吓，抬头要去寻涔沅的视线，正欲跪起身来。

　　“别动。”涔沅双目锁着统领，抚摸着女子的发，清冷下令。
　　此等尤物，涔沅怎地舍得将她抽打成这样，这便是权贵们的夜中之乐事么。
　　“大，大人。”统领举着火把愣在此刻，恍若置身梦境：“多有冒犯，卑职还有要务在身，不打扰大人雅兴了。”他恍惚地放下帘子。

　　“不放开?”涔沅用眼神看着她的手，青筋凸起的小臂上被抓出了五指印子。
　　“对不住。”权筠叶回过神来，立马退开涔沅身侧，跪坐着拢紧衣服和毛毯。

　　“放心，我会派人先剜了他的目，再阉了他。”涔沅挑眉，语气清淡地告诉她。
　　“你……”感受到男人身上透出的森然之意，权筠叶忽地有些害怕，往后瑟缩了下：“那你要如何处置我?还是你救我有什么目的?”
　　“你想我如何处置你?”涔沅的目光从初始时的倨傲刻薄，渐渐转向晦暗阴冷。

　　未曾耽误片刻，属下乌丰拎起缰绳大力抖动，两匹白色骏马齐齐扬起铁蹄，马车复又朝着涔府方向驶入冰冷长夜。

　　厢内，问完话的涔沅半阖着那双上扬的长眸，瞧着角落里那瑟缩成一团的女人，并未再咄咄逼人。

　　烛花“噼啪”一声。
　　低着头，万千想法在权筠叶的脑海盘旋，她想从零零碎碎的朝局传闻里梳理出一点儿头绪来，却不得要领。
　　涔沅对她，不是早已厌恶了么，如今的态度，令她琢磨不透。

　　“与其琢磨我，不如盘算一下你对我还能有什么用途，难道到这宫外，你也只想靠伺候人的本事生存吗。”涔沅还算耐心地引导她，仿佛真的能看透人心一般。
　　“我。”权筠叶刚要说出猜测之因，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口中说的“伺候人”指的是伺候……涔沅，他想留她在身边，“不，我得走，我不能呆在这儿。”权筠叶的心“砰砰”跳了起来，这话听着像自言自语。
　　“逃去哪里?嫁人还是流落青楼?”涔沅呼出一口气，在狭窄颠簸之中优雅起身，上前两步，抬起女人的下巴。

　　“.....”权筠叶有太多话不能跟涔沅说，只好兀自推开他的手，低下头去：“我自有退路，不劳你操心。”

　　他却又往前走了一步，衣袍扬起间清淡的苏合香味将女人笼罩，遮住了身后烛火，霎时，整个轿厢急速缩小，仿若被压迫到只存在于二人之间。
　　“退路？还以为你该筹谋报仇了呢？”讲完，一抹轻蔑的微笑掠过他美而不羁的面庞。
　　“报仇”二字带着温热的气息唤醒她寒意尚未退却的感官，琥珀色的瞳孔倏地睁大，抬头死死盯住眼前人这双慵懒清冷的长眸。

　　一晃十年过去，往事幕幕仍夜夜入梦，如幽魂般将她裹挟盘旋，再狠狠摔落在地。
　　她的养父权文硕，曾经是西北且末郡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临死前却枷锁满身，满身血污。府中的女眷们的哭声、喊声交织在一起。不久，一辆辆囚车将她们带离大西北南下入京。那囚车又窄又挤，天冷路远，食物和水都很稀少，一路颠簸到入宫之时，已死了大半......

　　“被我说中了?”冷笑了下，涔沅放开下巴，女人的头颅被轻轻甩到轿厢壁上，她久久未回头。
　　“不自量力的东西。”涔沅挑眉，慢悠悠点评到，回身重新坐下。

　　面对着轿厢壁女人双眸噙泪，却并非因为愤懑。
　　报仇，也得有仇才可啊，姐姐指望着她给权家报仇，可权筠叶查了这么多年，都丝毫未发现当年权家一案有何破绽，若是能查出真凶，哪怕是多么厉害的人，她也能舍着这一条命去换，可没有，什么也没有，先帝一死，前朝之案更是没有丝毫可翻案的可能性，她好不容易说服自个儿忘记权家，涔沅却又将这事这么轻飘飘地提起来。

　　“你这样问，到底是查到了什么，还是诳我罢了，权家一案，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冤案，况且查到了又如何，人也不能再死而复生，我甚至.....我甚至不是权家血脉，只是权文硕的养女，我照顾他女儿这么多年，早就算仁至义尽了吧，你又何必将我捧上道义的高位，将我看做什么重情重义的人。”收敛容色，权筠叶的声调复归平静，想的很是清晰。

　　猝不及防听她这样一番剖白，涔沅有些发愣，他竟把她想得太好了吗，难道“报仇”这十拿九稳能拴住她的诱饵，对她没有任何诱惑力了？
　　“我这样问，自然是有所发现。”他模糊地说道。

　　“那我要为了你这两句模棱两可的话，投入到一场看不见敌人的孤独的争斗中吗？还是你只是在找理由邀请我留在你身侧？”反正死活都只剩她一条命，权筠叶不再藏拙，说出心中所想。

　　好意外的迅猛攻势，涔沅冷不防被戳中，她原来就这么聪明吗？
　　“你真要一逃到底？那你将会永远洗不清这逃犯的身份，东躲西藏，好一些便是住在深山老林做一辈子的怪人，还是说，天下之大，你还有些其他更想做的事？”

　　“你管我？为何？”语气不冲，全然是疑惑，权筠叶是真好奇，他管她作甚？

　　“到我府上了，屋里再详谈。”好在马车缓缓停下，涔沅回答。
　　马车出了东边城门，往北走了一小段，这里是郊外，他的家在郊外?
　　未有丝毫解释的意思，涔沅错开她的身子，撩起车帘踏了出去，此刻该已近凌晨时分。

　　雪花片不大不小地飘撒，冰天雪地中，一座宅子孤零零地矗立着，宛如一座被遗忘的宫殿。朱红色的大门在月光雪色的映衬下显得愈发鲜艳，又透出几分冷寂。
　　副官乌丰虽对主子带女人回来一事不解，却也一句话不敢多问。

　　涔沅行事一向冷酷，手中长剑不知削下多少项上人头，刑讯之时更常常亲自下狱，细细折磨，有时是公务所需，可有时.......
　　乌丰曾见他兴起之时，命人将一个因贪腐被抓的官员的嘴封上，玩弄着一把如人指般长短的小刀，将男人从双臂到耻骨的肉片片割下，血水淌了半间牢房，可涔沅瞧男人的双眸，却像看着半扇肉猪。半日下来，涔沅都专心于此，仿若绣花般，在沉寂中静静享受。
　　那场面只是稍一回想，便令人胆寒。

　　两相对照，主子今夜对此女可真是温和至极，可也绝不敢多言，既然女人不想出来，他便想着牵着马车往侧门走去。
　　“让她下来。”涔沅皱眉，抬手制止了乌丰暖心的举动。
　　刚刚逃命时不觉得冷或羞，权筠叶此刻紧紧收拢衣衫，仍不够蔽体，她慌乱地四下寻找，一把抓过男人落在轿厢里的玄色大氅披风。
　　看到这女子披着涔沅的大氅，属下不禁愈发惊诧起来，他遇见涔沅时，涔沅早已净身，跟随涔沅许多载，除过太后娘娘，涔沅从不喜女色，涔府奴仆都尽为小太监或男仆，何时往府上带回过女人。

　　掀开帘子，女子看到“涔府”的牌匾，好不气派。
　　涔沅斜睨了她一眼，将她眼中那点惊讶尽收心底，视线移到她未着鞋履、冻得通红的双足上，只字未语，随即背过身去。
　　不是不知裸着有伤的足底走在雪地上会有多疼，但也无法，权筠叶咬着牙，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勉强跟上男人的步伐。

作者有话说

　　老婆，我房子大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