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戮》鹤拉米娅

2、听政

　　权筠叶很快溜到了大树下，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攀爬上树，又够到窄窄一条墙沿瓦片上，她忐忑地往墙下瞧去，果真！宅子外面的一条狭窄小巷。
　　女人心中一喜，小心翼翼地跳下去，落在积雪地上，还好，虽久未练功，身子还算轻盈。
　　杀人并不在她意料之内，她本想着逃出崔府后隐姓埋名换个身份，回到西北老家买间宅子，这下可好，竟成了名副其实的杀人犯，正经生活的路子怕是不能再肖想。
　　可如今到了这境地，一切也没有回头的道理，当务之急是要先混出这郢都城。女人抬头看了眼月光下，仍是大雪飞扬，权筠叶穿的也单薄，此夜她该藏匿于何地才能不被冻死。
　　有了，权筠叶灵机一动，听说那个地方也在平康坊......下策于此刻的她来说也算得上是好计策，如今只祈求她好运一些，不要迎面遇到巡逻的官兵。

　　宫内廊道中。
　　“听闻掖庭局有个宫女被太后指婚嫁出去了。”慈宁宫门前，一个小宫女正在往地下洒盐防冻，她的双手被冻得通红，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叫什么来着?”
　　一旁的小太监边用力扫着雪，边回应道：“叫什么筠叶，长得是挺好看，不过你可不必羡慕她，她嫁的……涔司正来了！”看到远处刚过了宫道小门的轿子，小太监顿时不敢再说话，这条路上的奴才们都更卖力洒扫起来。

　　虽曾为低贱的宦官，涔沅却在宫廷中拥有着不可小觑的势力。前朝时便凭借着谄媚与权谋，深得先帝的宠信，官至玄冥司的副司正。
　　玄冥司乃皇帝私设的机构，其首领通常由皇帝信任的爱卿担任。职责是监视官员、民众，收集情报，缉拿罪犯等。
　　作为一个无家世背景的小太监，涔沅仅凭做事能力，便得皇帝信任，破天荒从内朝一路入官场，竟进了玄冥司当差。
　　他也真是敢赌，后来又在夺嫡之战中压对了最冷门的公主人选，几年之内便辅佐洛玉明登上帝位。
　　先帝薨逝后，新帝命其为玄冥司的新任司正，自此，涔沅在宫廷中权势更盛，左右着众多人的命运。
　　百官皆对他畏惧厌恶，但又不得不阿谀奉承，敢怒不敢言。

　　几个时辰前，宫门刚刚落钥，小皇帝刚在御书房里用了晚膳，回身看了眼堆满奏章的折子，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小荷子，朕有要事要去跟母后商议，给朕取条披风来。”十三岁的女帝凤袍加身，在一群侍从的簇拥下朝太后寝宫匆匆行去：“对了，让涔卿也来慈宁宫。”

　　慈宁宫前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曳，透出昏黄而温暖的光。
　　寝宫内，炭火熊熊，温暖如春。太后华良英正坐在榻上，绣着一幅锦帕。
　　以太后的身份来说，女人可谓年轻至极，不过三十有余，她那如羊脂玉般细腻的肌肤，在室内烛火下散发着柔和光泽，如瀑乌发未着珠翠，垂落在肩头，身着素白寝衣，此情此景使得这位大晟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子，透出几分微妙的小女儿气质。
　　“太后娘娘，皇上驾到。”一位小太监于皇帝的左脚踏入宫门之时才诚惶诚恐地奔入内室，禀告皇后。
　　“嘶。”闻言，太后的银针一下刺穿手指。
　　“快，拉上屏风，给娘娘梳妆着衣。”还是大宫女反应最快，众婢女霎时忙了起来。
　　太后娘娘将手中刺绣递给大宫女，嘱咐她藏好。

　　“母后，儿臣来探望您，这风雪天，您可安好？”靴子刚刚踏入，皇帝方朗声说到，十三岁的少女意气风发。
　　太后推开屏风，快快上前扶起了皇帝，眼中满是欣慰：“哀家自然是好的，快起身，莫要冻坏了身子。”
　　看到母后头发披着，洛玉明的眼神一瞬察觉了什么，面上却未显露一分。

　　自她有记忆起，涔沅便跟在母后身边好几年，她大约知道个七七八八，可小时候厌恶的……大了便没有那么在意了，只要二人心里都将她的利益放在首位，其余的事，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母后！”屏退众侍者，洛玉明扑进太后怀中，享受着母后的怀抱歇息片刻。
　　“玉儿都登基一年了，还像个孩子。”太后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心中思虑万千，甚至她也从未想过，最后登上帝位会是小女儿而不是她长兄。
　　“儿臣只能在母后面前做孩子了。”洛玉明笑到：“母后不知今日早朝有多凶险，朕可是腹背受敌”。
　　“怎的?连涔沅也不站在你那边?。”太后惊讶到，她想问一句是何事，又犹豫着问了是不是就要选个边站。

　　“陛下原是来向太后告状的。”第三人的声色忽从门外传来，音色低沉温润，带着点笑意，似与权臣的角色毫无干系。
　　“啧。”洛玉明眼神晦暗一刻，笑了下，从太后怀里起身：“说曹操曹操到，进来。”
　　“臣涔沅拜见陛下，拜见太后娘娘！”无声无息地撩开太后寝室殿内的琥珀珠帘，涔沅笑着上前跪拜。男子的脸上未涂白粉，已是苍白到稍显病态，细长的眉精心描绘，微微上扬，透着几分妩媚，室内暖和，薄唇才添了两分血色，说话间，两颗虎牙若隐若现，像在条人前隐藏本身，装作乖巧的蛇类。

　　三人不常见地共处一室，令太后攥紧了手中的佛珠，屏气凝神起来。

　　“陛下，后宫不得干政，陛下召见臣在慈宁宫议事甚是不妥，太后娘娘也不劝阻一二?”涔沅收敛了在窗外的笑意，严肃神色。
　　“涔司正说的是，陛下还是回御书房与涔司正议事吧。”太后虽被针对，可未有任何不悦。
　　闻言，涔沅稍稍蹙眉，他以为今日早朝陛下忽然提起要太后垂帘听政一事，是太后给陛下吹得耳边风……可听太后的意思，似乎并不是出自她口。
　　“朕也算是后宫之人。”洛玉明未令他起身，方才懒散的姿态烟消云散，一双杏眸锐利地盯着他。

　　说起，涔沅也方满弱冠之年，二十刚过，可这周身气场，与小了七岁新帝比起来，却像差了辈分一般。

　　并不在意陛下的小小愠怒，涔沅跪在地上，仍腰板挺直地回话：“臣谨遵陛下旨意，可听太后的口气，似乎并不知晓陛下决意让太后‘垂帘听政’一事。”

　　“垂帘听政?”太后拨动佛珠的手倏地停下：“陛下?涔司正所言可当真?”
　　“是，太后不想么?母后年纪轻轻便独自一人这后宫之中，无女眷相伴，日子过得不无趣?还是母后不愿替朕分忧一二?”皇帝虽是对太后所讲，可眼睛却直直地盯着涔沅。
　　“身为太后，自当为皇帝分忧，皇帝为母后着想，母后也甚是欣慰，可此等大事，应当提早告知母后，母后也需思虑一番。”太后一番话滴水不露，她侧着身，眼神在陛下和涔沅之间徘徊。
　　“思虑?”洛玉明忽然笑了一下，目光倏地转向太后：“为谁思虑?”
　　“自然是要思虑众臣反对，母后一直在这后宫中斡旋，对朝政浑然不知，哪怕真的能临朝听政，怕是对陛下也毫无助益。”太后心中一惊，差点儿说漏嘴，她很快答道。

　　“这女人。”涔沅抬眼瞧了她一眼，嘴角衍出一丝笑意，不管是谁给陛下出的这主意，可太后越是这样推脱，越显得她清白。
　　陛下到底是身在其中，看不出来母后的心机，还是故意试探于她，亦或是真心希冀她能助力于自己，涔沅尚未弄清皇帝的心思，小猫终是要长成老虎的，涔沅虽全心辅佐，却也知晓君臣离心非自身可控。

　　“母后甚是谦虚，不过所言也有道理，或是朕思虑有所不周。”洛玉明稍稍退步：“此事，朕会再与众臣商议。”
　　“陛下不必为此烦忧，母后已经看见陛下治理天下，处理朝政都做的极好的。”太后抚摸着皇帝的肩膀：“对了，陛下忘了让涔司正起身”

　　“爱卿。”洛玉明的眸子变得温柔许多。
　　“陛下。”涔沅施施然跪着，看她。
　　“朕不求爱卿在此事上立马转变态度，可不反对此事，爱卿可能做到?”
　　“臣......自当听陛下的。”涔沅微微颔首，应了。

　　“朕看爱卿还是更听母后。”洛玉明说了这句，没等二人解释，便站起身来：“还有几百副奏章等着朕，母后，那朕便先回去了。”

　　“好，慢慢走，当心滑。”太后给她披上裘皮披风。
　　“那太后娘娘，臣也告退。”涔沅行礼，便要追随着陛下离开。

　　“爱卿便留下吧，再替朕伺候伺候母后。”洛玉明头也没回，声音听不出喜怒。

　　和太后相视一眼，涔沅不顾她避嫌的目光，竟不慌不忙地答道：“是，陛下。”

　　洛玉明很小便知道他和太后私通一事，不过一直在太后面前装作不知，可今日真是聪明的一步棋，此举正是提醒二人，陛下手中有着随时令二人死罪的把柄。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涔沅很满意他教出来的小皇帝，可惜，陛下还是年轻，想东西想得太实在。

　　灯烛噼啪，殿中只余下太后和涔沅二人。

　　“啪”，白皙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张淡粉掌印。
　　跪着的身姿未曾有丝毫撼动，涔沅浅浅呼出一口气。
　　“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真的敢留下！”太后怒目圆睁，声音颤抖。

　　涔沅俯身跪下，行了请罪的大礼，漆黑的长眸未有一丝惧怕，语气淡淡：“太后娘娘息怒，只是陛下误解你我罢了，您何必在意。”
　　说至最后，他忽的抬起眼来，四目相对，一字一顿，语气渐为魅惑，故意挑破禁忌，就好像两个人真的做过什么一样。

　　太后更因他这大胆的样子而气得浑身发抖，面色铁青，眼中既有愤怒，又有深深的恐惧和懊悔，她颤着手指，指向涔沅：“哀家与尔等奴才有何干系。”

　　“奴才的腿要跪麻了。”
　　涔沅皱眉抱怨到，竟大胆地站起身来，太后的视线旋即只落在他胸口上，二人距离越来越近，太后被他往前的步伐逼得脚步不稳。

　　女人一步一退，直至小腿撞在榻前，退无可退。
　　“太后娘娘，臣早说过，哪怕伺候你的只是臣的赝品，你摔碎了也就是摔碎了，没有其他玩乐的东西了，想要我对你卑躬屈膝，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作者有话说

　　蛇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