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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事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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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陈旧的木柴气味,权筠叶刚把自个儿打扮得可怜兮兮,柴房门就被推开,是乌丰,他将被捆好慈恩寺的老住持推了进来。
“看好他。”乌丰言简意赅,将住持推向乌丰,权筠叶接住他,道“辛苦了。”
片刻后,陛下端坐于柴房内一方简陋的木凳之上。
权筠叶恭敬地跪伏在地行礼,这是她头一回离陛下这么近,虽还记得眼前人是下旨将她赏赐给崔景然的祸首之一,可权筠叶对她依旧怀着深深的好奇和敬意。
女将军恭谨地侍立在一旁,涔沅立在她身后,露出半个肩头,不过他比将军高得多,一张脸大半可见。
往后缩了缩,权筠叶一眼也不敢瞥他,反倒是大着胆子看了眼摄政王。
摄政王一进来,看到住持,便面色冷峻到堪称难看的地步,他身侧的尤翊坤,更是战战兢兢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你是什么身份?从头到尾来讲。”陛下平稳有力的声音在这寂静拥挤的柴房中回荡,她当初答应摄政王将权筠叶配给工部侍郎崔景然,原以为也算一桩好事,否则权筠叶罪臣之女是要在宫里以戴罪之身做一辈子低等宫女的,宫外也或许有条生路。可听闻新婚夜她杀人潜逃后,陛下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悔意,是她思虑不周。
闻之,权筠叶霍然抬头,陛下她竟要她当着如此多人面前,叙述此事,若摄政王听完,认定了她便是涔沅的人,她后续还不知要费多大的气力才能扭转洛睿宁对她的印象,遑论取得他的信任……可涔沅丝毫未有替她解围的意向。
见这小宫女满脸惶恐,陛下皱眉:“无论何言,朕绝不怪罪于你,你讲便是。”陛下看出她的顾虑。
“是,陛下。”权筠叶垂眸,装作惶恐的模样将一切娓娓道来。
半时辰过去,陛下靴子边多了只被她扔掉的荷包。
柴房中跪着的人已从两个变成了三个,尤翊坤哆哆嗦嗦跪在住持身边。
权筠叶隐去了涔沅救她一事,只说是她杀人逃命后藏于寺庙中事,不小心撞破了太后娘娘与尤翊坤私会一事,她便跟在尤翊坤身后,本欲以此事来向他勒索一番,却未料到尤翊坤半路上遭到了强盗抢劫,强盗未取走他怀中的荷包,于是权筠叶拿走了这荷包,又假装路过之人送尤翊坤回府上,实则是想看看这人的家底是否丰厚,看她该敲诈勒索多少金银才好,谁知将军提早回府,将她逮了个正好。
囫囵听来,是从头到尾将涔沅择了个干净,可但凡多想一会儿,就能发觉好几处破绽,不过那住持很快接上了她的话头来供述,也不知涔沅使了什么手段令一个出家人对他言听计从,陛下的脸色愈发阴沉。
这一审就审了一个多时辰,人证物证俱全,尤翊坤沦落到当着众人的面痛哭流涕的地步,
未曾想,涔沅给她的试题,今日便顺当解决,权筠叶听尤翊坤哭诉辩解之音听得心烦,又跪得腿疼,这么多朝中权贵齐聚一堂可真是壮观……不做些什么可惜了。
趁着涔沅与华良月不知在耳语些什么,无人留意她之际,跪在地上的那女人别样的心思悄然而生,权筠叶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摄政王,摄政王本屏息凝神唯恐尤翊坤吐露些什么和他的干系,目光却被意料之外的女人吸引。
那敢在新婚之夜杀死夫君潜逃出城的小宫女身着粗布麻衣,衣袂朴素无华,却难掩天生丽质。
一头如墨黑发用木簪简易挽起,更显清丽。白皙面庞如玉观音般温润光莹,明艳容颜在周遭反衬之下愈发情仪动人。
虽身处无人在意之角落,不知是不是他多想,可她刚刚那状似不经意地一瞥间流露出的脆弱易碎之感,却似无形丝线悄然勾动人心。
直至她宽大袖袍抬手间不经意蹭到了他袍底,袖中指尖轻轻拨动了下摄政王的衣角:“王爷……”她于电光火石间看向男人,朱唇轻启,默语二字。
轻皱眉头,洛睿宁往后退了两步,瞧着小宫女复又挂上了那张惊恐无辜的脸,仿若刚刚喊他“王爷”一事全然非她所为。
她瞧着像一颗半面泛红半面青涩的碧果儿,又似把未开刃儿的匕首,愚钝之下藏着锐利——并非是洛睿宁心悦的性子。
他满意知书达礼、为他生儿育女的贤妻良母;未婚前也曾沉迷过直率愚笨的情场女子,可他从来都未曾倾心过颖悟绝伦、冰雪聪明的女人。
女子过慧则媚韵减之,无甚乐趣。
眼前的小宫女自然也是,不过不知是不是他年岁大了,口味变了些许,明明是在陪陛下审案这样紧要的关头,他却因她那如梦似幻的神态,直觉心中有一处轻微酝酿出些痒意。
“看来此事人证物证确凿,涔卿、摄政王,你二人比之朕审案的经验多得多,听了这许久,对此事可有异议?”
直到陛下勉力压抑着怒意的声音传来,摄政王心中才复又回归平静。
底下跪着三个人中,只有权筠叶一个女人,她微微耸动肩膀,竭力想比那两个男的显得更恐惧、柔弱可怜,她在想什么,涔沅清清楚楚,看得涔沅嘴角勾起。
平日里德高望重的慈恩寺住持此刻面色苍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尤翊坤也在前二人无可争辩的指证前败下阵来,额头布满冷汗。
“此事已然确凿,陛下龙威面前,审讯都免了。”涔沅甩袖作揖,心中为这一刻的尘埃落定而稍感心安。
“臣亦无异议,只是此事乃陛下血亲之间,还望陛下慎重查证,莫冤枉了太后娘娘才好。”洛睿宁圆滑地说到。
闻言,洛玉明在心烦意乱之中越发簇起眉头,她无来由地想大声发出冷笑,天家贵胄之中,谈何血缘至亲,于她洛家而言,更无需如此,可她不能,起码不能在华良月面前露出这即将坠入癫狂的前兆。
前两日小年和母后一起吃饺子的时候洛玉明还想,若是她与母后以后年年都能像今年一般该有多好,大兴宫对她来说就不再会是一场冰冷血腥的噩梦,而是她与她站在权力巅峰的欢海。
可惜母后无穷尽的爱意和欲念一分也不肯分给她,她如一条奔流的大河,永生朝着名为男子的海洋尽头流淌。
洛玉明忍住笑意,垂眸,复又看向住持,“涔卿,杀了他。”
“臣遵旨。”涔沅没有停顿地应到。
“陛下!陛下!”住持的惨叫求饶声响彻回廊。
此令一出,众人皆惊,却无人敢言,女将军对陛下侧目,心中若有所思。从前玄冥司行事狠辣乖张,众人皆以为是涔沅所指使的,可如今摄政王亲眼见到陛下无比冷酷的一面......
“小姨,你想如何处置他?”陛下看着尤翊坤,问女将军。
尤翊坤见到住持被拖出去,被吓得的魂魄尽失,不住地磕着头:“臣错了!求陛下饶臣一命!”
女将军随即拔剑而出指向他,“说!何人指使你怂恿太后娘娘垂帘听政?”
剑尖闪烁着寒光,随时都会毫不留情地刺向眼前这个曾经亲密无间,如今却背叛了所有人的男人。
明明刚才还哭喊求饶的尤翊坤此刻却忽地站起身来,当堂爆发,“你整日只顾着报效祖国,征战沙场,从来不顾家庭安宁,让我在这府中独守寂寞,才致使我犯错!”
闭了闭双眼,华良月咽下满腹不可言之痛,竭尽全力地忍住杀了他的念头。
“如此不忠不义之人,留他何用!来人,拉下去......”闻言,陛下再次欲下杀令。
“陛下息怒,将军所问之事,也乃微臣好奇之事,尤翊坤堂堂工部尚书,牵连势力众多,此刻杀了他,怕是会漏下大鱼可不好。”早在尤翊坤认罪的那瞬间,涔沅就敏锐地从摄政王转瞬即逝的慌张神色中捕捉到了一丝什么东西,什么至关重要,又被他所遗漏之物。
“你想要将他带回玄冥司审讯?朕没有异议,可不见得将军允准你如此。”
“涔司正带走罢。”话音未落,华良月就冷冷出声。
一片哀嚎声中,夕阳落幕,陛下拂袖而去,摄政王紧随其后,密不透风的囚车载离两位囚犯,柴房之中只余三人。
华良月来不及从被枕侧人背刺的苦痛之中缓过来,便要着手处置眼前一片狼藉,她昨夜已与权筠叶商议好,要装作互不认识,也绝不干涉她跟涔沅的交易。
“此女虽无罪且陛下意思是默许她走了,可她毕竟听了皇家秘闻,该拿她怎么办。”华良月话里话外是想杀了权筠叶,怕天下人嚼太后娘娘和华府舌根的意思。
她在试探涔沅,权筠叶跪的乖巧,实则泫然欲泣地看着二人。
“将军昨夜为何听她的话派人来找我?”涔沅顾左右而言他。
他果然不会轻易相信她二人,权筠叶听到他问,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我不爱疑心人,这种事早些查证了,我心里踏实,现在她已无用了。”华良月波澜不惊地回答。
“那请将军卖给我个面子,把我交给我罢,我必看管好她,若是外面有什么风言风语,你再找我质问,如何?”涔沅略一忖度,直白道,华良月是这样喜欢赶尽杀绝的人吗?涔沅看了权筠叶一眼,有所怀疑。
顿了顿,华良月点点头,“也好,我也不想随意造杀孽。”
深呼出一口气,此事总算完了,跟着涔沅回府时,权筠叶吊了一天的精神头霎时萎靡。出了将军府上了马车以后,涔沅便阖目养神,一句话也未曾出口,权筠叶本有些紧张,可坐着坐着便困了。
“小心。”马车行了一段,耳边忽地传来涔沅的声音。
须臾之间,权筠叶感到有双大手将她往后推了一把,一睁眼,一把长刀赫然插在了轿壁上。
“有刺客?”权筠叶陡然惊醒,立马蹲伏在地。
“主子,二十个人马,没有弓箭手。”乌丰仔细听着四周动静,猜测后答到。
竹林中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紧接着数十道黑影如鬼魅般窜出,刺客们个个手持利刃朝着马车扑来。
“刚装了强盗又遇见刺客,真报应。”权筠叶小声嘟囔了一句。
冷月寒辉,洒落在冬日的枯竹林中,玄色马车被二十余位身着夜行衣的刺客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