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合眸强敛万千绪，酒臭铺，异香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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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步履生风，一席深蓝色的长袍不知为何在昏暗的夜色之中也格外引人注目。修长雅正的身影越走越近，高处的灯光映下来，照清了他的面容，清雅淡漠，肤色素白，眉目冷峭，纯黑的眼眸似乎能盛放世间万物，甘梦频现在就从那双眼中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那份令人讶异的欣喜再次涌上心头。
千金王抬头看着云杳明丝毫未变、近在眼前的脸，不知师父为何比他到得还晚，不说话也不离开，只是默默低头看着他。他觉得还是按照礼数，拜一礼好了。
千金王拜礼的腰刚弯下去，就有一只手隔着衣袖扣住了他的手腕，“阿频不必拘礼。”
千金王慢慢抬头，清浅合礼数的笑容挂在嘴边，缓缓开口：“国师大人自担得起本王这一礼，陛下正等您呢。”
云杳明眸光微闪，随即微微颔首，目不斜视走过千金王身边，没有什么擦过衣袖碰到肩膀一说，连带起的风也平缓至极，他和几年前没有丝毫不同地迈步上殿，只是以前要见的人如今只能站在阶下，不敢回头也不敢多说。
良久后，迟来的初秋薄风流过鬓发，千金王才缓过神来，收起自己还保持着行礼姿态拢在胸前的手，揉了揉泛红的眼角，问道：“何时开宴，我累了。”
“王爷，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呢，”身后的黑衣仆侍伸手扶住千金王，“要不要我去向皇上通报，请求允您入席？”
千金王低头俯身，捶着额角，“现在再去皇兄面前晃悠，跟找死没什么两样了。”他直起身子，冷汗已然滑落脸颊，“你们两个去给我找张椅子来。”
身后书念忙跑去别的偏殿，搬回把椅子扶千金王坐下，还带了半杯热茶，眼中满是担心和焦急。
“没事没事，站久了而已，坐一会儿就好。”喝了口茶，千金王靠在椅背上轻闭双眼。
“微臣参见千金王，请问王爷在此地坐着是何缘由？”
千金王睁开眼，仔细辨认许久，仍是认不出这人是谁来，应付道：“透会儿气，大殿上真是臭气熏天。”
来人面目端正，衣着规整，层层叠叠的领子、一丝不苟的发冠，闻言皱起了眉头，疑惑道：“怎有亲王在主殿阶下摆座的道理，不合行宴礼数啊。”
千金王瞥他一眼：“你还真敢说啊，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不是哪都能烧的。”
那年轻人又拘一礼，正色道：“臣陛下七日前钦点的御礼官魏范，确是新设官职，司宫内京中及各皇亲国戚的行事、设宴、言语等日常方面的礼节规察。”
“千金王您所配金饰过多，不合礼制；未戴发冠，仅簪发簪，不合礼制；神态轻佻坐姿散漫，不合礼制……”
“喂饭？你不会有个弟弟叫喂汤吧。”千金王没力气多说：“说再多本王也不会改，你入宴迟了也不合礼数，快上去。”
年轻的御礼官轻吸一口气，拂袖拜礼转身一气呵成，上阶速度虽快，但依然步态方正，身立颈直。
走了十余步，只听他长叹一口气，毅然转身，严肃道：“臣既领皇上御礼之重任，则应时刻为皇家贵人明礼仪正衣冠，臣今日宁愿迟到入宴或者惹怒王爷，也要请王爷允许我为您整理仪表！”
千金王先是一下愣住，后又直视着魏范的眼睛：“好啊，你要怎么正？”
“咳…”千金王身后，书念听着王爷压低的声音，紧张地看着御礼官，轻轻摇头，暗示他别再说了。
御礼官又鞠一躬，说：“王爷身上金饰虽繁多却不显杂乱，虽有奢靡之嫌但也不算失礼，您今后适量减少一些即可。”
他皱起眉头，接道：“我朝成年男子按礼制应束起全部头发，佩戴发冠，碎发鬓发应妥善打理，庶民佩木冠，官吏玉冠，皇室金玉冠。但您仅用发簪散散扎起头发，剩下的随意披散肩头，实在不成体统。请允许臣为您佩冠。”说着他掏出一个发冠。
“头发全簪起来会很坠，所以只能簪一半。”
“敢问千金王殿下，头上簪着三根镶满宝石的发簪就不坠了么？”
“……”
“请殿下准许臣为您佩上发冠。”
又一阵晚风吹过，书念打了个哆嗦，心里默默祈祷着自家王爷暂时忍忍自己的脾气，不要在宫里惹事。
“你再啰嗦一句，本王让你这辈子戴不上发冠。”意想不到的是，千金王只是深吸一口气，躺回椅背：“但你这发冠我留下了，你走吧，随便你参我几本。”
魏范闻言却也不曾再多说，行了一礼转头便走。
“这人真有意思，皇兄“锐意改革”真是从内到外啊。”千金王看着已然升起的月亮，缓缓道。
“还以为王爷会生气呢。”书念现在后面，怯怯道：“幸好王爷忍住了。”
“……本王在你眼里就是那种动不动就难过生气大闹宫宴的样子？”千金王回头瞥向缩着脖子的书念。
话音刚落，殿上就传“召千金王入宴”。
“刚才那人不会真的参了王爷一本吧。”从风弯腰扶起千金王，语气里带了几分紧张。
千金王面无表情，从椅子上站起来，脚步不稳，扶着黑衣仆侍缓了好久才恢复眼前的清明。
“扶我上去吧，看看皇兄又要献上什么好戏。”
长阶之上，虚浮缓慢的步伐时走时停，一盏茶后，千金王来到殿上。扑面而来的酒香几乎要把甘梦频的眼泪呛出来。他挥手示意从风退下，独自向王座上那人走去。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连屏风后传来的乐音也滞缓了几分。
“臣弟甘梦频拜见陛下，陛下——”
“好了，千金王身体不好，不必拘礼了，入座吧。”
宝座上的人面貌模糊，止住了甘梦频下跪的动作，温声赐座，端得是幅兄友弟恭，不计前嫌的传世佳话。
甘梦频头也不抬，连个眼神都欠奉，迅速转身入座。颤抖的手支在桌案上，扶住钝痛着跳动的太阳穴。
头又晕又痛，每一寸筋脉骨骼又开始慢慢发麻，这是彻骨剧痛的前兆。甘梦频咬着下唇，努力控制呼吸，希望毒发可以来临的慢一些，起码等个一盏茶。
“……千金王”“王爷”
甘梦频听到呼唤，猛然抬头，直视前方，落到了一片纯黑的古潭之中。
甘梦频坐在云杳明的正对面，用逐渐模糊褪色的视线穿过香炉蒸腾起的灰白烟雾和清冽酒气，时隔多年，他再次遥遥落进了那片寂静温和的古潭之中。
直到身后的从风扯了扯他的衣摆，甘梦频才反应过来，扭头看向皇帝。皇帝正举着酒杯看向他。
又来了，“好皇兄”的第一杯酒定是要跟自己喝的。甘梦频笑着回敬皇帝，宽袖挡住脸，翻个白眼抿一口杯中的酒。
一时间丝竹管弦之声更盛，舞女换了一批又一批，越来越浓的香气和酒气盖住了千金王身上的清香。殿上坐着的臣子很少有人说话，只有那个御礼官魏范，不辞辛苦地跑来跑去，规劝着众臣端正姿态。只是甘梦频整个身子都快俯到桌面上了，也不见他来规劝。
师父…正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也不曾与人搭话。师父是怎么突然回来的呢，还会回去么…甘梦频细细想着，慢慢袭来的晕眩和疲惫让他不可控制地想要昏昏睡去。
忽然，一阵异香铺满了金殿上的每一寸角落，甘梦频也猛然惊醒，看向殿门口缓缓走来的人。是一个身姿曼妙，容貌艳丽至极的舞…男？如此妩媚妖娆的身姿从未在男子身上见过，可纱衣下平坦的胸膛证明着他确实是男子。
众臣大多看向来人，甘梦频也撑起身子直直望去，吸引他却不是身姿和容貌，而是那种异香——他在大金花身上也曾闻见过。
“梦频，看你这么看着这美人，怎么，想要他？”
“皇兄说笑了，臣弟重病缠身，多年气血两空，早已不能人事，只能多看几眼了。”
“哈哈，千金王每次都说的如此坦荡，倒像是朕次次揭你伤疤了。”
说罢，他搂起自己的皇子放在腿上，快把“你不行我行”写在脸上了……
众臣似是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都低下了头不语，扒着碗里索然无味的饭。
“…臣弟只是好奇，这位美人身上的异香真是从未得见，可否请问一句，是从何而来呢？”甘梦频转向那男子，挂着笑意问。
见皇帝默许，男子微微欠礼，媚眼如丝，柔声道：“这是用平阳潭狐妖一族的妖丹制成的，千金王若是喜欢，奴婢小云愿意献上。”
妖族近年来几乎已被赶尽杀绝，“浑身是宝”是贩妖商最为常见的介绍词——好看的玩完再吃，不好看的剥了皮吃；有妖术的剖丹，没妖术的抽骨；食飞禽强筋骨，吃走兽健体魄；家中养只妖上可撑门面，下可捉老鼠……
皇亲国戚乃至民间富商、乡绅、平民，对妖族皆是趋之若鹜，贩妖商道繁极一时，野生妖族几乎难以得见。
……千金王并未答话，只是默默站着，带着越来越深的笑意看着他，上翘的眼尾衬上微微挑起的眉，一双含情目显出一种凌厉却又动人心魄的美，与那男子的媚气完全不同。
管弦之声未停，中秋夜宴继续，千金王不再抬头，斜坐在位置上，任凭美貌男子在殿上献舞时如何示媚撩拨，系在手腕上的纱幔屡次飘过千金王的案前，他都不曾反应，右手摩挲着象牙筷子上的纹路，似是在思考什么。
一舞毕，弦歌停，殿上一时无言，看来小云的舞着实惊艳众人。甘梦频终于抬头看向定格在他面前，娇喘微微的小云。
他再次起身，绕过桌案走向小云，眼神异常的清亮。众人的目光汇聚至此，高处宝座上的人刚想说话，便见千金王站定在小云面前，伸手抚摸上他的脸，抬手拔下来自己的一根发簪，另外两根应声落地，披散的长发冲破酒气的束缚，散发出淡淡的茉莉香。
他握住发簪，回头看了一眼书念，无声地对着他说了一句话——“到国师那里去”，
而后举起发簪猛然向小云刺去——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合眸强敛万千绪，酒臭铺，异香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