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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拜求寒月降福泽,银发舞,痴嗔鼓 ...

  •   收起罗汉钵,眼前的景象让甘梦频瞪大了双眼。甘迎歌安详地躺在本应被砸碎的冰棺中,双目紧闭,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皈源灵石摆在棺盖之上,触手可及。云荷捂着头坐在一旁,被禁锢在一个封印阵中。不远处的石壁上,名为去斯不远的传送阵已经在等着他了。

      是云杳明的手笔,甘梦频苦笑着捡起竖在一旁的和月,明白过来,原来云杳明在心垢无中比他晚出现一段时间,原来是替他擦屁股来了。

      “云荷,你活得可真别扭,”云杳明不在,甘梦频突然感觉这灵山谷中冷得要死,他对着云荷说,“你不恨太祖,更不爱她,你恨的是你生不逢时,你恨这天道把你生在人的世道里。”

      甘梦频坐在高位上,见过太多人的眼神,敬佩的、混沌的、讨好的、爱慕的、回避的...当然,最多的还是畏惧的,其次便是包含恨意的眼神。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怀旭国主眼中的,是积年累月、无可化解的痛恨。但是是怎样的痛恨能历经百年也深刻入骨,甚至愈演愈烈呢?

      对已逝的人的恨意怕是难以持续这么多年,唯有对世间的恨,对万物的恨,只要他存在于这世间一日,听到看到的一切,都会将他投入仇恨的沸水之中煮烂成泥。他会日日夜夜恨得摧心伤肝,恨得毛骨悚然,恨得冷心冷血也能沸腾。

      云荷是仙人遗脉,是盛世之后的余烬。他从一开始就以深恶痛绝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他在心垢无最初的场景中戴着傩面具也并不是因为他喜欢跳傩舞,而是他想戴上代表着神仙的面具而已。

      背叛、修魔是他必定会走上的道路,只不过他渐渐发现,不论是仙还是魔,他都始终被人族踩在脚下,于是浸泡在恨意中自怜自艾,还找了个守着甘迎歌尸身的名头,苟延残喘在日月乾坤铸成的牢笼八百年矣。
      天赐的长生,代价便是长存的恨果。

      因此,甘梦频在心垢无中改变的不是别的,正是云荷关于自己身世的记忆,只要他不曾认为自己是生来高于世人的仙族,八百年的遗恨就成了笑话,他与世间最大的因果也就断了,与甘迎歌之间的因果自然也算不上什么,仙契随之荡然无存。

      甘梦频叹口气,把云荷费力地拎起来,扔进传送阵运回大殿上。云荷眼中的恨意藏在痴狂之中,其实掩盖地很好,但巧了,甘梦频曾见过类似的怀揣着对天地万物的恨意的眼神,正来自他自己。

      他闭了闭眼,把皈源灵石和正阳心法下卷都揣进怀里,将和月也抛进阵法中,自己却不紧不慢地走近冰棺,跪在太祖面前,用山茶代替皈源灵石守着这具冰棺。

      再次睁开眼时,混乱的思绪被压在心底,眼中只剩清明,甘梦频重重叩头,欲说些什么,却觉得太祖这样的人定是不会喜欢自己这种后辈的,血统肮脏,杀孽难算。

      甘梦频咬破指尖,在地上画了个简陋的焚千金,将灵石放在其中,催动阵法,却将杀意指向了自己!

      金光乍起,牢笼般压将下来,千万细长如金簪的黄金剑在牢笼之中直指甘梦频,呼啸而来,要将他绞杀于此。甘梦频则站在其中,金光将他的眼眸映得澄黄,直到数十股蓝色的灵流从他的眉心涌出,晨雾般模糊,只停驻片刻,却化解了焚千金灭顶的杀意。

      甘梦频咳出一口血,他先前在云杳明临走前问起仙契的事正是为了确定替他挡灾后云杳明受到的影响大小。事到如今,皈源灵石已现世,他筹谋多年的焚千金完成了最后一步,他也到了安心离去的时候,仙契决不能留。

      “萍萍!萍萍啊!你可算回来了,我担心得尾巴毛都要掉光了!”
      “皇叔...把衣服披上吧。”

      甘梦频从去斯不远中走出,嘴角的血迹已被擦净。他对冲上来扶住他的大金花和念和公主笑了笑,余光瞥见深蓝色的衣角站在一旁岿然不动,他偏过头,不让那人看见自己苍白的面色。

      “我大致看了一眼,正阳心法下卷中有厌人阵的记载,说不定会有破阵之法。”仙契一断,云杳明肯定也有感应,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他在里面一个人干了什么坏事,甘梦频翻书的手速飞快,掩饰着他心里的慌乱。

      “怀旭国主现在这样估计撑不了太久,破解厌人阵才是紧要之事,对吧,师父...”甘梦频头不动,怯怯地侧目看了云杳明一眼。
      昏红的宫烛下,云杳明隐在暗处,无声无息,甘梦频连察言观色也没办法。

      大金花看出来不对,跟着倒吸一口凉气,替甘梦频紧了紧衣领,轻咳几声示意云杳明他的宝贝徒弟身子弱,经不起他的怒火。

      清越的剑鸣声打破了难熬的寂静,云杳明召来和月划破掌心,双手飞速捏诀,蘸血凭空成阵,和月悬停在半空中,剑身凌乱无序地缠绕着数不清的泛光蓝色细线,那些线的另一端延伸在众人视线中的每个角落,甚至有些线顶落房瓦,伸向半轮寒月。

      “唤灵阵法...”甘梦频喃喃出口,心中一紧。云杳明使用唤灵阵法聚合万物灵力自是常事,但甘梦频还是第一次看见云杳明如此大规模的唤灵。

      他要干什么?甘梦频血气上涌,强压着心中的不定,“师父?”

      “修罗鬼龙俱下,吾之寿数敬上,生魂元神不灭,血肉之躯不出。”云杳明声如寒钟,一字一句念咒结阵。炫目蓝光从他身上一涌而出,带着惊海裂山之势的灵力海水奔袭一般瞬间吞没众人,灌满整个大殿,殿上所有人也真如淹没在海水中一般开始窒息。

      随后天地同震,骇人的狂响从和月中传出,没有尽头的灵力冲破所有束缚,骤然铺遍目光所及之处。如果这种灵力真的是水,想必已是淹没了整个正国。

      后来的史书有载,“宏隆三年十月一日夜,千金王甘梦频同国师云杳明不费一兵一卒收服怀旭贼。此夜天生异象,弯月生蓝雾,月华成雨,遍落九洲,阡陌屋舍、江河湖海、千山万壑俱铺莹蓝光泽,实乃神赐福泽,群民跪受。”

      飞流直下的灵力逐渐平息,甘梦频浑身发着颤看向自己的师父。
      云杳明竟也设下了厌人阵,既然厌人阵中可有一人活着走出去,那么若是一人一阵,所有人都能逃过一劫。于是云杳明就在须臾之间打造了数以万计的厌人阵,将怀旭国内所有人一一笼在单独的厌人阵中。怀旭国主所谓无可解的阵法毫无抵挡之势地被更为强劲的同属阵法冲破。

      “疯子...云杳明你打算一切都不要了吗?你别忘了你肩膀上还扛着什么?”大金花反应过来,情绪激荡地怒斥出声,被云杳明看了一眼后堪堪闭上嘴。

      自然,一个厌人阵就能几乎耗尽怀旭国主八百年的修为,数以万计的厌人阵一同落成,怕是百座灵山的灵力都难以填补!而云杳明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铸成这么多阵法,出身难寻的正国国师究竟有着何等强劲的实力?

      云杳明回看向甘梦频,由于消耗过大,他一头乌发一息之间化为银白,发尾之处甚至已经褪色透明。云杳明面容依旧平静,只不过没了笑意,但落在甘梦频眼中生生看出些格格不入的偏执。

      和月“咣啷”一声落在地上,云杳明面无表情向甘梦频走来。

      “师父,你何至如此?或许有别的方法的……”甘梦频颤声问道,眼眶中已蓄满泪水,泫然欲滴。
      厌人阵既成,的确没有别的解法,云杳明也是全天下唯一有能力保下整个怀旭的人。

      云杳明站定在甘梦频身前,垂着眸看着他,甘梦频发现师父的眼眸现在竟是血红色的,无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山茶。

      血红慢慢褪下,云杳明仍一言不发,银白近透明的发丝在红烛的映照下泛着深红的光,落在云杳明苍白的颊边和笔直的肩背上,好似利刃上的陈年血迹,然而这把世间至高的杀器下镇压的暴戾和极欲此时正蠢蠢欲动。

      甘梦频看着这样的云杳明,喉头有些发紧,不知是心疼还是畏惧,他不由自主地肩颈发颤,甚至想向后退一步。
      只是他刚抬脚欲退,就被大金花伸手拦住,大金花神色紧张地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有任何逃避的动向。

      “啪”地一声响彻大殿,云杳明竟直接抬手掴了甘梦频一掌!
      力度很小,但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声音很大。

      甘梦频微微侧过脸,泪水应声落下,云杳明此前别说打他了,从小到大连重话都很少说,他一时间有些怔愣,泪水滚珠似的不断。

      “以为断了契约就能生死随意了?我说过不会让你死,你的命就会好好地待在我手里。”
      云杳明捏起甘梦频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指背勾去他的几滴泪,露出熟悉的笑容,“阿频累了,先行回去吧,为师善后。”

      大金花连忙凑上前去,“是啊萍萍,咱走吧,你这脸色还没你师父强呢。”

      甘梦频早已脚跟不稳,他执拗地仰着头看着云杳明,大有你今天不抽死我我不走的样子,他翻开正阳心法,把记载厌人阵的那一页撕得粉碎,泄愤似得扔在尚未清醒的云荷脸上。

      做完这些,他向前一步,捧起云杳明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淌着泪道:“我确实该打,你再打我几巴掌,这些本不该让你来承担的。”

      云杳明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脸:“再不走,皈源灵石我就留下了。”

      甘梦频张张嘴,被拿住七寸,最终还是转身向殿外走去。

      当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噗呲”一声响起,众人回头一看,只见甘徇慈半跪在地,手中银光一闪,凛然的眉目之间写满了坚毅,竟让甘梦频无端想起了太祖皇帝。

      念和公主面上不沾滴血,手中却提着怀旭国主——的无头尸身……
      她用一把匕首割断云荷的脖子,一颗头骨碌碌滚到一旁,像个沉重的铁秤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拜求寒月降福泽,银发舞,痴嗔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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