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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狩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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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初遇
我没说话。
但其实,魏阳夏所言皆是真的。
因为练成药人的最重要一味药,是阿生用性命换来的。
那是一株形如灵芝的植物,并蒂双生,一黑一白,看着便极为古怪。
那时我和阿生好不容易来到皇城脚下,身上的钱早就用光了,便一刻不敢休息,去市井中找活儿干。
又因曾在医馆里呆过一段时间,对草药略知一二,最后我们在一家药铺,接到了个采药的活儿。
我们背上掌柜给的竹篓,去到城外的山上按着单子采药。
然而,等其他药都采够了数儿后,我们将整座山翻来覆去找了几遍,都没看见掌柜说的那“一黑一白的灵芝”。
最后还是阿生眼尖,在悬崖下的一颗不起眼的枯树上,发现了那株奇特的双生灵芝。
但他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我劝过他的,那位置太危险了。
我们能一路从边陲饥荒小城,全须全尾来到这皇城,靠的就是小心谨慎,自知之明,从不贪心。
但我也明白,我劝不住阿生的。
好不容易到了皇城,他太想赶紧领着我体体面面去那皇子府,找那位大人“报恩”了。
——不过,现已是摄政王府了。
后来,我不记得我是如何满身血迹伤痕,捏着那株阿生用命换来的黑白灵芝,回到药铺。
我只想赶紧换了钱,好回去把阿生下葬。
结果低头一看,那明明一黑一白的灵芝,在我手里却变成了全白色。
那一刻,天塌下来也不为过。
我眼前顿时一片花白,只觉百口莫辩,却没注意到那药店掌柜惊诧的目光。
我只以为那药店掌柜心善,虽见我浑浑噩噩,还是依言付了草药的工钱,又借了银子让我好好安葬了阿生。
最后,他看我人生地不熟,又让我去丞相府试试机会。
再后来,一切都“顺理成章”。
事情彻底败露后,魏阳夏看着我的眼神不再遮掩,而是透露着一种病态的狂热。
他不顾我反抗,在我惊惧的哭喊中割破我的手指,贴上那双生灵芝——其真名叫做“生死相依”。
便见那朵黑色肉芝,忽然整个褪成了白色。
魏阳夏小心挤出一滴奶白的汁液,在我不敢置信的目光下,用那汁液救活了一只被一箭穿胸而濒死的雀鸟。
“你别想着毁掉‘生死相依’,没用的。”
他看着我不甘又悲恐的神情,慢条斯理地道:“这药,即便再珍贵,我也有办法寻来。”“难求的,是天生便能以血液解这‘生死相依’毒性的你。”
所以,我从不怀疑,我能救下那位众人眼里玉树兰芝,风华绝代,皎皎如明月的摄政王陆华容。
甚至,那个人是我而不是阿生,便已是再好不过了。
——
“你顺着这条路走,若是能活着走出这座山,路的尽头有辆马车,车里备了钱。”
小皇子说着,熟练地撩开半人高的灌木丛,露出了一条弯折的小道。
惨淡月色下,他已经收敛好情绪,只是道:“出去了就别再回来。”
我闻言,跪在了草地上,恭敬地磕了个头,“谢九殿下救命之恩。”
这举动果然又吓了他一跳,他连忙道:“诶,不用,你起来。”
也不知他从小在宫里是怎么长的,明明是个高不可攀,十足矜贵的皇子,此刻却毫无芥蒂地对一个卑贱小厮伸出手,又在我抬起头后,定住了目光。
半晌,他脸上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怅然,怔怔地道:“怎么会有,这么像的眼睛啊......”
话音落下,他如醉初醒。自知失言,连忙收回手,侧过身去。
微风穿过灌木,四周只剩一片沙沙作响。
许久,小皇子终是自暴自弃一般,直言道:“你若要谢我,就快走吧。”
他顿了顿,撇开了目光,声音几不可闻,“......我只是希望,有这双眼睛的人,能好好活着。”
然而,这件事我却刚好能答应他。
我起身,再次认真地道:“我答应您。”
说完,越过小皇子,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小路。
但我并非是要下山。
夜越行越暗,草越走越密,山林间却并不平静。
重来一世,我才知那些争强好胜的皇子,英勇善战的武将们,会在狩猎时扑进山中争分夺秒地猎杀,无论白天黑夜,只为在皇帝面前争个好名次,博个好前程。
于是,我只要往山林最深处跑,就可以了。
上一世,我被困在丞相府后,听魏阳夏说的最多的话,便是关于摄政王陆华容的事情。
魏阳夏要将我做成药人还不算,更是希望我能心甘情愿,诚心诚意。
于是他翻来覆去地讲,这位光风霁月的摄政王大人是如何拖着病弱之躯以身做饵,神机妙算又料事如神,将那些狼子野心的皇子们耍得团团转,以保得九皇子稳坐帝位。
所以这场狩猎,便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而我要找的,是这场棋局的诱饵,猎物。
亦是执棋手。
只有一点,我尚有些许疑问。
上辈子,我在离山的马车上醒来,已被取了心头血。
这位一步三算的摄政王大人,难道就没算出,他会在这场厮杀中忽然发病么?
我思来想去,只能猜他定是算到了,却也并不在意。
毕竟这时的他,就算发病,或许还能用药物抑制。
我脚程不快,走了或有两刻钟,当耳边只剩脚踩过灌木发出的阵阵声响时,我终于窥见了一点火光。
那该是陆华容亲自点的火。
上一世,我来到丞相府后才启蒙,直到死前也没能看完一本书,更别提什么兵法谋略。
我只是记得魏阳夏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说,冬狩那晚前来暗杀之人,只会是各方势力派来的鹰眼死侍。这些死侍极擅夜行,口中□□,忠心耿耿,败露后只会迅速服毒而死,无从追证。
若想要按死这些死侍背后的人,就必须人赃俱获,人证俱全。
所以,陆华容既然要请所有人来看一场好戏,那自然是要把台子搭得亮堂些。
而我,则应该是那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若是出场时机不慎,说不定话都来不及说便会被当场斩杀。
于是,我先找了个被野兽遗弃的土洞,也不嫌脏,钻了进去。
自我泡了药浴以来,身上的气味就发生了变化,并不怕那些猎犬能发现我。
我就这样静静待在土洞里,放缓呼吸,听着风声将远处的兵刃相接送到我的耳边,看着火光跳跃,晃动,最后仓惶四散。
想必,是急着要去找“看客”了。
我等了许久,等到火光彻底散去,等到耳边只剩风声,鼻尖浓重刺鼻的血腥味稍淡,才从土洞里钻出来,揉了揉蹲麻了的脚,朝那边走去。
此处刚经历完一场惨烈的乱战,周围的灌木草叶早被砍得七七八八,清淡的月光毫无阻碍,徐徐洒在这血泊流淌,满地堆叠的尸身之上。
唯有一人,正靠坐在被砍去长腿的马肚旁。
鲜血染红了他雪白的狐裘,又有零星半点儿落在他的脸颊眉间。猩红惹眼,却并未污了他风华绝胜的眉眼容貌,反而平添了一抹动人心魄的妖冶。
倏地,他皱起了眉,沾满血渍的双手痉挛般颤抖起来。
偏偏他的神色依旧如那月光般冷淡而倦怠,似是习以为常,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一只手,伸向散乱的狐裘内。
我便是这时,出现在他的眼前。
——
陆华容立刻停下动作,微微抬头,借着月光打量我。
片刻后,他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开口问道:
“你是谁?”
我并未隐瞒身份,“奴才是魏阳夏的贴身小厮。”
陆华容闻言,似是松了口气,“是你家大人让你来寻我么?”
见我摇头,他有些惊讶地挑眉。
却没追问,而是道:“可否请你,过来帮我个忙?”
我闻言走了过去,在他身前蹲下。
心中却不由得惊奇,这位众人眼中如高悬明月般遥不可及,终将取我性命的摄政王大人,竟与他皇弟一般如此平易近人,对我一个卑微小厮,也不用尊称。
“旧疾忽犯,手不听使唤。”
陆华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却好看得并不见狼狈,他削瘦的下巴朝着狐裘处点了点,轻声道:“劳驾侍卫小哥,帮我取出药丸,可好?”
我却没有第一时间动作。
不愧是陆华容,不过一个照面,就看出了我浑身上下的破绽。
但想想也不算稀奇。
谁叫我这样突兀地出现,穿着他皇弟贴身侍卫的衣服,却说自己是右相魏阳夏的人,接着,又亲口否认与魏阳夏有关。
而我仔细看了看他因发病而苍白如纸的脸,似乎是在做最后的辨认。
接着如他所言般,抬起一只手,伸向他的狐裘。
几乎是一眨眼,一把锐利的小刀便抵在了我的身前。
“别动,你到底是......你!”
我任由那小刀刺破胸口的衣衫,依旧倾身向前,同时,指尖也终于摸到了他胸前的衣服。
空荡荡的,并未有他所说的药丸。
——难怪上辈子,需得取我的心头血。
“别吃药了。”我忽然道。
我冷不丁抓住陆华容握刀的手,猛地往心口一送。
剧痛钻心。
我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甚至庆幸自己来时特意脱了罩衫,仅穿了件单薄的锦衣。
这样,心头血便轻易涌了出来,濡湿了整个刀背。
接着,我便在陆华容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用指尖沾了沾刀背上的心头血。
——然后抹在了他的唇缝间。
“药救不了命。”
我看着他,认真地道:“你必须喝我的心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