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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偷窥者(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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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黑色的天空,烟雨朦胧的雨季。安琳带着一具行尸走肉的躯体,终于鼓足勇气踏出房门。
她穿着一身黑,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地来到便利店。
“滴——滴——滴——”收银员边扫边用异样的眼神从她身上来回扫过。
安琳拉了一下领子,把下半张脸遮得再严实一点。
收银员:“要袋子吗?”
“不用。”安琳提着一袋卷纸,再把其他东西囫囵的塞进口袋里,低头匆匆走出去。光注意脚尖,出门就与人撞上了。
撞到了熟人,是住在安琳隔壁的老太太,从老家来帮女儿带孩子。很健谈的一个老太太,平时打了照面就会聊上几句。
这会儿她跟另一位老太太一起,她应该是认出安琳来了,连忙推着同伴躲闪着进了便利店。
“就是她?”
“哎呀你小声点。”
“嗐,这有什么。没哭也没闹,说不定是自愿的勒。”
“那还能怎么办,闹大了对女孩子不好。”
“也是,以后找男人如果知道她被糟蹋了身子,心里肯定是会介意的。”
“唉,那个天杀的,猪狗不如的东西……”
老太太普通话说得有些吃力,后面就用方言咒骂,叽里咕噜一大串下来不带卡壳的。虽然听不懂,但定是骂得很脏。
“砰!”
崭新的门锁在老旧的铁门上挂了一把又一把,从阳台上照进来的天光和走廊里的暗无天日割裂开来,明亮—黑暗,人生却颠倒了过来。
本以为就要这么浑浑噩噩过完一生,却没想到阳台飘进花的种子,长在墙角缝隙的青苔里,一夜之间长大,白色的花瓣里藏着星星一样的红色花蕊。
躺椅摇啊摇,花枝摇啊摇。
刘杰被保安压着肩膀跪倒在安琳的面前,他双目赤红,怒不可遏地盯着面前这个蛇蝎一般的女人。
他的人生全毁了!全部!
安琳平静地看着面前这只跳梁小丑,他现在就是一只被摁住的蟑螂,她只要轻轻——
黑白色的运动鞋抬起,安琳放下手里的彩色纸板,走过去,轻轻碾死了一只蟑螂。
她说:“既然你也舒服了,那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刘杰先是一怔,刚开始他没有反应过来这是自己说过的话,只是没想到安琳会这样说。后来,他想起那时第二天早上,他穿好衣服,看着瑟缩在床角满含恨意盯着他的女人。
轻浮又不正经地说:“既然你也舒服了,那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安琳,闹大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记起来了就好,就怕他记不起来。安琳心里一阵畅意。倾下身往前,笑容里的狠意一闪而过:“刘杰,闹大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从旁窥见纸板上红色加粗的字写着:入室……侵害……禽兽……
那一天,刘杰在大家异样的目光中,人模狗样地滚出了商业大厦。
他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工作,从社交圈里被除名,成了只能活在下水道苟且偷生的臭老鼠。
安琳还能记住那天阳光照在她身上的温暖,是她这一辈子都未曾感受过的温度。
为了回报那一瞬的温暖,她愿意付出生命,她们都愿意付出一切。
拿着花的女人们,怀抱着同样的感激与信仰,毫不犹豫地舍去了自己的生命。
安琳的眼神如月色下粼粼波光的湖水,泛起一阵阵涟漪,她是如此的平静祥和:“你们是不会懂灰色世界里开出鲜花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她就像风一样无私温柔地吹过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将色彩带进我们灰暗的人生里。”
“很可笑吧,但又有什么可笑的呢?”她眸子里泛起水光,“活着呵呵……这样的世界谁爱来谁来,老娘再也不会来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努力活下来却还是被人践踏的滋味,谁懂?
他懂,没人比他们更懂。
“嗯,我也这么觉得。”N脸上的笑容没有愁苦也没有尴尬,他语气自然的就像是在和人谈论一朵红色的花是红色的。
不是平静水面下暗藏的波涛汹涌,只是无风时水面自然的涟漪。
N再次露出一个更大的笑容,像在和一个闹脾气的孩子讲道理,“就因为活得太不容易,所以我只接受重于泰山的死亡。”
“不容许任何人的利用和欺骗。”
安琳突然安静下来,揭开伪装,露出歇斯底里的眼神,语气不善的质问:“你想说什么?”
“傻姑娘,你的救命恩人是个大骗子。”
安琳破声尖叫:“你闭嘴!!我不允许你诋毁花夫人!!!”她举起手中的刀子,毫无章法地朝面前的人刺过去。
N往后仰着,连退两步,躲开安琳的攻击。他扯了扯往上的西装,继续说:“阿莱罕基地暴乱之后也没有阻止人体实验的脚步,总有人觉得基因的侥幸有规律可循,而这之中的所有牺牲都是进化的必然。人生来就是要死的,那为了人类进化的大义死去不该觉得荣幸吗?”
“很多人最初接触时都会抱着一份荣誉感,但死亡毕竟是很私人的东西。除了同样境遇的人,没人会理解你的恐惧与害怕,他们只会觉得你懦弱。坚强一点就好,但坚强不能延缓死亡也带不走痛苦。所以后面,大概是出于刻在基因里的求生本能吧,她就会开始想方设法的自救。”
N看了眼安琳,她站在花海中摇摇欲坠。
“花夫人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基因有崩溃预兆是在两年前,人体实验是被明令禁止的,她没办法像其他人求救,至于自己人。”N停顿了一下,讥讽道:“怕是巴不得对一个研究案例。”
“她只能隐晦地朝外界求救。但作为实验体她应该是被严密监控了起来,稍有异常就会被实验室回收。于是你们,就成了她伸向外界的触手,救下绝望中人,你们自然会对她感恩戴德。她再适时向你们透露一点自己的境遇……”
“闭嘴!你闭嘴!!!”
N眼眸半眯,锁住她的表情。脑海里突然想起一个声音,“体检报告。”灰褐色的眸子亮了亮。
“……比如,让你看见她的体检报告。”
安琳骤然安静下来,缓慢地转过身来,瞳孔地震,嘴唇颤抖,“你……你怎么会……”她想起花夫人生前说过的,变异人拥有异能,像是沙利叶那几位首席变异人便有着可以操控人心,杀人于无形的强大异能,所以知道这些也不奇怪。
指甲掐进肉里,安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平静地说:“我自愿的。”
N眼底闪过一抹赞赏,难怪花夫人会选她作为自己的继承人,这姑娘确实不错。
“那她们呢?”N定定地看着安琳,诛心道:“她们是被裹挟着不得不去死的吗?”
可惜,重情义是把双刃剑。安琳的心墙逐渐崩塌。
刘婷是她们小团体中的大姐大,遇事总是冲在前面。在她提出死亡预告这个提议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支持她。
她说:“那就让我开这个头吧,花夫人救了我,我愿意的。”
其他人呢,安琳仔细回想其他人的表情,记忆的镜头突然变得高清起来。她一遍遍回放,将所有细节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花房里。
安琳撑在轮椅扶手上,猛然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坚定的狠意,“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让沙利叶不得不掺合进来。”
“我们伪装成“进化者”杀人,让沙利叶不得不接手这个案件,只要死的人够多,这件事就不能被随意结案。”她压低声音,宛如地狱阎罗。
这话宛如一滴水掉进汪洋大海,没掀起什么波澜。不是谁都有不怕死的勇气的,就如这里有些人,她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生的希望。
她们当然也感激花夫人,但是——也没有做好赴死的准备。人都是这样的,一旦开始动摇就会生出其他心思来,她们会想花夫人已经死了,她们去送死还有意义吗?她们也会想,够多是多少?真的有人会因为死多了几只蚂蚁就不依不饶吗?她们更会想,做这一切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她们也不是怕死,只是害怕死得没有意义、没有价值。
突然平地一声雷,刘婷站了出来,她坚定地说了那番话。
她愿意的。
后面好像还有……安琳终于搜索到那些被她忽视的音频,是这样的。
“那就让我开这个头吧,花夫人救了我,我愿意的。”
“但我们不强求任何一位姐妹,大家来去自由。这操蛋的世界纵然有千般万般的不好,但是起码天空是蓝色的,阳光是温暖的,花儿更是美丽动人。”她拿起花瓶里开得最艳的蝴蝶花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花香馥郁,沁人心脾。
N淡淡道:“现在是三点五十五分。”
轻飘飘的一句话,击碎了安琳最后的心理防线。
彼岸花的藤蔓打掉女人手里的向日葵,罗曼曼迈着婀娜的步子走进来,冲着泪痕满面,眼眸惊恐的她浅浅一笑:“结束了。”
女人怔怔的坐下,两腿发软,反应过来后爆发出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啼哭声。
是为自己劫后余生的庆幸,是为自己的“背叛感”羞愧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