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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他的小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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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好黑呀。”她说。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是什么废话啊。
陈子森也靠在窗台上,和她望向同一片黑压压的树林。听到她的话,他轻轻笑起来。
“这片树林很黑。”她补救道。
空气很安静,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白色的纱帘款款摆动,风里充溢着夜的味道。森林里所有的一切,露水,树叶的汁液,湿软的泥土,它们的气味全都溶解在暗夜里。
她吸了口气,鼻息间嗅到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在暗夜的气味之外,飘荡着淡淡的青木瓜味,在凉爽怡人的夜晚,闻起来非常清新。
这是他或她自己身上沐浴液的味道,他们共用一瓶沐浴液。
她偏头看他,暗光下,他的侧颜轮廓分明,鼻梁挺拔,眉眼干净落拓。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男人,大概在很久之后,也会让人禁不住怀念吧。
他转过脸来看她,似乎想要对她说什么。
她看他的目光里,微微带了点疑问的神情。
他要说什么呢?
他的眼眸在夜里显得愈发幽深,有什么在他眼瞳深处翻涌着,她预感到他要说的绝不是简单的三言两语,也许是很漫长的一段话,也许是他放在心里酝酿了好久的话,也许是——
他所有的秘密。
一个人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刻,将自我的所有秘密坦白地向另一个人诉说。
她突然紧张起来,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世界却很安静,只有不知名的小虫子在某个角落里啾啾唧唧地叫着,鸣声时长时短。它们的生命短暂,也许过了这个夜晚,它们就会彻底沉寂,第二天日出,会有无数只辛勤的蚂蚁在它们小小的躯壳内钻进钻出,搬运它们残留的内脏。
然而,在这个夏夜,它们争分夺秒地活着,不停地摩擦双翅,发出叫声,顽强向自然界宣示自己的存在。
生命这样短暂,又这样热烈。
如果这一刻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你还有什么一直想做却没有做的事吗?你还有想要说的话吗?想要大声说给整个世界的,或者,仅仅是想要低声说给某个人的话?杜邦的话又在她心底响起。
像一棵幼芽在心里不断生长,即将破土而出。
半个小时,也许还要更久,久到周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开口了,却是平平淡淡的两个字。
“睡吧。”他说。
一丝小小的失落升起又落下。
“晚安。”她对着男人寥落的背影,轻声道。
……
第二天早上,周可正在餐厅吃早餐,就听背后一声深情的呼唤。
不用说,听声音她就知道那是谁。
杜邦兴奋地冲过来,坐到她旁边:“你猜我要对你说什么?”
“猜不出来。”周可说。
“那我就多给你点儿时间,吃完饭告诉你。”他说着起身去拿餐点。
他什么时候学会卖关子了?周可想,看他这么精神矍铄,神采奕奕,昨天应该睡得不错。看来陈子森说的没错,杜邦不是胆小鬼,至少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胆小如鼠。
等他重新落座后,面对着他和熊猫宝宝如出一辙的浓重黑眼圈,她才惊觉自己判断失误。
“你昨晚没睡觉吗?”
“你猜到了?”他很讶异。
“猜到什么?”周可更讶异。
“我要对你说的话。”
“所以你要对我说,你昨晚没睡?”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因为忙着咀嚼,暂时没法开口。
“你先吃饭好了。”
一番风卷残云,一刻钟后,他的餐盘空了。
“我发现了重大线索!”他说,“昨晚是革命性的一夜!”
“什么线索?”
他伸手进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小块残破的瓷片。
青色的瓷釉,像是从什么瓷制品上摔下来的。
“这是什么?”她问。
“你看不出来吗?”
他的惊讶让周可摸不着头脑。光凭一片手指甲大小的瓷片,没人能看出这是什么吧?或者,是她想得太复杂了?
“这是一块瓷片。”她说。
“错!”他断然否决,“这是杯子,还有一块大的我没带出来。”
她内心有些崩溃,笑了两声,“我有个小建议,你下次说话,可以一次性说完吗?”
他无辜地看看她,又看看坐在她对面的陈子森。
“你可以听听她的建议。”陈子森说。
“好吧!既然你们俩都这么说,我现在就全说出来。”
他果然说到做到,一口气说了一刻钟。从他发现这块碎瓷片开始,一直讲到他深夜冒险上楼,参观酒店顶楼构造,并意外发现水箱。一番话详略严重失衡,大半的篇幅都是在添油加醋地烘托他自己的英勇和智慧,而细节和逻辑却几乎没有,让人听得如坠云雾。
“怎么样?是不是革命性的发现?不用那么崇拜我,就叫我侦探之神好了!”
周可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到底发现了什么。除了这个杯子。”
“你不明白?”杜邦震惊了,他转向陈子森,“你呢?老弟,你明白了吧?”
后者相当敷衍:“我没在听。”
“好吧!”杜邦叹气,“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我们一起去现场,看过后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我不去。”周可拒绝道。
她刚刚说了谎,其实她听懂了杜邦的话,杜邦说到水箱的时候,她就朦胧预感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重点——关于水龙头里的血。她希望这成为一个未解之谜,她不想让陈子森成为自己侦查和审判的对象。当然,她也不希望别人揭开这个秘密,那会牵连到他。
杜邦愣了几秒,“为什么?你不是想了解……”
“我就是不想了解这点。”
“这是重要的证据!”杜邦坚持道。
“只是对你来说重要。”
“你……你怎么了?你不想揭开谜底了吗?”杜邦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少年脸上茫然又有些受伤的神情,她艰难地开口:“不——”
“我们一起去吧。”陈子森截断了她的话头,“也许会拍到有趣的东西。”他今天带了相机出来。
周可偏头,迎上他坦然的目光。
她没办法再坚持了,点了点头。
她跟在两人身后,回到了杜邦所住的静室。
杜邦取过石桌上的杯子给两人看,其实那很难称之为杯子,杯壁缺失了大半,只有手把和底部是完好无缺的。
“我是在洗手间的马桶后面发现它的。你闻闻,杯子有一股味道。”
周可心不在焉地嗅了嗅,“我没闻到什么味道。”
“不会吧?”杜邦疑惑地将杯子凑到鼻端,深吸一口气,“明明就是很重的味道。杯子常年用来装同样的东西,味道已经渗进去了。老弟,你来闻。”
陈子森没有接,很淡然地说了几个字,而就是这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周可当场怔在原地。
他是看着她说的,或者就是要说给她听的。
“我没有嗅觉。”他说。
杜邦也愣了一秒,随后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不怕臭!”
“这是你的BUG,也是你的BUFF。”最后,他下了结论。
没人理会他话里的搞笑内涵。周可的脑海里,一幕幕场景飞速掠过,她终于明白了真相,明白了他对于血无所谓的态度。
她释然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丝丝的愧疚,她误会了他,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对他交付完全的信任。
“喂喂,你怎么哭了?”杜邦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膀。
她很难过。
陈子森走到她面前,低声问:“怎么了?”
周可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眨了眨眼,眼泪眨出眼眶,流到面颊边。
一个人没有嗅觉,什么都闻不到,那该是很痛苦的吧。而她,却一直都在误会他。
他看着那颗又大又圆的泪珠,抬手去摸她的脸,她的泪水沾在他手心里,非常的温暖。
“我已经习惯了。”他安慰道。
“咳咳!”一旁的杜邦很响亮地清了清嗓子,“那个,其实没有嗅觉也不算坏,总比没有味觉强吧!”
“我也没有味觉。嗅觉丧失后,味觉也会渐渐退化。”
“啊哈哈哈……”杜邦干笑了几声,“那你真的有点……没法享受美食了哈。”
陈子森道:“食物的意义,只是维持生命需要,我不需要从食物上获得乐趣。”
“我反对!享受美食是活着的乐趣之一,而且是很重要的乐趣!”
“只有低级生物才会把吃饭当作生命的意义。”
“喂喂,你的思想很危险,你在否定人类对享乐的追求。”
……
两人竟然一本正经地讨论起美食的意义了,虽然完全是各说各话。
周可忍不住笑了。
“你没事了?”杜邦小心地问。
周可轻轻点头。
“这里有一幅画你要看看吗?”他马上严肃地谈起正事来,“我在床底下掏了半天找到的,应该也是那小女孩画的。”
她接过画纸,登时愣了。
这是一张蜡笔画,背景被涂成黑色,画面中一个怪物占据了大约二分之一的画幅,这个怪物蹲坐着,两条前腿犹如两条弯曲的腊肠,长长的垂下。身上涂满了金色颜料,一根一根金黄色线条密密麻麻地朝外射出,好似一只巨型刺猬。硕大的头颅像被斩断了似的歪倒在肩膀上,两只眼睛像黑洞一般,幽幽地望着画外人。
“是那只猴子。”周可慢慢道。
杜邦点头,说:“我先还在思索,你这么说,我更确定了。这女孩一定见过那猴子!”
女孩见过猴子,还把它画成了这副可怖的怪物模样,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周可思索着。
正在这时,原本站在她身旁的陈子森忽然走到墙边,一手轻轻敲击着墙壁上裸露的管道,发出空旷的金属声。
“怎么了?”周可问。
杜邦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房间里会有这个露在外面的管道。”
“这也是传音筒。”陈子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