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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卟啉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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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可看着他从背包里取出平板电脑,一面看手机里她写下的信息,一面在平板电脑上写写画画。
也许对于他来说,只有经历现实中的交往才能成为他的朋友。
可是她自己不也是这样吗?她不喜欢那种建构在即时通讯软件之上的友谊。
一刻后,他停了下来。
“你觉得静室里面的小女孩是你的幻想?”他问。
“不,她不是我的幻想。只是我找到的那个静室里,没有她生活过的痕迹。”
“你的语气很坚定,我假定你是对的。”
假定她是对的?为什么这么说?她昨天和陈子森一起看到了女孩,女孩确实是真实的存在啊!
是了!她还没有把昨天的见闻记录到手机里,所以杜邦看到的线索,其实是不完整的。
于是她把昨天的情形简单对他讲述了一遍:“我昨天在海边见过她,陈子森和我一起,她当时要跳海……”
杜邦听得很仔细,不时在平板电脑上写些什么。
周可讲完后,他发出了感慨:“真奇怪啊。”
“什么?”
“你们看到了试图掐死你的凶手,却没追过去。”
她微微一顿。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追上去,揭露凶手的罪行?”他问。
为什么没有追上去呢?因为恐惧吗?因为不敢直面凶手吗?不,她当时想到了很多,关于女孩的病症,关于凶手的身份,关于凶手那么凶狠地对待她的理由。
“因为,凶手是女孩的妈妈。女孩生病了,一个妈妈想要保护自己生病的女儿,只能将她藏在暗室里。也许她很穷,也许女孩的病让她只能这么做。我觉得我不该闯入她们的世界,更不该审判她们。”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变得低低的,但是依然清晰而坚定。
“等等,你说女孩生病了?你怎么论证的?”杜邦完全没体会到她的情绪,只是从她的叙述中发现了另一个信息,先前他不知道的信息。
“这是我们的推测,陈子森看到了她皮肤上的瘢痕,于是我作出了她有皮肤病的——”
“皮肤病?对了,你刚刚说她身上穿着黑袍子?她被你们救上来后是什么反应?”杜邦一连串地发问。
周可回忆了一下,“她很安静,也很警惕。”
“安静?但后面你提到她对你们大喊大叫,又踢又打?”
周可迟疑了一下,“是的,她最开始很安静,后来情绪变得很激动。”
“一个狂奔着冲向大海的小女孩,被救上来后先是发呆,然后变得警惕,和人交流后又开始狂躁地打人……听上去真古怪,不是吗?”
“大概是在那样的暗室里待久了,性格和一般的小孩子不一样了。”就像曾经的她一样,周可想。
她曾经不就是一个性情古怪的小女孩吗?妈妈失踪了,而爸爸将她反锁在房间里。没有人爱她,而她仇恨世界上的所有人。
“这是心理层面的论断,其实人的病态心理和身体的实症是一体的,它们相互影响,相互作用。一个问题。”杜邦竖起一根手指,“你觉得是一个人的病症是心理先行还是实症先行?”
他的问题包含两个层面,实症医学和心理学。周可正思索间,就听杜邦自问自答道:“病由心生。这是古老医学的论断基础。一个人的情志会影响他的身体,情志不畅,肝气会郁结于心,继而影响他的面目气色。气色是个简单又玄乎的概念,但确实存在。”
“你有过这样的体验吗?开心的时候,脸上自带光泽,人变得很帅气。最好的例子就是我,我现在有了一个朋友,你看我的脸,是不是比早上英俊了不少?”他拿过手机照了照自己的脸,捋了一把自己的金发,朝她粲然一笑。
周可正专心听着,忽然被他的自恋打断,一时不知作何回应。
“不过这些都是废话啦!从另一层面看,身体出了问题,心理自然也会发生病态反应。你无论相信哪一个论点,都可以找到论据。”
“所以,你的论点是?”周可问。
“这个不重要。我只是想展现一下我渊博的思想和智慧。”
周可哽住。
“不过呢,我推测这个女孩确实有病,是身体上的病症。”
是废话吧?这句才是真正的废话吧?!
“是皮肤病吧,不能见光的那种。”周可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莉莉丝,作为前辈,我得告诉你一条侦探准则。”杜邦正襟危坐起来,又向她竖起一根手指。
周可表示洗耳恭听。
“在说某人有什么病的时候,你要把自己当成医生,而且是那种最专业的医生。”
医生?她忽然想到陈子森,她转头去看他,他似乎没注意这边的情形,仍然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发呆。
“喂,莉莉丝,你在听我说吗?”
周可回头,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他的教诲,“所以你推测她是什么病?”
杜邦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把手里的平板电脑递给她。
周可接过,看到亮起的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个网页,网页的标题是三个字——
“卟啉症。”
卟啉症?周可觉得仿佛在哪里见到过这个名词,她努力回想,想起一本讲述吸血鬼起源的科普故事,之所以说它是故事,因为它的语言不像科普论文那般枯燥和客观,而是趣味横生,将一个个中世纪的真实案例用故事的形式讲述得活灵活现,甚至还为讲述者赋予了一个皇家侦探的身份。
“仔细看看词条,你就会做出和我一样的论断。”
周可低头,慢慢浏览了一遍网页里的信息。这些信息告诉她,卟啉症患者的表现是畏光、皮肤病变和神经障碍,由于患者对血液的病态渴望,在中世纪的时候,他们被误认为是吸血鬼。
“后面的用不着细看。”杜邦说,“那是牵强附会而来的民间传说。”
“我明白了。”她思索着,女孩穿着黑衣,生活在不见光的静室里,两次面对她的时候,情绪都有些变化无常。这么看来,做出女孩患有卟啉症的论断是合乎于理的,但还是不够。这些还是不够有说服力,还要再加上一点,一点什么呢?
“血!”她和杜邦异口同声道。
“莉莉丝,你真是太懂我了!”杜邦叫道。
“所以是她的妈妈在猎杀小鹿,并且把它们的血给女孩喝吗?”周可还有一点疑问,“可是血对于卟啉症真的有用吗?”
“我没有论证过。但那个女孩的妈妈显然认为是有用的,她就是杀害娜美的凶手之一。”
“凶手之一?你是说,还有别的人?”
“对。这是我的一种推测。你的笔记里提到了黑影,你说他和女孩一样穿黑袍,而且试图跟踪你,你不觉得这之间有因果联系吗?”他从书包里拿出那本《三通道人传》,“我得把他找出来,也许就是这家伙在石碑上刻下了那几个字,然后藏在岛上某个角落里,一边恶心地狂笑,一边拿无辜的小动物做升天实验。为了你,美少女莉莉丝,我不能让他得逞!”
陈子森轻轻咳嗽起来,周可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他还在生病吗?
“喂,这个时候你不是该感动的给我个拥抱吗?”杜邦道。
周可也轻轻咳了一声。这些天她跟随陈子森出入酒店,再没看到过那个黑影,也没有被什么人跟踪了。
“谢谢你。”她说。
杜邦躺回到按摩椅上,摊开四肢,“不用谢!你说过,我是你的朋友嘛!”
在周可看不到的黑暗里,陈子森垂下眼睛,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而且,你知道我的实力!”杜邦又陷入了自恋模式,“我说过要查出杀害娜美的凶手,当然言出必行了!你可以完全信赖我这个朋友!你还有什么难题,都可以告诉我!”
周可含糊应了一声。
“你还写下了什么问题,我想想看,哦,对了,你之前看到过水龙头里流下血水,是吗?”
她心头一震,下意识扭头去看陈子森。
杜邦注意到了她的反应,“怎么?他也看到过吗?”他问。
“没有,我记不得了。”她含糊其辞地回应了杜邦,不想再和他谈论这个问题。
她起身走到陈子森身边,“你饿了吗?”她问,“我们去吃晚饭好吗?”
男人静了一会儿,站起来,默默地往外走去。
“哎!我也去我也去!”杜邦跟上来。
周可很想叫他走开一会儿,她感觉得到陈子森情绪不佳,他已经好久没开口说话了,自从在树林里,杜邦说出“朋友”这个词开始,他就不再和他们交谈了。
刚刚她和杜邦两个人谈论线索,解开了女孩的病症真相,她心情很兴奋,一直扭头去看他,想要让他注意到自己,开口说些什么,但陈子森只是沉默。
她想是她错了,她不该和杜邦做朋友的。因为就在几天之前,她刚刚说了,陈子森和她是朋友。他默许了这样的身份,她也可以在他身边,慢慢了解他的内心,直到不再害怕他的亲近。
可为什么会对喜欢的人心生惧怕呢?这真是个一想起来就叫她头疼的问题。
她看了眼身边的杜邦,对方一副无忧无虑的快活模样,一直在念叨自己等会儿想吃什么,像个被父母第一次带着去肯德基吃饭的小孩子。
他会解答出那个叫她头疼的问题吗?作为旁观者兼推理大神,他兴许有办法解开她的困惑吧。
她打定主意,等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就开口询问他。
“喂,你干嘛这样看着我?不会是想对我说些什么吧?”杜邦惊恐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这么快就要向我表白了吗?可我已经心有所属了啊,虽然我风流倜傥,风度翩翩,聪明绝顶——”
周可立刻打消了向他请教感情问题的念头。
刚刚一定是被他的磁场扭曲了脑壳才会生出这种念头。正常人会向一个中二病晚期的小男孩请教感情问题吗?不,最好别在他面前提什么感情,他会认为你在曲折地表白心意。
“安静点。”她命令道。
“哇,莉莉丝,你好像大姐头哦!我好喜欢!虽然我心中另有所爱——”
她给了他一个“快闭嘴”的眼神,打住了他的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