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谜情》竹之禾

31、动物保护者

　　天气转热，小鹿的尸体已经隐隐有了臭味，闹哄哄的苍蝇绕着它飞来飞去，偶尔有几只降落到它被切开的肚腹边缘，而它烂肉色的肚腹里，无数只蚂蚁正来来去去，忙碌地搬运着属于它们的小块美食。

　　“快告诉我苍蝇已经逃走了！”杜邦拿手背遮着眼睛，上身拼命往后撤，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他左手里握着一瓶除虫剂，除虫剂瓶身上，标注着几个大大的红色字体：苍蝇专用。

　　一刻钟前，在看到尸体的第一眼，他被尸体上的苍蝇吓了一大跳，是真正的一大跳，之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包里掏出一瓶除虫剂，大喊一句“退后”，接着就捂住鼻子和眼睛，跳上前对着小鹿的尸体一阵狂喷。

　　周可被杀虫剂的香精气味熏得头昏脑胀，匆忙掩鼻后撤。陈子森倒是无所谓，只是走远了几步，离开了这个蹦蹦跳跳的未成年人。

　　“苍蝇还在。”周可有气无力地说，“这种虫子是杀不死的，就像厕所里的——”话到嘴边，她改了口，“生物。”她说。

　　杜邦大叫一声，又往后退了一步。

　　“快，你帮我用杀虫剂对准它，对准它的眼睛。”他大叫着，“只要对准它的眼睛，就能杀死它！”

　　周可无奈地接过，一通操作。在铺天而来的除虫剂特有的馨香的包围中，绿头苍蝇们纷纷掉头飞远，然而等空气里的水分子缓缓下落消失后，它们重又聚拢而来，继续围着尸体嗡嗡飞舞。

　　“我说，要不我还是拍个照给你看吧，我可以放大——”

　　周可还没说完，杜邦立刻否决。

　　“我必须要现场观察她，只有现场的一手观察才能够增加我的侦探经验。细节！细节就藏在这些现场里，照片无法识别所有的细节。”

　　“手机无法识别，那么相机呢？”陈子森问，他手中正拿着相机。

　　“如果是高倍相机的话……”杜邦沉吟，“那也勉强可以算是侦探的道具。不过我这回忘带了。”

　　陈子森什么都没说，走上前，对准小鹿的尸体，先是拍了一张整体的照片，接着又蹲下身仔细的对准它的切口拍照。

　　“需要拍内部吗？”周可问。

　　杜邦一手捂着眼睛，点头道：“当然当然，最好能把它的伤口翻开，让我看看娜美的里面出了什么问题。”

　　他说话间，陈子森已经掀开了小鹿颈侧的切口。那一块已经腐烂了，从中涌出来的臭味，让周可都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然而，男人依然恍若未觉，专注地拍摄着尸身的细节。

　　一只蚂蚁爬上他的指尖，又沿着他的指尖一路向上。

　　周可看着他站起身，看着那只蚂蚁爬上他的手臂，又看着他将蚂蚁轻轻拂落，她的心微微颤了一下。
　　男人低头拂开蚂蚁的那一瞬间很温柔，那种温柔和他周身疏离的气质全然迥异。

　　周可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纸巾，拆出一张，递给他。

　　刚刚他抬手拂落蚂蚁的时候，周可看到他干净修长的食指上沾了些许脏污。

　　他也发现了，低头看了一眼，接过周可递来的纸巾，擦拭干净后，他抬起头来，对周可说：“我想为你和它拍照。”

　　我和它？周可反应了一下，没明白过来。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让你坐在这只小鹿身边。”

　　周可听懂了，但是……这是一只死去超过一天的小鹿，不再是温顺可爱的生灵。

　　她正犹豫着，杜邦冲上来说：“不行！那是苍蝇的地盘！”

　　他话音刚落，周可立刻选择听从陈子森的安排。就做一次他的模特吧！应该是这么个叫法。

　　她坐到小鹿身边，选了块干净的地方，尽量避开那些爬来爬去的蚂蚁。

　　“我该摆出什么样的姿势？”她问。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举起相机，将她和小鹿的尸体一起框进了取景框里。少女的四肢纤长舒展，手臂随意地搭在腿上，在她腿边，小鹿的眼睛仍在大大的睁着，和少女的眼睛一样，泛着琥珀色的微光。这一刻，死亡和美是如此接近。
　　也许美就是死亡本身。

　　“走吧。”他说。

　　周可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泥土。

　　在一旁捂着眼睛的杜邦嘟囔着：“好了吗？好了吗？苍蝇都飞走了吗？”

　　她看了一眼脚下，说：“除了我刚刚不小心踩死的一只，其它都还在。你说得对，这是苍蝇的地盘。”

　　杜邦把遮住眼睛的手放下来，双目炯炯地望着周可，目光中竟然满是……崇拜？

　　他，竟然在崇拜她吗？因为她踩死了一只苍蝇？

　　周可摸不着头脑，把除虫剂还给他。他珍而重之地锁上按扣，放回到身后硕大的背包里。

　　你这样害怕苍蝇，是怎么做侦探和动物保护者的？周可很想问他，但又怕伤到了他的面子，因此，一直默默无语。

　　倒是杜邦先开口了：“其实我一直很胆小，害怕很多种昆虫，但我是个动物保护者。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

　　周可沉默。

　　“好，既然你相信我，那我们可以开始调查了。”

　　“调查什么？”事实上，周可怀疑他是否真的有调查过什么。

　　“调查关于这个酒店，这个岛的一切。你可以把你们知道的一切信息都告诉我，我来组成线索。分析推理之后，真相即刻揭晓。”他振振有词，一脸的理所当然。

　　周可无言以对，联想到他在网站上发布的那些长篇大论的精华帖。她真无法想象他是如何推理的。

　　她决定今天晚上回去，一定要再看一遍他发布的帖子，看他是否是运用了某种代码或者借助了管理员的漏洞，将自己的帖子炒得火热，并全部加上了精华帖的标志。

　　不过这么一想，她又觉得自己很武断，为什么无缘无故就要怀疑一个人呢？

　　她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备忘录。

　　“我其实很早就开始调查啦。这是我收集到的线索，有一些是和我有关的，还有一些是我观察到的。”

　　杜邦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他感动地说。

　　回酒店的路上，他一直都低着头，研究周可写下的信息。森林里路滑，周可不得不帮他注意着脚下。

　　直到回到酒店前台，周可准备帮他办理入住的时候，他还是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对周可的问话置若罔闻。

　　“帮我订一个房间。”陈子森对接待员说，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信用卡。

　　周可看了一眼身边的杜邦，他仍旧低着头，紧盯着手机，双眉紧锁，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心中肃然起敬，这就是真正的推理大神的风采吗？

　　“你那个未成年朋友的身份证麻烦出示一下。”陈子森对她说。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盯着杜邦，完全忽略了他。他会不高兴吗？不，说出那样的话，是已经不高兴了吧！

　　杜邦忽然抬起头来。

　　“你是我的偶像，莉莉丝。你是福尔摩斯种下的第四粒种子，也是莫格街上冉冉升起的新星。”他一本正经，抑扬顿挫，像在吟诵什么古奥晦涩的长诗。

　　周可扶额。

　　“那个，你可以把身份证给我吗？先生？”前台接待员打断了他的吟唱，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

　　杜邦哦了一声，在背包里翻了半天，从某个角落里摸出了一张小小的白色卡片。

　　他朝接待员递过去。

　　在场的人除他之外，都愣住了。他递过去的是一张自印的名片，上面用花体字印着他的姓名、头衔和联系方式。

　　“对不起先生，我们需要的是由国家单位派发的公民身份证。”接待员当真是见多识广，脸上的笑容不变，她双手捧着名片，对他耐心地解释道。

　　“哦，我拿错了。”杜邦盯着那张名片看了半天，一拍脑门，“这个不是我在这个世界里的身份证。”接着他埋头到背包里，翻找了半天，终于在另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身份证。

　　“这里的房间多少一晚？”他问。

　　接待员告诉了他价格。他立刻再一次埋进书包里翻找，似乎像是要找银行卡。

　　“你这位朋友已经帮你付过房钱了。”接待员好心提醒，此时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和周可一样，镇定中带了些同情。

　　这个杜邦是从搞笑动漫里穿越过来的吧，一定是这样！周可默默地想。

　　杜邦从书包里抬起头来，看向陈子森。

　　陈子森站着没动，周可很想去挡在他身前，她很担心杜邦会扑上去抱住他，大喊出什么让人感动又让人尴尬的台词。

　　幸而，杜邦只是把手伸到了他面前，做了一个大概是表示感谢的姿势。

　　“老弟，谢谢你！你是我的好朋友！”他说，露出一个开心的笑脸，“只不过，我突然想起来，我已经在网上订好了房间。”

　　接待员和周可面面相觑。

　　“我查一下。”接待员在键盘上一通噼里啪啦，“抱歉，先生，你预订的是我们的静室，需要六小时后才能入住。”

　　杜邦整理好书包，颇为潇洒地往右肩一挂，“那我六小时后再来。”

　　他转向周可，“我们开始调查娜美的死因吧！”

　　眼看接待员嘴角的微笑开始惊慌地抖动，周可急忙说：“我们先去四楼休息室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