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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我想我们是……是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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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她自己说出了那样的话。
是她不想再继续往前走了,因为,再迈一步,她就要彻底陷进去了。面对那样的光亮,她忍不住退缩了。
她的勇气只在瞬间,在与己无关的事情上,在对于真相的追寻上。面对真正在意的人和事,更多时候,她心里充满了不安全感,对未知的恐惧,对不确定的恐惧,还有,对自己的。
她真的是把梦境当成了现实的人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她其实是另一个人,另一个她从来没了解过的人。那个自我存在于她的理智之外,是连她自己也会害怕的。
如果她真是这样,濒于疯狂和分裂,也许会在某些时刻困扰到他。
与其这样,她情愿不要再朝他走近。
然而,她真的做得到吗?就这样远离触手可及的温暖?
她枕着自己的手臂,盯着手机上的时钟,看着数字一分钟跳动一下。终于,又过了一刻钟。
叮叮铛铛的铃声响起,服务员在吧台后说了句什么,周可没听清,只是沉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有人在她肩头轻拍了一下。
“餐厅关门了。”服务员提醒她,“没吃饱的话,可以打包回房间吃哦。”
“好,谢谢你。”周可回过神,看到餐厅已经空了,只有一个保洁和一个服务员。
她收拾好东西,起身走到餐厅门口,忽又返回去,问服务员:“还有热的餐食吗?”
拎着打包好的晚餐,她独自回了客房。王春华的房间在三楼,旁边隔三间就是陈子森的房间。她在他门前站住了,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敲门,只是把手里的晚餐挂在了门把手上。
回到王春华的房间,她就坐下来整理自己的见闻。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关于静室,关于小女孩和黑衣人,这些原本纷乱的线索已经有了事实的佐证,虽然——
她在事实这两个字上加了道下划线。除了她,没人可以证明那是真实发生的。甚至就连她自己也不确定。不过,还是有一个人说相信她。即使他看到了与她描述中迥然相异的“案发地”。
想到他对她说的那句“我相信”,她心烦意乱地丢下手机,打开门,探出头,往他的门上看去。
晚餐袋依然挂在把手上,连位置也没有挪动一下。
他都没有走出房间吗?还是说,他去了别的什么地方,一直没有回来?
她退回房间,继续整理自己的记录。可这一天发生的事,有太多和他相关。没多久,她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
难道他病得没办法起床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睡觉时的侧脸便浮现在她眼前,他睡觉时俊秀的面容,带一点儿痛苦的神色,好看的眉头蹙起来,好似深陷在某个痛苦的梦魇里。
正和我一样。她想。不,不对。我为什么会想到他和正我一样?他做的梦怎么会和我一样?就算他会做噩梦,那也是个和我不同的梦。至少不可能所有的细节都和我一样。比如,他所追逐的幻影,他的完美主义,他的自毁倾向,他对血的态度……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看到了他性情的很多个侧面,她记得很久以前在某本书里看到过,每个人都是一枚钻石,拥有无数的切面。
有些人将自己打磨得很光滑,看不到切面的存在;有些人的切面锋利,看到他的同时也会被他割伤;有些人,每一面都是一模一样,不值得一看再看;而有那么一些人,光芒耀眼,无法看清,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触摸到他的内心。
如果他是最末一种,那么,她已经是他最亲近的人了吗?
她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是那样的陌生。想到他的手蒙上她的眼睛,在她最脆弱的时刻,她的眼泪流到他手心里。和他给人的印象不同,那只手非常的温暖。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她会在那时刻情不自禁地把脸贴到他手心里。
因为那样,她也会温暖起来。
她翻来覆去,左思右想,陷进了一张杂念织就的巨网里。
所有的情绪纷乱如蛛丝,缠裹住她的手,她没办法再继续整理什么线索,甚至连手机也握不住了。
再次拉开门,挂在门把手上的晚餐仍然分毫未动。她取下它,拎在手里,另一只手正打算敲门,忽听楼梯间传来脚步声。她飞快地把晚餐重新挂好,跑回房间。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心跳才平复下来。
夜里八点,王春华还是没有回来。周可洗过澡,坐在椅子里发呆。
连下了三天的暴雨,此时终于渐渐小了下去,雨点滴落在窗台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静夜里听不到雷声,夜幕之上,也没有了劈裂天空的狂暴闪电。
雨声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声音,雨声让世界变得愈发安静了。
九点一刻,手机上收到一条信息,周可看了一眼,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是王春华的消息,说她不回来睡了,叫周可自己安心睡,并说房间里的蜘蛛前天已经被她踩死了。
她去了哪里?周可想了一会儿,想到一种可能,不过她不打算刨根问底。
回复完消息,她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继续发呆。这个时间点睡觉有点儿早,而且她一点儿也不困。
大概是白天昏睡太久了吧。她想,我到底睡了多久呢?他是什么时候把我放到床上去的?
这个问题,她白天的时候竟然完全忽略了。更重要的是,他是怎么把她放到床上去的?一想到这个,她即刻生出了迫切想见到他的念头。
她有好多问题想了解,她觉得这是完全正当的借口。她换下睡衣,穿上一套日常的衣服,把盘在头顶的丸子头解开,重新梳理整齐。
打开房门,走廊里一片黯淡,红色的光晕微微晃动,仿若流血的河流。她在这诡异的河流中产生了短瞬的眩晕感,就像站在人流涌动的交叉路口时一样。
命运有时候会催促人做出抉择。是往前,选择一条道路,或者,原路退回去?退到只有自己存在的小小世界里去?
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看到她,他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
“我想,你也许还没有吃晚餐。我没看到你,在餐厅。”周可说,话语有些颠倒不清。
“我不饿。”他说,转身回到房间。
她走进去,把餐盒放在桌子上。
“你来,就是为了告诫我该吃东西了?”他坐到不远处的椅子里,长腿随意地伸展开来。
周可正在打开餐盒,手停住了。
不只是因为他的话。
她看到桌子上一字摆着的药盒,药盒下面,是一排撕开包装的药,从左到右,依次是小药片,大药片,胶囊,药丸和袋装冲剂,冲剂也去除了包袋袋,洒落在桌面上,堆成一座小山。
看样子是由大到小排列的,排得非常整齐,下缘都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带着强烈的和谐感和秩序感,像某种艺术造物。
“你在考虑吃哪种药吗?”她踌躇了一会儿,偏头问他。
他望了一眼,否认了自己的艺术,“不。我只是睡不着,想观察一下这个世界,像你一样。”
观察这个世界?像她一样?通过这些药片吗?难道他觉得,她的世界井然有序?
算了,不管那些了。
“那么,你要吃点东西吗?”她打开餐盒,从中取出一块黑面包。
他看看她,又看看她手中的面包,最后目光定在她脸上。
那种熟悉的悸动又在心里一点一点涌起。
室内光照微弱,此刻她还是不能看清楚他眼神中的含义,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思,但她还是朝他走了一步。
又一步。
房间不大,桌子距离他所在的椅子,只有三步半的距离。她走近他,轻声说:“我想……”
他忽然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餐盒,随手放到一边,之后站起身,靠近她,似乎想要将她搂入怀中。
很近的距离,就像不久之前在楼梯间,他忽然将她禁锢在身前。
毫无来由的,她的身体慌张地瑟缩起来。
“我想我们是……是朋友。”她小声嗫嚅着。
为什么,会忽然退缩?一时间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不是那种男性恐惧者,内心对男性没有仇恨,也并不抵触男性的触碰。
更何况,面前的人是她喜欢并想要去爱的。
但为什么,身体的本能反应却是紧张和瑟缩呢?
他停在她腰侧的手放了下来。
“很好。”他说,接着和她擦身而过,走到桌旁,手指捏玩着桌上的药丸和药片。
周可呆呆地看着他的侧颜,他垂着眼,长长的眼睫掩住了所有情绪。
他身上有太多谜题了,她无法解开,也就理清这份情感的真实面目。
时间好像凝固了,过了很久很久。
他开口了:“朋友,请问我该吃哪个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