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谜情》竹之禾

19、灵猴

　　从药店出来，没走一会儿，迎面撞见导游和旅行团的人。导游倒退着走路，面对着旅行团的人，在对他们说着什么。

　　王春华也在其中，看见周可，立刻笑起来，边笑边朝她招手，“小周，来啊，来这儿。”

　　周可走过去，就听导游说：“不打算买纪念品的可以回去，我们的团是没有购物环节的，带大家来这儿，只是想给大家看点儿有趣的玩意儿。”

　　“知道知道。”几个老人点着头，“这不是在房间里闷得慌嘛！”

　　“哎哟，你感冒了，买这么多药？”王春华看到她手里抱着的几盒药，一时惊讶道，“来，我摸摸。”说着伸手到周可额上贴了贴，“这也没发烧啊！”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周可根本来不及躲开。

　　“不是我，是一个——一个朋友。”说到“朋友”这两个字时，她有点儿底气不足。他称得上是她的朋友吗？

　　“朋友？你在这儿还有朋友？怎么没听你说啊？”

　　“那个，就是我以前的——同学。”不想让她刨根问底，周可硬着头皮撒了个谎。

　　“哦，这样啊。”王春华倒也没再追问，只是一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和阿姨一起去那什么纪念商品店逛逛。”

　　“不了，我还得把药给他——”

　　“哎呀，马上到了，就一会儿，耽误不了他吃药。”

　　眼见已经跟着她走回了药店，周可也无可奈何。

　　“还远吗？”她问。

　　“到了到了！”导游的声音在队伍前方响起，“大家记得，买东西前报我们的团号，可以打九折！”

　　原来药店后面就是纪念品商店，那会议厅在商店的什么位置呢？周可越发搞不清这家酒店的建筑格局了。

　　商店不大，没有招牌，只有玻璃门上贴了张红色纸，用马克笔标注着“商店”二字。在他们进来之前，商店冷冷清清，除了两个售货员外半个人影都没有。此时店里熙熙攘攘，旅行团的老人们转悠来转悠去，把小小的商店整个儿塞得满满当当。

　　商店里不只售卖明信片、丝巾、遮阳帽、冰箱贴等每个景点都有的纪念品，还摆着不少金玉翡翠，上了年纪的老人对这些标价不菲的纪念物格外热衷。

　　王春华已经买了两条石榴石腰链，一只红玛瑙手镯。她戴上手镯，让周可给她拍照，拍完照笑得合不拢嘴，又叫周可也去买点喜欢的纪念品，等下一起付账。

　　周可应着，在店里转了一圈，没看到喜欢的，倒是几套精装版的道家典籍吸引了她的目光。典籍旁摆放着纪念胸针，上面绘着猴子的图案，但笔法朴拙，看上去倒不像猴子，更像是直立行走的猩猩。看着这些“大猩猩”，她脑中蓦地闪过一只皮毛金黄的巨猴。

　　“要买一个吗？灵猴徽章，可以当胸针，也可以别在其它地方。”售货员在旁边问了一句。

　　周可微感讶异，刚刚她分明看见两个售货员忙得像旋风一样，怎么会有空闲来招呼一个要买纪念徽章的人？

　　她四下顾盼，才发觉商店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两个售货员。

　　“灵猴很灵的，小姑娘，你上岛前听说过吧？”

　　“什么？”周可回头面对了她，“我没听过。不过我前些天在岛上看见过金黄皮毛的大猴子，大概有成年人那么高大，那是灵猴吗？”

　　兴许这个售货员知道点什么。希望她不会讲一个神话故事给我。周可想，或是把我的话当成童话。

　　售货员愣了一下，继而俯身凑近她，用耳语般的声音问：“你真的看见灵猴了？”

　　周可点头，同时感到眼前这个售货员神神秘秘的样子似曾相识。她忽然忆起去年在月老庙前，那个扯住她的手腕替她结姻缘红线的大师。
　　大师替她结完红线后，看着一头黑线的她倒没有狮子大开口，而是摇着头挨近她，说了几句半文半白的怪话：“虽是孽缘，实乃天定。去吧去吧。”

　　“那你要走运了，要么就是要倒大霉了，倒血霉。你别怪我说话直，我是好心提醒你。”

　　“什么意思？”周可一头雾水。这个开场白同样太熟悉了，她不由得想起来某个在街角拽住她，提示她近期有血光之灾，并且一再声称只有他掌握着化解之法的老道士。

　　“你不是头一个看见灵猴的，我们这儿之前，也有个人，好像是看管猴园的，看见金猴子，第二天就撞了大运，辞职回家去了。”她的声调低沉，像是怕被旁人听到。

　　“是发财了吗？”周可问，也学着她的腔调，刻意压低了声音。

　　“是啊，反正就是不用工作了呗！不然干得好好的，干嘛走人？”

　　“那倒血霉是什么意思？”周可追问，直觉告诉她这只所谓的灵猴绝不是一只普通的山野动物。

　　“这个啊，就说来话长了。”售货员直起身，点着玻璃柜面，“你要不要？”

　　她这种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周可有些措手不及。

　　“当然。我买的话，你能接着讲完吗？”见对方还有些踌躇，周可忙说：“毕竟要是提前知道会怎么倒霉的话，还能减轻点伤害。”

　　“你这小姑娘说话挺有意思。行吧，你买两个，我就告诉你，就当积德行善了。”

　　“成交！”

　　……

　　回到餐厅，周可一眼就看到了陈子森，他还坐在原来的位子上，一手支着下颌望向窗外。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我以为你会直接回房间去的。”

　　“我的确想回去。”他说。

　　周可疑惑，继而恍然领悟。出来的时候她背了个小包，房卡正在她包里。

　　“那、那我们回去吧。”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去了纪念品商店，买了这个。”她从包袋里取出一枚徽章，朝他递过去。

　　他没有接，起身走在前面。

　　她只好收回徽章，跟着他，回到了三楼的房间。

　　她在房间的小桌上找到了热水壶，壶盖上落满了灰尘，看样子他从没使用过。她烧了一壶热水，又翻箱倒柜找出一个还算干净的杯子。

　　十五分钟后，她终于冲泡好了感冒药。

　　当她把这来之不易的药水端到他面前时，他却一脸看到外星生物的表情，眼神僵了僵，“这是什么？”他问。

　　“感冒药，专治风寒感冒，如外感风寒，出现发热、咳嗽、乏力等症状都可以用。”周可尽量言简意赅。

　　“我用不着吃药。”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虽然是否吃药是他的自由，“可你生病了啊。”

　　“我没病。”话虽强硬，但没说完他又轻声咳嗽起来。

　　“好吧。”周可不愿意在他面前扮演一个不通人情的护工角色，她把杯子放在一边，坐回桌旁，开始记录今天得到的新信息和线索。

　　“灵猴。”她在这个词下方加了个下划线。那个售货员讲的故事没头没尾，不过故事是在她的视角下发生的，自然难免会加入她的想象和经验。她声称岛上发生过三起关于灵猴的神秘故事。

　　第一个见到灵猴的人是猴园的管理员，见到灵猴的次日就坐轮渡回家了，连辞职手续都是通过电话办理的。第二个见到灵猴的人是个游客，据说是林市本地人，才十岁的年纪，跟着家人来岛上玩，看到灵猴的第二天就被夺去了魂魄，从通天梯上摔下来夭折了。

　　而第三个见到灵猴的人——

　　“他得了疯病，整天披一件死人的衣服在岛上转悠，大概也快死了。”售货员说。

　　“死人的衣服，什么样的衣服是死人的衣服？”答案是不言自明的，人入殓时会穿的。那种可以把整个人罩住的黑袍子。

　　“难道没有人劝他回家？他的家人没有把他送医院治疗吗？”周可当时提出了质疑。

　　售货员摆出一副“你没见过世面，什么也不懂”的表情，懒得回答她的问题。

　　她再追问，售货员就说：“我知道的就这些。”之后再也不肯向她透露半分了。就算她动用所有脑细胞，声色并绘地再现了她看到的那只巨猴的形象，售货员也只是一副淡淡的表示同情的微妙神色。

　　周可整理好线索，心里越发觉得那个黑影绝不是什么鬼怪。

　　也许他只是一个发了疯的人，一个喜欢戴着面具，穿着死人衣服cosplay的可怜人。

　　而那个小女孩又是什么身份呢？

　　她打算到二楼仔细搜寻一边，说不定可以偶遇到女孩，就算不能，兴许可以探查到二楼的静室入口，她只要找到了入口，就一定能听到或是看到点儿什么。那么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在圈椅上窝久了，浑身骨骼都像拧在了一起，她舒展了一下身体。站起身，余光瞥见地上堆叠成一团的被子。

　　男人正侧身躺着，一手搁在枕边，似乎睡着了。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到他身旁，蹲下身来看他。

　　他闭着眼，睫毛轻轻颤动，眉头也微微蹙成一团，似乎正陷在某个痛苦不安的梦里。是什么让他即使在梦里也无法安宁？

　　她迟疑着，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刚触到他一缕额发，她便像被烫到了似的迅速缩回手。

　　这感觉，好像在做什么坏事一样。她懊恼地想，默默盯着他又看了一会儿，她再次伸出手，手背小心翼翼地贴上他的额头。

　　果然发烧了啊。

　　她看了眼自己放在一边的杯子，杯子里的深褐色的药水纹丝未动。

　　难道要喂他喝下去吗？她端着杯子，左右为难。她觉得导致他生病的原因里，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她。在那样寒冷的静室里，她丧心病狂地让他睡在地上。

　　想到静室，她眼前浮现出的，却是他染满血的双手。
　　默然想了一会儿，她放下杯子，理好行李箱。

　　拎着箱子走出房间之前，她又回头望了一眼。

　　他仍在睡梦里，安静得好似一个纯然无辜的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