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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馒头坊碰见老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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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秀莲的葬礼引起的那场罕见大雪,虽然让十里八乡的人都感觉惊奇不已,不胜唏嘘,但是事情过去之后也就过去了,人们该怎样过日子还是怎样过日子,太阳依然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
不久之后,□□事创业的激情冲昏了头脑的王满银,果断地离开了少安的小小砖瓦厂,开始在石圪节乡政府驻地另立门户了,他精心筹备的“二流子馒头坊”兼小饭店终于开业了。
“小妮小妮你别走,老子的钞票大大的有,吃烧鸡,喝啤酒,晚上睡觉把你搂……”满银一边哼唱着拿不上台面的街头小黄调,一边在高高的蒸笼前卖力地展现着自己的过人才华。
本来这个事和少安的二爸孙玉亭没有多大关系的,但是这位在农村的土壤里茁壮成长起来的乡村政治家天生就喜欢凑热闹,他在得知侄女婿满银的馒头房兼小饭店开业一事之后,一溜烟跑了过来。
俗话说,秦桧还有三个相好的呢,这附近就有几个和满银关系不错的人,都拿了礼金过来庆贺,然后中午的时候大家在店里再好好地吃一顿,也算是给满银搞了一个风风光光开业仪式。
孙玉亭同志当然是掏不出什么礼金的,他浑身上下穷得就光剩下那一张破嘴了,兜里比脸还要干净一百倍呢,可是在石圪节乡他好歹也是个不容忽视的人物,自然不能光扛着嘴来吃中午这顿饭。
于是乎,他就从家里的破木箱子底里找出来一张不知道保存了多少年的大红纸,手忙脚乱地将它裁开,然后又把家里多年不用的毛笔和墨汁请出来,接着他就开始挥毫泼墨了。
他要给侄女婿的馒头坊和小饭店写一副对联,然后用这副凝结他那超凡智慧和才华的对联去换一场酒喝,换一顿饭吃。
上联是:财源茂盛达三江早晚冲出亚洲
下联是:生意兴隆通四海一定走向世界
横批是:半球牌馒头又香又甜
满银看见这位比自己还不着调的丈叔,竟然捧着一副破对联给自己的馒头坊和小饭店庆贺,也是被刺激得哭笑不得。
没办法,娘家人惹不起啊,对方好歹也是个长辈,他该热情招待的还是得热情招待,这个赔本的买卖他不想做也不行。
不过呢,满怀豪情的玉亭同志来到二流子馒头坊没多久,两个腿肚子就开始抽筋了,因为他发现死冤家王彩娥竟然也在人群里蹿来走去的,就像一条活蹦乱跳的花斑大泥鳅一样。
原来满银的馒头坊,就开在王彩娥和胡德禄的理发店旁边。
本来兰花对这个选址是强烈反对的,为此两人还在被窝里很温柔地吵了一架呢,因为几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个姿色出众的王彩娥是个什么角色,她可不想让满银和这种经常被绯闻缠身的女人接触。
满银可是个有案底的家伙,肚子的花花肠子不少,兰花不能不防着这个永远都不怎么正经的花心大萝卜,想想当年自己在那个南洋女人面前吃的气,她就觉得委屈得要命,也心烦得要死。
但是,她再怎么反对也没用,因为满银坚持就在这里开店。
满银的理由其实非常充分,这里不光租金便宜,位置显眼,人员流动量大,而且离乡政府和少安的砖瓦厂都很近,既能招揽乡政府的人来吃饭,也能方便砖瓦厂的人来就餐,可谓一举两得。
当然了,能和风韵犹存的王彩娥这样的乡村大美人挨边做生意,也是其中一个特别重要的原因,只是满银不能把这个话说出口而已。
俗话说,高高的媳妇门前站,不会干活也好看嘛——
哦,不,应该是高高的女邻居旁边一站,就算不能挣钱,自己心里也觉得特别舒坦!
“王彩娥这个漂亮女人会引人,能招人,我的馒头坊和小饭店肯定也会跟着沾光的——”满银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
少安对于满银的主动离开尽管有些不情愿,但是嘴上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也不能把前程远大的满银绑在砖瓦厂,让自己这位生性浪荡的姐夫干一辈子伙夫。
“兴许姐夫真能闯出一条金光大道呢。”他笑着想道。
然后,他就花钱买了块明晃晃的大镜子,找人挂在了姐姐兰花小饭店的厅堂里,这样好显得屋子大,有空。
当然了,那块明亮整洁的镜子上也用红笔写了一些吉利的话,和玉亭送的对联都是差不多的意思,下边自然也落了少安的款。
反正,也就是表达一个心情吧。
另外,少安自己和砖瓦厂的很多工人师傅,以后吃饭还是要上这里来的,只不过以前他雇满银干活,现在是上饭店交钱吃饭,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满银在社会地位上终于和他平等了。
“你是掌柜的,是厂长,我也是掌柜的,是经理……”满银乐呵呵地畅想着这其中的相同和不同,喜得就像生了个大胖孙子一样。
孙玉亭看见人群里的王彩娥,起初感觉特别尴尬,特别害臊,毕竟当年他和彩娥的丑事早就传遍四方,搞得妇孺皆知了,可是过了没多久他就慢慢地适应了,就不觉得心里有多难受了。
“唉,这算个啥呀,这叫有本事嘛!”他在刻意地往脚底下吐了一口浓浓的唾沫之后歪着头想道,一副不知廉耻的样子。
“旧社会,哪个有本事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他想。
“也就是到了新社会,不允许搞那一套了……”这位乡土政治家又如此想道,一不留神就走上了矫枉过正的歧路。
他竟然把自己的身份都忘记了,忘了自己的在党的人。
“哎呦,我说玉亭啊,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呀?”彩娥这个女人倒是不在乎从前的丑事对自己的影响,主动和玉亭打起了招呼。
“这不,我来给侄女婿捧个人场,凑个热闹嘛——”玉亭有些结结巴巴地回应道,光在气势上就明显地输给眼前这个不一般的女人。
“说说看,你这个当二爸的,拿了多少礼金呀?”四十九岁的王彩娥张口问道,声音响亮得要命,唯恐旁人听不清。
“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玉亭在心里狠狠地骂道,脸上却不敢有什么讨厌的样子。
“我们都是一家人,我拿多少礼金也不一定让你知道啊。”他很快就用这句话把彩娥的嘴巴给堵上了,还算脑子转得快。
“等吃完了饭,来咱店里剪个头吧。”彩娥半真半假地说道。
“可是,我今天没打算剪头的——”玉亭愣住了,嗫喏道。
“玉亭,饱剃头饿洗澡嘛,一会来吧,不要你的钱!”彩娥嘻嘻哈哈地说道,大方得不得了,反倒把玉亭弄得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