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一半耳机》旧亭

19、中秋

　　“我们那里昨天早上就被淹完了，刚醒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不得那么快。”
　　老人抖着嗓音，喘了口气，又说：“以前啊，没发过水，那个想得到啊，我扭不动，我儿媳就把我背到往顶楼上爬。我们就在楼上眼睁睁地看到那水往上漫”。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得救的？”一个女记者问。
　　“那些干部啊，屋头还留的男人啊用木板扎成了筏子，划着到处救人。筏子不够的，水性好的干脆抱着一根木头就游过来，我们就是这样被救起来的。”
　　“好人啊，都是好人啊。”老人对着镜头，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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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欢他们把头伸出帐篷，好奇的看着不远处的记者。
　　那个记者收集完情况后往他们这里看了一眼，然后收拾东西朝这里走了过来。
　　中途她遇到一个搬东西的男人，于是讯问：“大叔，我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林副书记现在在哪里？”
　　“他去前面点送到的物资了”，被问到的人给她仔细指了指路，补充说：“喏，就是前面被砸了的那个房子。”
　　“谢谢啊。”
　　“嗐，客气啥！”
　　记者走近李家欢他们所在的帐篷，蹲下身体问：“小朋友，你们几岁啦？”
　　覃胜先是指了指自己和邓小超，然后又指向李家欢，说：“我和他都是九岁，家欢八岁。”
　　“你们怕不怕啊？”
　　“不怕！”
　　他们齐声回答。
　　女记者轻轻笑出声，摸了摸他们的头，说：“你们真勇敢。”
　　“你们是兄妹吗？”
　　“我们是好朋友！”
　　她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简单的询问过后就离开了，走之前她还给李家欢他们一人给了颗糖。
　　李家欢已经记不清后面的日子到底是怎么度过去的，她只知道随着水位线一天天降下来，那些曾经在她眼里千篇一律的建筑从一种刻板走向了另一种破败。
　　欢呼过后是另一种悲伤。
　　她曾亲眼见到年过七十岁的夫妻抱着小孙子呆坐在垮塌的住房废墟上。
　　满脸褶子的老太太跪伏在湿滑的山坡上哭喊：“我的苞谷完了，我的猪儿完了，我的房子完了……一辈子的东西都没了，我还有啥活头啊！”
　　那段日子混乱不堪，她、邓小超、覃胜三家挤在一顶帐篷里。
　　唯一能打发时间的，就是那小小的mp3，为了知道一首歌词，他们不知道把一首歌来来回回给听了多少遍。
　　直到后来电量被消耗殆尽，他们才惊奇的发现自己已经能把那首歌的歌词完整记下来。
　　水位彻底恢复正常那天，邓小超正在给她和覃胜讲《绿山墙的安妮》。
　　“后面呢？安妮被送走了吗？”李家欢问。
　　“没有，玛丽拉改变主意了，他们领养了安妮。”
　　“真好，她有家了。”
　　消毒水的气味在小镇不停地盘旋逗留，这里每天都在进行大规模的消杀，被打捞上来的废品越来越多。
　　老弱妇孺全被安排到了别的地方暂住，青壮男子跟着社会志愿队伍，自带工具，帮助修复水毁道路、破损房屋等，全心全意参与灾后重建。
　　邓小超的父母早早地跟着初中部学生转移到了另外一个镇子，郑秀一个人带着他和李家欢。
　　这场自然灾害历时二十二天，整个九月大家都在和洪水对抗，他们成功了。
　　令人惊喜的是，灾民回迁的那天正好是中秋。
　　沉寂许久的小镇又热闹起来了。
　　小区的人聚在一起，楼下摆了十来张方桌，李家欢下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位置上坐得差不多了。
　　“欢欢，这里！”占好位置的邓小超冲着李家欢大声喊。
　　那是一个靠墙的小角落，桌上却只有几个人。
　　“这里的人好少啊”李家欢坐好后说。
　　“他们都去拿月饼了。”
　　说话的间隙，李家欢看见覃胜下来了。
　　“咦，他怎么不过来啊？”李家欢正准备喊人，余光却看见拿好月饼回来的李国荣和邓叔叔，她当即忘记了小伙伴，转而向他们挥手叫喊。
　　这下人基本到齐了，李家欢拆开李国荣拿到的月饼，从里面拿出一饼，打开油纸，把月饼掰成两半给邓小超递了一块过去。
　　“我们一人一半，不能吃太多，一会还要吃饭呢！”李家欢稚嫩的嗓音响起。
　　月饼的内馅儿口感有点像喜沙，但要比那个硬，李家欢最喜欢里面的冰糖。
　　那是她这辈子吃到过最好吃的月饼，可惜后来长大后就再也没有吃到过一样的了。
　　没过多久就开始上菜了，有人拿着话筒走到宴席中央，大声说：
　　“各位！今天是中秋，大家都拿到了月饼的哈？”
　　“拿到了！”众人齐声回应。
　　“拿到就好，吃了月饼，团团圆圆！是不是！”他神情激昂，抬手指天。
　　“是！”
　　“我们都晓得，这段日子大家都过得幸苦，我们啊，就趁着今天这个好日子闹一闹，把不干净的全都闹过去，啊！李书记今天也在这里，我们让他上来说几句话好不好！”
　　周围一下响起了激烈的掌声，有人把话筒递到他面前，被提到的李书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站起身来说：
　　“各位父老乡亲们，就说一点，这次的困难多亏了大家齐心协力、配合我们的工作，才让我们镇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们镇才没得一个人伤亡，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所有人的共同努力，我敬大家一杯！”
　　说完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
　　李书记抬了抬手，说：“大家吃好喝好啊，过中秋呢！”
　　他说完就要放下话筒，中途突然想起一件事，又举起来说：“大家明天别忘了去登记啊，这次损失大家都有补贴哈。”
　　“要得！”
　　这时候菜上齐了，郑秀坐在家欢旁边，笑着跟同桌的人打招呼。
　　等这桌年龄最大的人开始动筷后，他们才正式开宴。
　　“嗯，这个好吃！”李家欢夹了块酥肉，对一旁的邓小超兴奋地说。
　　文礼见状当即给自己儿子夹了块，戏谑地说：“来来来，家欢妹妹可说了啊，这个好吃，得试试。”
　　周围的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真好啊。”家欢心想，就该一直这样。
　　“你吃啊”，她对邓小超说：“这是我妈妈炸的.”
　　邓小超夹起碗里的，秀气的吃了一口。
　　“好吃吗？”李家欢问。
　　“好吃。”
　　“哎哟”，郑秀忍不住了，“祖宗欸，我都要被你说的不好意思，快吃吧。”
　　李家欢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然后才心满意足的专心吃饭。
　　整个晚上的气氛都相当融洽，席间不停有人到处走动寒暄。
　　有人从屋里拿出一壶酒，一手举着杯子高声吆喝：热酒，热酒！
　　李家欢闻着酒香，感觉身体暖烘烘的。
　　她和邓小超是最先吃完的，小孩子坐不住，两人很快下了席。
　　李家欢拉着邓小超径直走向同样下了桌的覃胜，她开口：“你怎么不跟我们坐一起啊？”
　　她还惦记着之前的事。
　　覃胜没直接回答，他拉着两人一起蹲下，示意他们往前看。
　　“看什么呢？”李家欢不解。
　　“嘘，你声音小点儿！”他给李家欢指了指方向：“你看那个女生，好不好看？”
　　李家欢找了一阵，总算顺着覃胜的方向看见了那个女生。
　　“好看。”她毫不吝啬地夸赞。
　　那女生身材匀称苗条，皮肤干净细腻，五官秀气疏朗，在家欢眼里好看极了。
　　一直没说话的邓小超突然开口：“所以你为什么不跟我们坐一起啊。”
　　李家欢一下就清醒了，想起了自己过来的目的，跟着附和：“是啊是啊，为什么啊？”
　　“我……”覃胜话卡在嗓子眼儿里，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李家欢看了看覃胜，又转头看了看邓小超，几个来回后，她突然反应过来：“哦——”
　　覃胜下意识地就要捂她嘴，却被李家欢毫不留情地打落。
　　“我说为什么呢，覃胜你害不害臊啊！”李家欢冲覃胜刮了刮脸，笑嘻嘻地说。
　　“你小点声，别让她看见了。”
　　“敢做不敢认。”李家欢无情嘲笑。
　　“你说得轻松。”
　　对话到这儿暂停了一阵，李家欢和邓小超安静地蹲在一旁陪覃胜。
　　过了很久，邓小超问覃胜：“她认识你吗？”
　　“认识啊，我还知道她的名字呢。”
　　李家欢好奇问：“是什么啊？”
　　“她叫丁妍”，覃胜得意地说。
　　“那你怎么不去叫她来玩啊？”李家欢不解。
　　覃胜一听这话立刻泄了气，懊恼道：“都怪我，之前把她吓着了。”
　　李家欢砸吧着嘴，白了他一眼：“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不是故意的。”
　　“你做什么了？”邓小超问。
　　“我就骗她说她吃的那截蛇肉是鸡脖子，然后她就哭了。”
　　家欢闻言抖了抖身子，重重地说：“活该！”
　　覃胜委屈：“你就说那蛇肉和鸡的味道像不像嘛，我没说之前她不吃得好好的嘛！”
　　“我没吃过，我不知道。”
　　邓小超伸过手来拍了拍覃胜的肩：“你就该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哎——”三人齐齐叹了口气。
　　就在李家欢想着该怎样帮覃胜取得原谅的时候，她突然看见那个女生往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她兴奋地捅了捅覃胜的胳膊肘，示意他看那边。
　　覃胜小声说：“她来了她来了。”
　　李家欢赶紧把覃胜拉起来。
　　等人一走近，李家欢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邓小超，刚隔一段距离还好，等人一走近，她立刻就从丁妍的身上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感觉——丁妍和刚到这里的邓小超好像。
　　丁妍停在他们面前，说：“那天是我不好，害你被误会，我太害怕了，一时间没来得及跟你的爷爷奶奶解释，害你被他们……”
　　覃胜打断她的话，无所谓道：“嗐，没什么，他们就是装装样子，下手不重的。”
　　丁妍笑了笑，认真说：“不管怎么样，我也是有责任的，我明天就要走了，过来跟你说一声，这几天谢谢你。”
　　覃胜愣了愣，过了好一会才开口：“你，你要走？”
　　“嗯”，丁妍点了点头，说：“这里的事差不多解决完了，我明天就跟爸爸妈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