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一半耳机》旧亭

18、等待

　　等到了晚上，已经无可睡的人是再怎么也熬不下去了，巨大的生存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饥饿与口渴的威胁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水面仍在缓慢向上爬升，四楼被淹了一半。
　　下午撑船的人传来消息，说是龙口一截前段时间因为暴雨滑了坡，大量的沙土石堆形成了长达2.5公里的泥石巨坝，把前河那一段给截断了，整座小镇现在处于天然水库的底部。
　　上面的人说得炸了那座巨坝才行。
　　只能等。
　　黑夜又要来了。值得一提的是，也许老天也觉得这场雨下的足够的久了，直到后来成功地炸完巨坝把水位降下去后好几天都没有下雨。
　　五楼的人给端了一盆素面，顺便又灌了一次水，不过没有之前的多。
　　腹里有了内容物，好像恐惧也打了折扣，居然有人从一众东西中找到了一副扑克，于是人群里亮了一嗓子，为着打发时间猛地往那一扎堆，打着手电也不耽误他们。
　　有人叼着烟冲邓源磊喊：“邓老师，你要不要也跟着来啊？”
　　李家欢离得近，正好看见坐在一旁的文礼暗中掐了一把邓源磊的腰，他立马拒绝：“你们玩，你们玩，我打不来那个。”
　　“这简单，你这么聪明，看一把就会了。”
　　邓源磊没接话，只是笑了笑。
　　李家欢和邓小超仍挤在一起，听着歌低头捂笑。
　　那边的场合逐渐热闹了起来，围绕着几个打牌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扎了好几圈，爱凑热闹的覃胜硬是给挤到了最里面。
　　这场景，给人一种洪水好像也就那样了的感觉。
　　等到了夜最深的时候，手电也微弱了起来，扑克再也没办法继续下去，人们偃旗息鼓，快乐也随之退散。
　　李家欢往外瞥了一眼，河面映着月光，荡漾着闪闪烁烁的亮光，瞧着那样的纯洁炫目，再也看不见白天的脏污泥泞，这条河好像从未给人带来灾祸，一直这样清冷。
　　她知道那是假的，于是她撇过头重新窝进郑秀怀里，现在是睡觉时间，她应该去睡觉。
　　郑秀间或拍了拍怀里的宝贝，靠在丈夫身旁，一家人在一起总是要安心些。
　　世界在家欢这里彻底没有了声音。
　　睡梦中，她做了一个梦。
　　又下起了大雨，河水还是疯了一样往上涨，梦里只有她们一家三人，她们又冷又饿，没有遮雨的地方，也没有人来救她们。
　　不知怎么的她掉进了水里，沉浮中，她看见爸爸妈妈趴在高处边缘哭得撕心裂肺。
　　李家欢是哭着被郑秀给叫醒的，睁开眼看见郑秀那一瞬间，李家欢猛地扎进母亲的怀里。一阵真实的触感传来，郑秀有一种孩子还在自己子宫里安稳呆着的错觉。
　　她呆愣着，本能地不停抚李家欢的后背，不一会，她听见瓮声瓮气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妈妈。”
　　郑秀温柔的应了一声。
　　“你和爸爸还是要一个弟弟吧。”
　　郑秀手一顿，轻轻说：“怎么又想到这个了？你不是不喜欢弟弟吗？”
　　怀里的人摇了摇头，哑着声说：“要是有弟弟，你们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郑秀有点搞不懂小家伙的意思，她没有忘记李家欢之前听见“生弟弟”时的异常，自那以后，她和李国荣就歇了要二胎的想法。
　　怀里的人继续说：“只要你们，不要只关心弟弟、不让我上学就好了……”
　　一旁的李国荣没让她继续说下去，他从郑秀怀里接过哽咽的小女孩，不停地哄道：“这是怎么了啊？怎么说起胡话了，我和妈妈最爱欢欢了。”
　　他摇了摇李家欢，语无伦次：“挣钱让欢欢上学呢，啊，就是要读书，要上大学呢，谁说不让读书的，读一辈子才好呢，出息大得很！”
　　他说着说着，便拿下巴的胡茬去磨女儿娇嫩的脸蛋，家欢也不不躲，只是抱着他。
　　夫妻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这孩子如此不安，只好竭尽全力哄得孩子开心，谁料说的越多，哄得越久，李家欢越是难过。
　　终于，不知从哪里松了一道口，李家欢再也忍不住，情难自禁嚎啕大哭。
　　她其实不想哭的，但郑秀和李国荣越是耐心地哄着她，梦中的场景就越是挥散不去，她想，要是梦里的爸爸妈妈没有现实中那样爱她就好了。
　　这人伤心难过了就得让她痛痛快快发泄出来，俩夫妻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尽量抱紧怀里的这块宝贝疙瘩。
　　等李家欢彻底平静下来后，郑秀才小心翼翼讯问家欢究竟怎么了。
　　李家欢蜷缩着，任郑秀如何打听也没有把自己做的梦说出来，她不想让妈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不说就不说吧，也没什么的，不过妈妈得跟你说，不管以后我和你爸爸有没有要另一个孩子，你都是我们的宝贝，不存在因为另一位小宝的出现就分走你的宠爱，也没有不让你继续读书的念头，知道了吗？你永远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郑秀认真道。
　　她没有给自己的孩子许下这一辈子永远只会有她一个人的承诺，坦诚地说，她怕如果做出保证，将来却不一定能做到。
　　她摸了摸李家欢的脑袋，没有让她必须有所回应，说：“哭了这么久，要不要喝点水啊？”
　　李家欢点了点头，就着郑秀递过来的水壶小心地呷了一口。
　　她喝完水，下意识地往旁边一看，之前光顾着哭去了，完全没想到周围人的感受，这回心绪安稳下来，她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难为情。
　　不过，看起来周围好像没人和她一个小孩计较，至少面上看起来大家都很和善。
　　又是新的一天，他们已经一起在这天台上挤过了一天一夜，每个人都在心里想还要多久才能结束，日子这样过下去实在是太难熬了。
　　穿着救生衣的叔叔带来了爆破专家已经抵达的消息。
　　“快了，快了”，他这样说着：“大家再坚持坚持。”
　　然后留下一些物资前往下一个地方。
　　大家都很开心，人来了就意味着有救了，水位现在往上涨得很慢，估摸着完全能撑到把山炸开。心情一好起来，都得找点乐子。
　　男人们牌场上相见，女人们家长里短相互唠唠，至于孩子，他们也有自己的乐子。
　　家欢在这里只与邓小超和覃胜相熟，刚刚哭的那一场让她有点难为情，好在邓小超和覃胜觉得那只是出于小女生的害怕，并没有过多的缠问。
　　他们心照不宣地照顾着要比他们小一点的妹妹。
　　又是漫长的等待。
　　“还不如去上学呢。”已经不知道这是覃胜第几次抱怨了。
　　话音刚落，李家欢就感受到了远方传来一阵震颤，紧接着便是连续的震动感。
　　大家都感受到了其中的微妙。
　　“哈哈哈哈”，有人笑了起来，长舒一口气，“他们开始炸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已经有人在打算着洪水过去后的日子。
　　“不晓得屋头还有哪些东西可以用哦。”
　　“哎，我得出去打工了，这不晓得要遭好多，之前那来人不是说好多人房子都冲垮了嘛。”
　　“也不晓得有没有补贴。”
　　……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们注意到有十多辆快艇不停地在河面上穿梭行驶。其中有几艘直直的往这边行来。
　　驾着快艇的人隔五米远的距离举着喇叭喊：“听我说，每次来十个人，老人孩子先来。”
　　“我们不能直接在这里等水降下去吗？”有人大声吼回去。
　　“房子垮了怎么办？你不要命啦？！已经有楼直接垮完了！快上来！”，那人喊道：“大件东西留在这里，莫带上来。”
　　他把快艇慢慢停靠在五楼下面的窗户处，经过一夜的消停，河水已经没了刚开始的浑浊暴躁，黄沙沉底，水面在群山掩映中风平浪静。
　　众人的速度很快，李家欢被李国荣背着下来，她和邓小超他们随着年纪比较大的老人坐上了最快停靠的那一艘。
　　船上的人给他们套上救生衣，把孩子围在最里面，然后向对面那座山驶去。
　　等把他们送到目的地后，操纵快艇的人立刻掉头去接被困在水中的村民。
　　李家欢他们站在原地眺望河面。
　　“哎——”身后传来一声叹气。
　　她转身看见一个老奶奶靠着石头盘腿坐在编织袋上，双目浑浊，老人对他们说：
　　“都过来坐着吧，他们很快就来了。”
　　邓小超晃了晃李家欢的手，踩着前面的脚印拉着她和覃胜往前走。
　　到处都是蓝色的帐篷，洪水来得突然，灾民大多还穿着逃生时的脏衣裤，没有衣物换洗。
　　等待的过程里，李家欢从这些人里知道原来他们还算是运气比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