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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挑灯鬼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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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挑灯鬼。
个似五岁孩童高,面似花甲古稀老。眼角朝下,吊着长眉,不怀好意地咧嘴笑。手里挑着马蹄灯,一跳三尺高。
二人进了后院,才知这乱糟糟的小角落里竟还住着人。
茅草屋顶,毛坯土房,风一刮就晃。
见挑灯鬼要跳窗,沈香儿抬手就要剁飞刀。
告元子拦住她。
“不可。挑灯鬼只可智取不能强攻,一刀下去他就变作二个了。”
说罢一翻手,取符纸化作一个银圈朝挑灯鬼头上套去。
那挑灯鬼拉下了斗篷。一颗秃头的闪闪发光,弹飞了银圈。
他扭头得意地冲告元子嘻嘻一笑,像个生锈核桃。
沈香儿又气又惊,盯着他的眸。
“灯泡?”
还未反应,只看那鬼的双眸忽然一亮,她便在阴凉地里照了阳光。汗毛立了立,皮肤就这样一寸一寸的舒展开了。
眼前,掌门正笑眯眯地切菜:“灵官,给我递下辣子。”
“哦。”沈香儿慌忙递上。
掌心一凉,手里一盘的辣子突然变作了李木烟枪。
掌门道:“做得不错,这烟枪赠你作奖赏吧!”
沈香儿呆在了原地,无措地甩甩手。这烟枪烫手,不好拿。
掌门笑了笑,忽然眼角含泪。
“不瞒你说,我现在遇到了一件麻烦事,你可否帮帮我?我实在无路可走。”
沈香儿道:“什么帮我都帮,掌门您尽管说。”
掌门道:“你不在的这些时日,我心若枯竭,每每痛苦难忍。故强敌来犯我怕是不能抵挡了。嗯——你的血肉本是由红叶李所化,没什么疼痛,所以我需你帮忙铸成一把剑,以备不时之需。”
沈香儿脱口而出。
“我知道了。我愿意为您去死。何时铸?今日可行?”
掌门忽然狂笑,提刀朝她的心脏刺来:“好好好!再好不过!现在就是吉日……”
凉意入心,一声清音将她拉了出来。
“沈香儿,莫被迷惑。”
沈香儿用力摇摇头,眨了眨酸痛肿胀的眼。
“假的假的,幻境罢了……”
她用力捶捶头。
“这是清虚镇,又不是桐荫山,哪来的掌门!而且这是什么玩意?人掌门还没死呢!”
怒火喷发,她一下清醒了。
眸底烧起滚滚烈火,沈香儿一跃而起,“砰”地拍出一掌。白沙肆起,地上烫出了锅大的坑。
但,挑灯鬼却不见踪影。
“哈哈哈哈哈……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哆罗罗可不是好惹的!”
挑灯鬼倏然从坑底蹦出,朝她猛然一甩马蹄灯。巨大的火球就这么迎面撞来了。
沈香儿想都不想便一拳打了上去。
瞬间灵光喷溅成雨,数万火星落在了地上。空气中满是皮肉烧焦的香味与火药味,在鼻尖打转。
她握了握拳,指节已烧出了一溜血泡。
但火气压心,她咽不下这口气。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一股脑地扑上前与哆罗罗再次撕咬。抽手在他身上刨了几个碗大的空洞。
“啊!!!”
哆罗罗边叫边倒地打滚。然后顾不得疼,瞅准时机点亮脑门一溜烟钻进了玉瓶阁。
沈香儿口中沾血,豹一般喘息。
告元子什么也不说,静静站到了她身旁。
见哆罗罗爬在妇人的魂魄上翻滚,他道:“哆罗罗,现下后悔,还来得及。”
哆罗罗咧嘴一笑,挑衅道:“我就是不出来你又能如何?”
“我艹你亲娘!”沈香儿握拳要跳窗。
告元子微微一笑拦住她,从袖中呼呼啦啦地抽出了一把三尺长的火钳。
呆愣片刻,沈香儿心中一亮。
“用这个?”
告元子点了下头,直接用火钳牢牢地夹住了他的耳朵。
“嗞”地一声白烟升起,哆罗罗惨叫。
“啊——放开我!放开放开!!”
告元子轻笑着,一点一点缓缓将他拖出了窗。而那妇人的魂魄脱离了控制,起身飘回了后面的小屋。
告元子道:“拍照。在我袖中。”
沈香儿立即手忙脚乱地去摸。好不容易摸到了手机,一看却是黑屏。她道:“这是你的东西,我打不开。”
告元子道:“别人打不开,你能。你和我一道捉妖,早就能用了。”
闻此,沈香儿将脸对准了屏幕,果然飞速打开。告元子算是给她做过培训,于是她以少量的记忆点了起来。
看哆罗罗的脸出现其中,她接着取出玄伞照告元子所教念了起来。
告元子一句,她念一句。
一束红光射下,钳子上胡乱挣扎的哆罗罗消失不见。
只剩屏幕上他那光亮亮的头颅,张大口,满脸惊讶。
没了挑灯鬼的托举,那催命叠字灯也摔下了地。
记忆的水泡一个接一个飞向天空,随之油尽灯枯。原来这马蹄灯的灯油是由生人的记忆所制。怪不得哆罗罗能准确的猜到受害者心声,以此勾魂。
沈香儿戳破了一个小泡,里面的场景纷纷浮现起来。
最先出场的是个十五六的少年,背着装书的挎包赶路。看样子是在外地上学。那少年擦擦汗,抬起了头。
这一下,二人同时抬头对视。
这少年弯眉圆脸很是清秀,长得和沈香儿还真像。
到此小泡消失,开始展现下一个小泡。
这次是密密麻麻地堵了一群人,看样子是个私塾。少年身着红裙,脸涂胭脂,正局促地低头听训。
先生掏出戒尺狠狠甩了他几下,骂道:“缺爹少娘的玩意儿!下节课滚出去听!”。少年满脸通红,赶紧挪步。
“哎!你瞧,出来了。”几个衣着相同的少年勾肩搭背,饶有趣味地一笑:“还演什么《白茶姬》,装腔。”
“你瞧他画的模样,能是什么干净的好东西?死爹少娘没人管,只能靠卖身子活命喽~”
一人惊讶道:“真的假的?”
“那当然,本公子何时说过不切实的谎?”
听此,少年气愤地朝后一瞥,但也没敢落到那几人身上。他只能空落落扫一下落日,随即急忙转过脸,将男人的颜面窝在心里。
他在心里无数次重复:“你们传谣,我没有。”但人声嘈杂,谁想听他若有若无的辩解?没有。
“哗”地一下,小泡再次消失。
沈香儿不由地握紧了拳:“要让我碰到这事,绝对让他好看。”紧接着转念一想,她全身冒了一层冷汗。
“该不会他娘回去又骂他了吧?”
如她所想,下个小泡便是如此。
少年隔了半年才与母亲相见,于是趁机试探了母亲对男子涂胭脂的看法。不料母亲当即变脸,将他连人带铺臭骂一通。什么“根”什么“叶”,上至父母兄弟下至子孙儿媳,骂得极脏。饶是沈香儿这样常骂脏话的粗人听了也频频皱眉。
果不其然,那孩子一句话也没说,全程埋头吃饭。
临行之际,母亲往他的挎包里塞了把刀,告诫他要好好学习,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少年也只是乖乖地点点头,像个软柿子。
回私塾的那一夜淅淅沥沥地下了小雨。听着几人越发放肆的笑声,他终于熬不住了。在亥时一刻手举刀落,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就此气泡全部消失。
沈香儿摇摇头,道:“可怜是可怜,但也太窝囊了。”
他的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她的母亲呢?无非就是此后活在自责中。
告元子看看她,没有回应。然后蹲身捡起了灯的碎片,道:“走吧。”
“嗯。”沈香儿点了头,抱着胳膊转过了身。
一瞬间,麻意爬上全身。
是那妇人。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眼睛已没了神。见沈香儿转了身,她也依旧站在原地怵怵地看她。
这就是少年的母亲!
虽衣着粗布却是整洁,连头发都梳理的整整齐齐毫无乱须。这样子实在不像个疯子。
见此,告元子若有所思。
也许自儿子死后心里难过,她便将自己关在后屋内不肯出门。一直靠在玉瓶阁内种粟自足。
而清虚镇人大多不爱出门,几次没见到妇人他们便以为她出了事。于是让酒师派修士来寻。
不料缠上妇人的挑灯鬼正在唱歌勾魂,一见有修士闯入便出手攻击,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才有了鬼歌传言。
不与外人多见,再加之玉瓶阁鬼歌传言,她便被传成了受刺激跑了的疯子。
她不是疯子,只是心里难过,传言是假的了。
沈香儿重重叹口气,道:“您节哀。”
“没什么好节哀的。书念的太多,把脑子念坏了。”妇人那混浊的眼珠一轮,拖着步慢慢回小屋睡觉了。
沈香儿瞪大眼,好半晌说不出话。
告元子则仿佛见怪不怪。
“走吧。”平静地和买个白面馒头没什么区别。
“真是冷漠无情。”沈香儿不满地撇撇嘴:“你定客房了吗?”
告元子道:“没有。”
“那你住哪?”
“不知道。”
沈香儿一负手:“额,这也不知道。那住我家吧,上次那个凶宅。”
“不好。”
“为啥不好?”
“就是不好,没理由。”
两句话说的直接让沈香儿冒火。
“你给我回去!!我不管!我就让你住我家,不住不行!”
然后一把揪住他往东走,头也不回。
告元子没答应也没拒绝,跟着她回家了。
进了门,铺好床,告元子便问:“有水么?”
沈香儿站在门口点烟枪:“渴了就喝茶。”
告元子:“我要洗漱。”
沈香儿惊了。
“洗啥?这不黑夜吗你要出去?”
告元子:“你不洗漱么。”
沈香儿又炸了。
“谁脏?!谁谁——不爱干净?!你他妈的别他妈的一天天就知道指桑他妈的骂槐!他妈的!”
告元子的耳膜震得生疼。
待她嚷嚷完他道:“好了,我要睡觉。你小点声。”
沈香儿把烟磕到脚跟上,闭了嘴。
岂料没过半柱香,门口飘来了“元鹤京竹双献瑞,会雪丹秋飘福康。”
歌从她口出,还唱起《斑雪》了。
告元子轻闭眼:“能别唱了么?我要睡了。”
“不行!我正唱得尽兴呢。”
告元子道:“那你小点声。”
“噢”。
声音愈来愈大。
告元子动了下身:“你小点声。吵得我都没法入睡。”
“呦呵!睡不着还是你不瞌睡,咋,我扳你眼皮得咧?”
告元子盯她:“人不能这么自私。”
“哎,我就这么自私,就这么坏。”沈香儿一屁股坐到了告元子的枕头上。
“呵呵,有能耐现在就搬走,我不拦你。”
一瞬间电闪雷鸣,窗纸沙沙,外面好像要下雨了。
告元子重重叹了口气。
“吃吧。”
沈香儿伸出手,是一捧黑溜溜的瓜子。她“哦”了一声,从枕头上移走了屁股。杵在门口磕起了瓜子。
不说话,消停了。
片刻她一伸懒腰,吹了蜡烛。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