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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无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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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大伯像、像做学问的先生,年长有德,又温和儒雅,不愧是与郎君一母所生的男子呢!”
谢怀珠见他语气不对,也极会见风使舵,在丈夫虎口的伤痕处轻轻擦过,嘟囔道:“我这说得合郎君心意吗?”
心里却暗自嘀咕,他对世子的感情比对她的要复杂许多,又不许她夸,也不许她贬,显得她很像是个随意改口的小人。
世子分明是像教过裴玄朗的先生,严肃而古板,时常站在人身后,不知何时就会落下一戒尺,声色俱厉责备学生的懒惰,打得人猝不及防,疼得钻心。
她的讨好太肤浅,比不上那些下属恭维功夫的一半,面露娇态,实则不恭,他不免有些气恼,忽然也想教训一番她。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指尖,只是捏上一捏,谢怀珠知他稍有不悦,又不想和她多计较,于是放下心,笑着说起崔氏的疑虑:“阿娘还说你们两个生得太像,她都认不出你从前的样子了,问是不是有人存心偷龙转凤,叫我嫁错丈夫了呢,我想了想,郎君怎么可能舍得我呢,再说就是你同意,世子和母亲也不可能同意呀!”
她不过是有恃无恐,故意惹些闲气,没指望裴玄朗这个醋坛子能接上什么话,正想在他面上轻啄一记,才贴近他面颊,温热清爽的气息已先一步扑在她面颊。
他含笑望着她,口唇开合,声音也动听:“怎么会不同意呢?”
谢怀珠一怔,她随口就能说出很多理由。
譬如沈夫人把世子看得比性命还要紧,她和世子天差地别,哪里般配,又如世子见她多次,也不曾有过什么过界举动……
然而郎君的臂环住她腰身,教她稳稳地坐在他膝上,手掌牢牢摁住她脊背,五指山似的沉重,马车颠簸,她呼吸有些不畅。
他的目光深邃,里面或许有些她自以为的怜爱,说出的话却骇人听闻:“盈盈,你听说过借/子么?”
谢怀珠骤然一惊,忽略了一只手指在她腰间一挽一松,罗裙就摇摇欲坠。
足见他的灵活。
屋子里和马车都暖和得很,金陵还没到最冷的时候,除去外披,她穿得不算严实。
“夫君,我有点冷。”她心底一阵阵发凉,伸手去捉腰带,另一端却被人牢牢攥住。
背上的力道减弱了些,裴玄章轻笑一声,道:“盈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谢怀珠声音微颤:“听过,人家说李家二哥成婚之后好几年不生养,偏偏他出去做了几年账房,这中间二嫂就有了……”
她也听过一点乡间的风流事,可是这种话听过就算了,人家夫妻自己乐意,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当真,谁也不会往自己身上想。
他的嗓音有些过于冷静,竟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倘若我不能生养,却又不愿声张出去,由兄长代劳当然最好,他同我流着一样的血,孩子生出来更不会有人疑心。”
谢怀珠呆呆,近乎失语:“怎么会呢……二郎壮实得像头牛呢,怎么会生不出孩子?”
她不懂医术,没结过婚的男子怎么会知道自己能不能生,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舍得,即便真将妻子豁出去,那她也是人,怎么可能会同意丈夫荒谬的决定?
“或许是那场高热闹出来的祸,盈盈,我当真不能生了。”
他抚过她沾了泪珠的面颊:“你就会这样坐在兄长怀里,与他燕好,然后为我生一个孩子。”
谢怀珠的心悬到了喉咙口,一鼓一鼓,震得她舌底发干,胃里翻江倒海。
她全然乱了,二郎怎么会和她讲这样的话?
今时今日的她拗不过裴家,即便是她以死相抗,镇国公府也不会放弃这个决定。
他们只会要她死,然后再另外选一个出身低微又好拿捏的女子。
一把冰冷的匕首打断了她对日后种种凄惨的预测,她的丈夫不知从哪抽出来,将柄身递到她手上,替她合拢僵住的五指。
“盈盈,你若不愿,就立刻杀了我。”
他熟练地抽去刀鞘,握紧她的手,让刀尖抵在胸口,残忍而从容道:“盈盈,刺进来。”
“郎君,你住手!”
谢怀珠大惊失色,她还反应不过来眼前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的关系糊里糊涂,上一刻还紧贴在一起你侬我侬,下一刻就要刀兵相向,她用足了力气回撤,怕一时不慎刺破他胸口,却挣开不了分毫。
即便她不同意,这件事还有别的办法,他们之间也不必立刻死一个的呀!
她全副心神都在匕首上,哪还顾得上罗裙裤袜,舌头和牙齿都在互相打架,不知迸出些什么词才能劝住似乎已经疯狂的二郎。
然而只是挣了几下,谢怀珠面色一僵,定定望向丈夫,一脸不可置信。
倒也不必再劝……
他已经先她一步,刺了进去。
尽管只是指腹,可她怯得发颤,只进一个指节也觉得满。
裴玄章容她握紧臂膀缓了缓,才平和道:“你当真认不出来我和兄长?”
谢怀珠难以置信,他绕了这么一圈吓唬她,就是在吃没影的醋,是他们这对双生子把阿娘吓了一跳,不是她认不出来!
她微微带了哭腔,又有些耐不住地低吟,道:“你作怪就作怪,别在这时候提世子成不成,惹人厌得很!”
似有冰雪兜头而下,他被暖热的指尖也凉了几分,开口问道:“你很讨厌他,是也不是?”
谢怀珠呸了他一声,咬牙切齿道:“谁会在这种时候提另一个人,裴玄朗,只有你这个衣冠禽/兽才想得出这种主意!”
他明明那样放肆,还在欺负人,却又轻轻拍抚。
窗外似乎有人在叫卖些零碎东西,声音纷至沓来,她完全可以想象那热闹的街景……二郎却将她完全拢进氅衣里。
他一时气恼,偏要将她引入穷巷逼迫,以二郎的身份开口问她,这样行事,未免有些令人不齿。
谢怀珠被闷得有些出汗,咬着唇生气。
都怪郎君那样说,她不自觉也会带入到他的设想里。
若是二郎真的不能生,她这个做弟妇的只好轻衣薄裳,夜半慌慌张张走错门,跌到世子怀里去,哭着哀求他帮一帮忙,只要他不嫌弃,借给她一点东西……
二郎是个男人,虽然这话是他先提出来的,可一定很恼怒,不能接受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引诱兄长,起初他担心世子过于正直,不肯完全就范,就守在门外等着,等她哭叫起来的时候再避出去。
时候久了,他嫉妒得发狂,说不定避也不避,她被世子掳到车上私会,半推半就的时候二郎就会掀帘进来,将他们的私情曝光在众人眼前,自后握住她的腰,就算是他生不了,也要分一杯羹……
不知是轮流,还是一起。
谢怀珠背上汗涔涔的,里衣都沾透了,她真被二郎给带坏了,怎么能想象停在里面的是世子的手指?
大伯养尊处优,应当不会像裴玄朗这样,跟着那些士兵学了些没皮没脸的话,就是将来娶了妻子,肯定也十分温存,不似二郎喜欢把她弄哭,装不了几日体贴的。
她发怔的模样实在可爱可怜,虽然此刻无声的乞求只会教他得寸进尺,但裴玄章还是迟疑了。
女郎毕竟鲜妍娇弱,他磋磨得稍狠一些,她便惊颤得厉害。
哪有正经人家的女子会接受如此荒谬的事情,他既然应承做下,就应当把此事看成差事,顺顺当当瞒天过海,而不是横生异心,想要她接受换一个丈夫。
他们之间无情无义,不过是缱绻过一夜,只是他还没有娶妻,总觉得自己对她是应有责任的。
然而弟妇不需要他负什么责任,她与他不熟,也不想与他熟识,只爱玄朗。
裴玄章按下这份心思,动作也慢了下来。
谢怀珠装聋作哑,隐隐盼着他继续下去,然而二郎该开口的时候不开口,不该开口的时候却非要细究,他问:“要不要我轻些?”
裴玄章虽不过是自欺欺人,但他想如今以弟弟的身份,她不作声,也是同意的。
作为丈夫,他也该探索一些让她高兴的方法。
车轮辘辘,碾过一颗石子,谢怀珠像一尾离水的鱼,拼命抑住声音,却被迫跪起,主动撑住他肩。
第二个了……他温水慢煮,水磨似的工夫,谢怀珠不解,她想,这应当是算顺从的呀,怎么他就缓下来了。
偏偏他还要来问:“盈盈,是不是有些受不住?”
她眼含珠泪,气到无处说理,然而这只让他抽丝剥茧的动作缓了片刻。
裴玄章思忖此刻即便不扶着她,她应当不会掉下去,于是腾出手来,温和道:“出些汗会舒服些……要不要吃一颗蜜饯,甜甜嘴?”
谢怀珠一口气闷在胸口,她被他握在掌心玩弄,现在吃得下蜜饯么?
然而随即一种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他要甜哪?
她连忙摇头,惊惶万分:“我要生病的!”
但他若要强制如此,她也不反对就是了。
裴玄章环顾四周,近乎密不透风,不会着凉,他自然不会在这种地方同她真做出什么来,然而他心怀卑劣,为这一口理不顺的气,极想与她计较。
他听二郎说起过为他传授课业的夫子,那应当也是最符合她口中“老学究”一角的男子。
自然,二郎与那先生不对付,言辞间免不了会有些许夸大。
年近六十,牙齿落了一半,头脑早已不甚敏捷,却还常常陶醉于自己中榜那日的辉煌,或许是觉得将考试说得太通俗易懂难以收获学生信服,故意往诘屈聱牙的路子上走。
酸腐而刻薄。
裴玄章目色沉沉,将手递到她唇边,言简意赅:“盈盈,学究教你噤声。”
女子哭哭啼啼是很令人生厌的一件事,然而他偏偏更爱看她梨花带雨多一些。
……
马车行进迟缓,红麝中途想着娘子坐了一路,或许会腰酸,鼓起勇气靠近车窗,想问一问娘子需不需要吩咐,却只听见一声低低的呜咽,像是在与姑爷怄气。
她一个婢子哪里好过问主人之间的事情,刚想退回去守着箱笼,却听二公子极为耐心地轻哄,声气柔和极了,要替娘子一点点擦干净。
像是已经将妻子哄好了。
但不知二公子是怎么惹到娘子了,她搀扶娘子下车时,谢怀珠双颊仍有泪痕,像有些站不稳。
要不是知道丈夫还有事情,谢怀珠才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但在下人面前,她不会不给二郎颜面,让人白看笑话,因此只用帷帽遮挡了气鼓鼓的面容,低低威胁道:“你睡西厢房,我不要和你住一起了!”
欺辱一个任他施为的年轻姑娘,确实不是什么君子所为,罗裙一层层系上去,裴玄章只留了她擦泪的帕子敷伤,闻言静默片刻,才叮嘱道:“能教你消气就好,让下人将东西都搬过去,你不要自己动手。”
女子的心事确实难以捉摸,她分明是尝到一点甜头了,但清醒过来又翻脸,好在他确实不曾做得更荒唐,否则她行走不便,还要担心备用的两三条手帕擦不擦得干净,万一落到地上去,徒惹奴婢笑话。
谢怀珠不过是口是心非,哪是这个意思,要对她用强,霸王些就是了,又一副为难神情做什么,察言观色的本领都用在这上面,她哭一声都要缓缓。
一个不妙的猜测浮上心头,如果真像阿娘说的那样,二郎已经到了体虚的年纪,有心却无力,又羞于启齿,怕惹她伤心,不是想法子让她早睡,就是要在这上面吊着人一口气,教她不上不下的难受?
哪有新婚的郎君说分房也不生气的,她会不会是中计了?
红麝扶着娘子从侧门入,府里是备有小轿的,但谢怀珠却神情恹恹,她不想立刻回院子里去,只想四处走走,透透气。
府里做粗活的奴婢大多还没见过新过门的二少奶奶,更不熟悉她带来的婢女,只是谢怀珠戴了帷帽,衣着不凡,即便在后宅闲走,旁人遇见了也远远避开,并不上前多问。
侍女小厮们将她的衣裳器具都挪回院去,谢怀珠随处闲逛,不知不觉走到水榭花台里,那里还盛放着几枝花。
秦妈妈说天气好的时候沈夫人最喜欢坐在这里听琴,琴音从岸边随着水声花香一道送过来,清幽雅致。
水面浮着几片碎冰,到底是萧索时节,她无心招乐工吹奏,只想坐着喂喂鱼。
远处有年轻女孩的笑声,叽叽呱呱像一阵飞来的云雀,红麝蹙眉,刚想扬声制止,谢怀珠却示意不必,起身随手阖上雕花木窗。
她泛舟采莲、和邻里女子一起捣练浣纱,中途说起家长里短,并不比她们娴静多少。
“前人说鸟鸣山更幽,咱们今天也闹中取静,听听她们都私下说些什么。”谢怀珠露出些笑意,“让人知道我在这里,她们都不敢笑了。”
远处的婢女大约有些得意,未曾注意到水榭一处花窗悄悄合起,她蹲在水边看鱼,同人抱怨主子难伺候。
“阿弥陀佛,怀思堂那尊大佛可算是走了,我阿娘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把我塞进夫人的小厨房当差,才清闲几日,就要我换着花样给他炖汤,炖来炖去也不合那位爷的心意,咱们世子爷还没这么挑嘴呢,伺候好了是本分,伺候不好就是罪过了,自打新妇过门,摔摔打打的,没一日消停。”
谢怀珠蹙眉,府里有名有姓的主子不多,她没听婆母说过有难伺候的亲戚住在镇国公府。
婆母和世子都不反对这门亲事,还有谁会反对她嫁到裴氏?
那婢女的同伴却不肯放过她:“你也别乐得太早,那位又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他一日站不起来,你不是照样要战战兢兢地伺候?”
“到底还是你们管园子的人自在些,他是从不来逛的。”那婢女悻悻道,“看来还是得去烧香,但愿咱们二少奶奶肚子争气,一举得男才好,等事情过了明面,那位爷爱闹就在自己院子里闹,夫人才不会多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