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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兜兜转转,老天仍余心软 ...

  •   二十秒之后,陈玘冷静了下来丝滑地原路折返。

      女队主教练吓了一跳,怕他是从外面抄根棍子回来,看了眼他手里没带家伙,才算安心。

      陈玘绷着脸坐林琅病床边。

      林琅左腿被吊高,撅着嘴两眼耷拉着看天花板,就是不看旁边的人。止疼针起了效果,没那么疼,她有心思跟陈玘慢慢拗脾气。

      刚刚摔门出去不是气势很足的么,怎么半分钟都没憋住又回来了。她小时候闹脾气离家出走都比这个时间长。

      陈玘晃了下她的胳膊,吸了两口冷空气好多了,声音和脾气都能压下来:

      “这个封闭针,你非打不可?”

      “是的,没别的选择了主要是,警告你哈,不让我打别想求复合。”

      陈玘“啧”一声揉她的头发:“说了分手我就没同意过。”

      这么大的事情,陈玘得陪着。时光历久弥新,不好也好,照了以往的脾气,又是吵架吵上三天三夜和好了又冷战冷战完了接着吵……老了,折腾不动了,跳过跳过,快进到结局,只要是还能在一起的,他可以永远让步。

      大不了,他来兜底。

      能走到这一步太难了,相爱太难了,一分一秒都舍不得浪费。认定了结局是她,过程多糟点气,年上该做的。

      女队主教练批了单子,程序没问题,医生护士备药,核对针剂对兴奋剂检测有没有影响。

      林琅摆谱生气:“你刚刚好凶。”

      “彼此彼此,你也不差。”

      林琅体力透支,光歇着没用,胃空得快凹下去,一抽一抽饿着疼。但教练组还有医疗队都跟着她从赛后到现在忙得没吃一口饭呢,实在不好意思搞特殊,而且她想吃点热食,队里准备的能量棒咽不下去。

      不敢看针头,陈玘要遮着眼睛,林琅也不让遮,完全看不到更吓人。陈玘握着她的一只手,讲些话来分散注意力。

      说来说去还是干起了本职,复盘比赛:

      “最后那一个撑地回弹,你怎么做到的?”

      “我当时都感觉自己快死了嘛,人死前,好像说是有幻觉,比如被冻死前的人反而会觉得很热,一件一件脱衣服……我的身体告诉我可以做到脑海中想的,虽然我实际一点力气都没有,在幻觉中我力大无穷,就还真做到了!”

      “别讲死,不吉利,”陈玘依次检查她的右肩膀、胳膊、手掌,“那一下还是挺险的,没抻着吧?你做得很好,我年轻时也做不到更好了。”

      医护人员这时候提着针过来了。

      北欧加粗加大版的针头。

      一针更比六针强。

      林琅刚看见,腿子便开始了震动模式,为了更好的局部消炎效果,封闭要扎得比一般的针深许多,直插膝关节里面。林琅抖抖抖抖,针还没进,便脑补了一大串针头卡进骨头缝里面拔不出来的情节,虚汗不停地淌。

      陈玘箍着她的肩膀安抚,护士沟通着这么抖会给注射造成困难,陈玘便箍得紧了些,手递到了林琅嘴边,讲怕极了上嘴啃就行。

      厨子见不得老同事这么不值钱的样子,又有意见想要发表,想说打封闭的运动员多了去了哪有那么娇气。

      嘴一张其他人就知道他要说啥,拉扯了一下劝住了。没必要讲的话不讲,能让师徒两人踏实完赛比什么都重要。

      林琅确认了一眼他的手,是左手,拍下来,陈玘自觉地换了右手过来。咬他的非惯用手会比较心安理得。

      爱情就是要为一个人疼,为一个人掉眼泪的。牙齿往皮肤底下刺时,有阴暗的畅快,陈玘是讲过的,“冲着他来”,该让天底下的男人都兑现兑现承诺,不要让感情成为一幕独角戏,合该两个人分担。

      牙齿和针头同时发力,陈玘笑骂:“你是真的哪哪儿都很有劲。”

      可当夸奖。

      大局已定后,陈玘赶其他人该吃饭吃饭,吃完回去休息,他来陪床。

      女队主教练问他们要吃什么,等会叫工作人员送过来,陈玘讲还是吃点中餐。

      厨子抱怨:“瑞典啊,这是瑞典哎,这个时间酒店厨房有人已经算好的了。”

      陈玘讲:“要不然给我一个电锅一把米。”

      林琅听着傻乐呵,陈玘点了点她脑门,辈分各算各的,在队里对其他长辈还是要尊敬。

      厨子临出门又犹犹豫豫,说:“这是医院嗷。”

      “昂。”陈玘挥了一下手赶人。

      “医院嗷——”

      陈玘怒:“我是男人但我不是个畜/生。”

      磨蹭了个半天才把其他人送走。片刻后,真有工作人员送来了几样清炒的时蔬、肉类和白米饭,有些人不被鞭子抽着往前走是真不会自己挪的。林琅手上还打着吊针,输补液,辅助消炎的药水,白人药下得猛,输进去烧心难受,饿且反胃简直是一种新型的冰火两重天折磨,陈玘挑了点嫩嫩的菜心子喂进去,林琅一口一口噎了半饭盒的米饭。

      荤菜一口没咽下去,闻着便不舒服,陈玘不是那种为了比赛硬要她塞下去的人,说早上起来给她煮点小米粥垫吧,别的没多说,埋头就着林琅吃剩的餐食,把战场打扫得干干净净。赶紧把餐具交还回去,工作人员也能早点回去休息。

      北欧医院的人文关怀是好的,有专人带林琅洗漱,身上不至于汗糊糊腻着不舒服。陈玘掖被子、调枕头,输液管顺得齐整有条,照旧只占了个床边边。

      林琅乖觉地往里面挪,多给陈玘腾出来点空间,拍床示意拍出来残影。

      “手。”陈玘一把抓住,咬牙切齿贴过去制住。

      运动员的手在非训练场合,重一点的行李箱都有人帮提,尤其是乒乓球这项运动打法猛的伤腕子伤腱鞘,明天决赛了,忙碌来去睡觉的时间也难凑个整,林琅又乱用手。

      “咋啦,咋啦,我这手活动速率更高频的事情不也干过哪有这么要紧——”

      “不许说。”

      确实哄过林琅的一双手做过更不正经的事情,陈玘耳根子火辣辣地烧得疼,捂住她的嘴,真手动闭麦。

      林琅打针忍疼咬的齿痕还在,深深的一排,褪得很慢。陈玘却盼着永不消退,铭刻终生。

      确认了林琅不会再乱讲话,陈玘才平复着呼吸松开手。

      “早点睡,别想太多,比赛随缘,好好休息。”

      林琅一下子来劲了,站在制高点上矫揉造作地指责陈玘:

      “你这人怎么这样,别人家教练到了这种时候都展望一下冠军的,‘比赛随缘’是该你说的话吗?”

      “嗯,睡觉,我这人就这样。而且……现在的身份不是教练。”

      明知故问是一种乐趣:“那你现在是什么?”

      陈玘很偶尔很偶尔地犯了下羞涩,只是笑不讲话。

      林琅又换了个角度找茬:“你是不是觉得我明天赢不了了!”

      陈玘沉吟了下:“从日常情况来看,你们一般是五五开。”

      “好啦,意思是我现在战损了,大概率会输。”泄了些气。

      “不过你们的循环赛记录我看过,你每周三和周五基本全胜,胜率非常离谱,明天是周三,或许可以期待一下玄学?”

      林琅彻底泄气:

      “不用期待了,周三和周五食堂菜谱有我特别喜欢的炖得很入味的猪蹄,我是为了猪蹄而战早打完早下班,当第一个去打猪蹄的,吃完之后再混人堆里再打一个。”

      陈玘无言以对。

      片刻后手又插着她的头发边揉边笑:“出息,我现在去买猪蹄来得及吗?”

      “不用了,欧洲的猪是臭臭的。”

      “完蛋局面完蛋打,别怕,别想比赛的事了,赶紧睡。”

      “我睡不着。”

      “睡不着眼睛闭着别说话了。”

      安静了一会儿,林琅往后蹭,后背抵住了陈玘的胸口才算踏实,喃喃:

      “那要是输了呢,真输了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

      已经打了赌上职业性命的一针。

      怕日后想起来血亏,过硬的成绩和健康的身体皆失,比青春疼痛还青春疼痛。

      陈玘亲了亲她的耳垂,在黑暗中语调又低又清晰:

      “输了日子还得过,明天和明天的明天都还有我。小白球不等于人生,就算哪天告别了小白球,也不会影响你身边的爱人、家人、朋友,所以,讲有关系,也没太大关系。”

      他的嗓音条件很适合给小孩讲睡前的童话故事,一点一点勾起来了林琅的睡意,心跳的频率趋于稳定,慢慢地踏实定心,呼吸均匀。

      睡着前最后一个在心里划过的念头是:你同时是我的爱人家人朋友,还真是,语言的艺术……她拥有的东西并不多,陈玘算个大件,陈玘本人还美滋滋地给自己算了三重身份,有点小心机。

      决赛。

      乒乓球类比赛的决赛总会比前面的比赛更热烈,人气和票价双高,要赢也得输得起,林琅想到万一惨败了,狼狈相被全世界球迷看到,有一点点想死。心理学大师讲“其实你的人生没有那么多观众”,屁嘞。

      决赛台前是意料之中的人。

      笑不出来,都笑不出来,把彼此当作必赢的死敌,才是对两个人最大程度的尊重,目光对撞,杀意四溅。

      好姐妹一生一起走,她们会不遗余力地成为彼此大满贯生涯中的最大绊脚石,这样的友谊才难以忘怀,独一无二。

      输是从在赛场上开始琢磨输的那一刻开始的,林琅不敢想,管住活跃异常的脑子专注于球的起落。

      已经很熟悉了,不需要临场解题,硬实力对碰,落后了就是落后。

      林琅浅丢了一下前两局开个场。

      越打手感越不对劲,甚至感觉局中得到的分都是吃对面失误吃来的幸运分。

      甚至打着打着有种茫然感,她是谁,在跟谁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全运会突然爆种,被选上国家队,认识了陈玘,不然在一个体育弱省安安静静地呆到退役,大不了去兴趣班当课时费100块的教练,是不痛苦的吧。或者说最初,为什么会打乒乓球呢,没有踏上这条不归路,就不会被时时刻刻磋磨着爱磋磨着恨,整个人被打碎了又重建,哭完了再起身,当平凡人有平凡的甜。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每一次挥拍还是用尽全力,左腿的节奏还是有点不对,林琅疯狂给自己心理暗示:打了封闭已经好了,不要慌,不要多想,不要自己吓自己……

      对面愣了一下,可以在球上升的巅峰拧一个大角,但是那又是林琅的右手位,好像太残忍了,在下落时犹豫搓了个长,没搓过来。

      下一个回合是林琅发球,马上发球自杀,还了回去,就算并不富裕的比分雪上加霜,不该要的分不能要。

      发球自杀还分太有种了。

      懒得捡球,裁判又丢了个球过来,球台两边的人对望,莫名其妙地双双爆种,不用说,不用讲,在这一球之后,对局的质量更上了一个层次。

      中国女人,有种。

      陈玘会为她骄傲的吧,不管她现在已经0:2了的那种骄傲。林琅想。

      一下子全想起来了。

      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那年夏天,电视上的比赛,雅典,花环,王子一样的人。小孩子肤浅,看人光看脸的,林琅搬了个小板凳安安静静的在电视机前看了比赛,拿了拍子就会跟大院的老头对打,无师自通地吓人。

      奥运周期,群众们的热情是最高亢的,讲大院里出了个小天才,林奶奶可不能耽误了小孩。奶奶真送了她去学球,有模有样,A省是体育弱省,想打出来要多去隔壁江苏、浙江、上海参加比赛,绿皮火车吱呀吱呀地晃,林琅在外比赛心思大半用来想家,奥运冠军来挑人,小孩子们呼啦啦围过去。

      林琅从小就是个哭包,拿着球自己在台前比划练动作,偷偷掉眼泪,离人群近了会被看出来被笑话,所以她不去凑热闹。

      冠军哥哥一眼看到了小小年纪自动屏蔽外界干扰晓得复盘练动作的小孩,乐了,指着她跟旁边的人讲,这小孩不错,能沉得住气,是个好苗子。

      其实是小林琅背着人哭而已。

      后来带队教练问她,哎,铃铛,要不要跟江苏的冠军哥哥走。林琅“哇”的爆哭“我才不要我想我奶我要回家”,几个人连番哄,哄不住,根本哄不住。

      好看得跟画一样的冠军哥哥急出了一身汗,最后讲,好啦小孩,我不带走你啦,你回家找奶奶吧,等你长大了再说。中国不乏天才,冠军哥哥没太放在心上,偶尔跟友人提过一两嘴,隔壁有个顶能沉得住气的苗子,就是爱哭恋家,一句话从天明哭到天暗他一点办法没有顶不住。友人笑,玘子以后找女朋友可不能找爱哭的。杀神讲那必然啊,找女朋友真不能找爱哭的,谁有功夫哄。

      他们之间阴错阳差的误解实在是太多了,比如她走上乒乓球的开端纯粹是看运动员(中帅的那个雅典王子)好看,比如林琅心思也没有很沉得下去,比如周三周五的离谱高胜率是为了猪蹄。但凡当天电视播的是马琳的单打,那就没有作为乒乓球运动员的林琅了。

      能见得早,能见得晚,绕来绕去,该相逢的人会相逢。就算是很久之后的后来,久到他不记得她,她也对他没丁点儿印象,他跑过去,在命定的全运会上伸手:你好,我是陈玘。

      命运,命运般的小白球,命运般的陈玘。

      她突然都懂了。

      林琅咬牙追分,能追一分是一分,能追两分是两分,追了十一分就是小赢,追了四局那就是纯赢。

      小时候在体校,下午的训练是打满200个球,动作要标准,敷衍过去教练是不认不作数的,林琅永远第一个打完,因为要快点回家找奶奶;在外打比赛,也是早点赢完早回家。她很小就知道,她和奶奶相依为命的状况和别人家不一样,少那待在一起的一小时、一分钟,真的很亏很沉重,她们是时间的穷人,没办法不珍惜。

      陈玘在后面。

      别人或许要赢,她是不能输。

      奶奶编顺口溜唱着逗她玩儿:“小林琅,好厉害,赢了回家找奶奶。”林琅抱着奶奶的胳膊又笑又跳,找奶奶。

      她跟陈玘也是时间的穷人,能在一起多久,是多久,能走多远,是多远。因为怕上天随时会收走施舍的轮回。

      林琅睁着眼睛掉眼泪,疯了一样的咬分。

      她总体是稳的,虽然球风暴力,但是心里有数,张弛有度,知道自己能怎么打、打到什么份上。之前像一辆跑车,司机猛蹬油门,瞬间加速到最高时速,一路高歌狂奔。

      现在这辆跑车失去了刹车,没有了油门,控制系统失灵,失控着用一个物体在物理学中的极限形如野马,无限脱缰,无视交通规则,谁拦谁死。

      谁拦撞死谁。

      大屏幕把她的眼泪放大得很清晰。

      陈玘扶着脑袋忍着心酸强颜欢笑:“哎呦怎么会有人边打比赛边哭啊这么能哭——”

      尾音戛然而止。

      他好像有很多过往的记忆,纤毫毕现,招展着靠近又放大,本来是在回忆盒子的最里面,潮水褪去,夕阳已尽,全部浮现。

      那么多次相遇,那么多次别离。

      其实那次少年组的比赛之后,他实在惜才得厉害,掉回头去A省的体校找了一次。体校的校长还对他点头哈腰赔着笑脸呢,小女孩抓着球拍频频看表,那么大一个机会在那儿却只想回家,小孩子的烦躁是藏不住的,大声讲“我——不——要——”。那时候陈玘才多大,不恼火是假的,硬气地回了过去“好啊,不要就不要,我不存在求着你来,爱哭鬼”。

      还有,女孩十六岁,青年组表现出众,陈玘早忘了前头的梁子和交集,当是个新人重新认识,又抛橄榄枝,保证能在江苏省队打主力,还解决大学问题,毕业了还能在省队安排社保。女孩疲惫地讲不要。旁人不晓得,陈玘也不晓得,那个时候,林奶奶的病已经很严重了。

      关键分,不约而同都用上了“将军拔剑”。

      反手拧拉,接连拧拉了十来个回合。

      高转速高移速的球,她们两个能来回拉十来个。

      观众的嘶吼随着回合数的增加一重高过一重。

      陈玘的眼角也滑下了滚烫晶莹的液体。

      那么多次相遇,那么多次擦肩,他们都不记得谁是谁,好像是一个人在等一辆车,一辆车也等着在站台上接那个孤单的人,彼此又都不清楚,就是对方了。一个执着地在等,一个循环过班次后又来,直到2017年的全运会,陈玘主动讲,你好。

      陈玘想,他错了,知道错了。

      回到林琅的十六岁,他会耐心问原因,说把她奶奶一起接到南京最好的医院治病好不好。回到林琅十岁,他才不要赌气说不要就不要,要摸摸她的脑袋,问可不可以去她家见见奶奶吃顿饭,他过来,走了好远好远的路呢。或者直接进度条拉到最开始,虽然他还是个毛头小子,也要压着性子,抱着慢慢哄,承诺不会让她和奶奶分开,他这辈子就是被哭包缠上的命了,早认早习惯。

      要先讲你好,要主动低头,要给她擦眼泪。

      谢小白球,谢命运,都等到了,还好,还好,老天仍余心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兜兜转转,老天仍余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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