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窗》墨笔叙微

3、跟踪狂

　　这节课是数学课，老师拿着课本到班时，班上还有些吵闹。
　　他大声说了句：“同学们都安静下来。”

　　班上声音渐渐沉下去。

　　那老师扶了扶眼镜，目光投向后排窗边。
　　“后排的两位同学，不要面对面了，面对我。”

　　班上同学回头，就看见十分罕见的一幕，新来的帅哥半倚着墙，对着那位传说中的大佬笑得张扬，而大佬头侧着，不知道什么反应。

　　二人听到老师的话，纷纷将头扭向讲台。

　　众人看到大佬的表情，薄唇紧抿，脸色阴沉。好，不奇怪了，这就是大佬本人。

　　“同学之间感情好我都知道，咱也是年轻时候过来的，就是不要在上课的时候联络感情。上课还是要好好听课。”老师不知道二人之间的对话，只当是两人关系要好。
　　“同学们，我叫陈数。”陈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字，“耳东陈，数学的数。很巧，我带的也是数学。”

　　陈数是个男老师，个子挺高，穿着中年经典款格子衬衫，眉毛有点浓，明明教的是数学却并不秃头。

　　“这学期我们先从最难的一个板块讲起，这一板块很重要，所以学完之后我每天会单独布置一个大题。”陈数放了粉笔，背着手在讲台上走动，“我讲课呢，分为新课和习题课，新课打基础，习题课拓展重难题型。千万别觉得圆锥曲线难就放弃这一板块，只要跟着我好好学，你就算只考十八，我也能把你拽上八十。”
　　陈数又讲了几句振奋人心的话，接着道“同学们翻开课本105页，自主预习”。
　　同学们一边翻书，他一边补充：“到了高二，数学不是我硬拉着你去学你就能学好的，最主要的还是靠你们自己感受。我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预习第一节，时间到了之后我来提问。课本上的蓝字一定要记下来，同时在翻阅时可以画线标记……”

　　谢念看了会书，然后从抽屉里找出习题开始刷。

　　段章抽屉堆得乱七八糟，他半天没找到数学书，就四处观望，先看看窗外的风景，再环顾教室。

　　陈数看他无所事事，又见他桌上没书，说：“没带书的同学可以和同桌共用一下。”

　　段章尝试跟谢念套近乎：“同桌，老师说让咱俩共用一下。”
　　谢念没说话，只是把自己桌上的数学书推给他。

　　这位同学看着挺不好接触的，其实心底还是很善良的，段章心想，然后变本加厉地骚扰对方。

　　“听说你是学霸啊，所以你一直都这么努力吗？”

　　虽然谢念没回他，但他还是锲而不舍地讲话。

　　“你觉得一遍过好用还是必刷题好用？”

　　谢念卡在一个压轴题，身边人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手上一用力，铅芯崩断了一截，发出“咔”的声音。

　　“闭嘴。”谢念尽量压抑自己的烦躁。

　　陈数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就说：“我看有两位同学已经预习完了。”
　　“所有同学把书合上，找张草稿纸自己推导一遍椭圆的标准方程。至于这两位讲话的同学，就替我带着大家推导一遍吧。”陈数扫了眼座位表，道，“谢念，你先来。段章，下一个。”

　　谢念上台，一边讲椭圆的定义，一边规规矩矩地板书自己简化后的推导过程。

　　陈数点了点头表示很满意，又打算问段章几个概念，就听段章语调随意地说：

　　“老师，这太复杂了，我有更好的方法。”

　　陈数抬了抬眉：“行，那你也上去讲讲。”

　　段章走上台，拿了支黄色粉笔，直接在谢念的板书上圈划，字迹飞扬，与工整的白色字体形成鲜明对比。

　　谢念停下来看，不知道是什么态度。

　　众人心一紧，这位传说中的大佬会不会因为新同学毁了自己完美的板书就大发雷霆？

　　段章写了两个根式就把粉笔丢回粉笔盒，拍拍手道：“按课本上的推法，要平方两次才能消掉根号，即使简化计算过程，也还是很复杂。但要是直接分子有理化，平方一次可解。”
　　虽说段章之前待在职高，但那纯粹是为了气段明松，并不代表他不学习。放假期间他自学了高二的知识，一点也没闲着。

　　班上同学看着那两个式子，眼中浮现出迷茫。

　　陈数看了之后露出微笑，点点头道：“不错，的确是好方法，只是大部分同学恐怕不知道……”

　　说话时，谢念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板书，只见他转身将白色粉笔放回粉笔盒，又拿了根黄色粉笔接着后面写。

　　谢念写得很快，写完之后打了个箭头指向段章的式子，而后回头。

　　少年眉眼冷淡，和身边张扬的段章并列站着。

　　男同学们：强，俩学霸啊。
　　女同学们：啊啊啊啊啊啊（尖叫），帅哥！双学霸！随懂！

　　两种颜色，两种方法，工工整整排列在黑板上。

　　陈数带头鼓掌：“不错，两位同学不仅很有想法，还很有默契，大家也要多向他们学习，积极思考。”
　　陈数讲了两道例题就让同学自己写作业了，段章觉得没意思，就拿了支铅笔随意涂画。

　　下课之后，段章记得自己的承诺，就跟谢念换了位置。

　　十几岁的年纪本身对学霸和帅哥没有抵抗力，段章换到外侧之后，有更多的同学来找他搭讪了。
　　段章对于男生女生都能很有话聊，再加上人帅性格还随和，一下子就在班上混熟了。

　　尽管他并未听同学们的自我介绍，但是方国平开学之后就把座位表贴在讲台上了，他每回路过讲台就顺便对号入座地记一下，因此能对上班里每位同学的名字和脸。

　　开学仅仅一周，段章就赢得了班上三十位同学和各科老师的好感。
　　同学们评价：
　　“段章同学人帅球打得也好，不仅是女生的理想型，也是男生最理想的样子。”
　　“啊啊啊啊啊段章好帅！！我下楼梯不小心摔倒了他会拉住我说小心点！”
　　老师们评价：
　　“不错，思维很灵活，但是作业还是要做一下。”
　　“学东西很快，就是老不见人影。”
　　就算是惜字如金的谢念，偶尔也会回复他两句：
　　“孔雀开屏。”
　　“吵。”
　　不过当事人并未因同桌的两句冷言冷语而心寒。

　　纯粹是因为段章每回不厌其烦地找谢念说话，尽管谢念每次就回复一两个字。而谢念做题时被打扰就会心情很烦躁。

　　下午放学之后，学生可以选择是否上晚自习，段章自然是不愿意留在教室，但他没想到热爱学习的谢念也不上晚自习。
　　段章起初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每天就和自己先前的朋友聚一聚，结果发现自己每天踩着点回寝室都能碰上谢念，每回刺探情况对方也就是敷衍两句，他只好道一句“至亲至疏同桌”。

　　开学第一周的周末，他难得抽出时间到喜欢的咖啡馆坐着写生，突然看到对面奶茶店出现了他同桌的身影。
　　奶茶店整体的装潢很简单，工作服也是很普通的黑色衬衫，但是谢念露出来的手腕很白、很空，让人总感觉缺少了什么，于是段章突然间就产生了灵感。

　　他本来没在意这次偶遇，但次日傍晚逃课到公园写生，将要离开时却又看到了遛狗的谢念。

　　公园里的银杏已经开始染上金色，风一吹就哗啦啦往下掉，跟蝴蝶飞似的。
　　谢念手上牵了好几条狗，有条萨摩耶见状去追翻飞的银杏叶，却一下跳进了喷泉。

　　谢念换了只手，把萨摩耶从喷泉里捞出来。
　　雪白的大狗晃了晃脑袋，把水溅得到处都是，谢念轻拍了一下它的脑袋，眼神中透露着无奈。

　　段章很震惊，他的同桌平时看谁都是一副厌世的态度，现在对着狗倒是露出了少有的温情。

　　谢念就像水晶，在见到全貌之前，永远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
　　段章自小带着一双艺术家的眼睛，自然发现了这一点，因此产生想再了解他一些的想法。

　　于是他特别潇洒地在四人小群里宣布自己的决策：

　　dz：我有一个好主意
　　H：what？
　　dz：我要调查是什么使我的学霸同桌能放下他最爱的题册
　　la：看不懂。
　　Jqk：简称跟踪。
　　H：yuuuuuuu，到底是什么人值得我哥舍弃黄金时间去跟踪的？
　　Jqk：不会是哪个美女？你这可不行，这不合适。
　　la：恋爱了。
　　dz：能不能别把话说的那么怪，是男的
　　dz：直男，且不恋爱。
　　H：大家不要再说他了，他打句号了，说明他烦了。
　　H：请叫我细节怪。
　　dz：有病早治，下了

　　段章把手机揣兜里，雄赳赳气昂昂，和谢念一起跨过校门，他尝试和谢念沟通，谢念依旧不理人。
　　于是段章放慢了脚步，远远跟在谢念后头溜达。

　　第一天，他看见谢念进了一个饭店，然后换上工作服。
　　第二天，他看见谢念进了一家宠物店，然后给一条阿拉斯加洗澡。
　　第三天，他看见谢念进了一家书店，然后一边收银一边看书。

　　他算是看透了，这人每天出校五个小时是为了兼职。

　　第四天谢念上了一辆公交车，段章抢在公交车关门前上了车。车上空荡荡，段章上了车就后悔了。

　　谢念看着他，没说话。段章挠挠头，最终还是选择坐在他外侧的空位。
　　段章在纠结怎么开口解释，踌躇了一会，道：“好巧啊，你也坐这辆车。”

　　谢念“嗯”了一声。

　　段章接着扯。“这个……你要去哪啊？”他飞速瞟了一眼站牌，说，“我打算去新天地大厦。”
　　谢念并未拆穿他：“现在你离目的地又远了一站。”
　　段章仔细看了眼站牌，靠，看反了。

　　谢念难得主动沟通：“你跟了我四天？”
　　段章讷讷回答：“没有啊。”
　　“踩井盖，被吉娃娃追着跑，站在树后偷看，都是你，我的视力挺好的。”谢念偏头。

　　段章老脸一横：“对，我确实跟了你四天。”
　　他犹豫了一下，又接着道：“但是…但是我就是想多了解了解你嘛，你又不告诉我…”

　　公交车摇摇晃晃的，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铺上橙红色的绸带。

　　段章注视着谢念，神情认真，眼睛里倒映着眼前人。

　　不知道是不是人都对长得帅的格外宽容，平时边界感极强的谢念并未感到反感。

　　他没再说什么，转头看窗外的风景。

　　段章这边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特别苦恼的看着地板发呆。

　　剩余的路程二人安安静静地并排坐着，什么也没说。

　　过了会，车子开到终点站，车门打开，热气一下子涌进来。

　　谢念起身，段章给人让了位置，然后思考自己要不要跟上。

　　夏末的蝉叫得格外急，仿佛要将蛰伏的精力全部挥霍掉。
　　晚高峰的车堵在路上，干热的天气使人更难压抑心中的焦躁。

　　原本要下车的少年轻飘飘说了句：“不跟上？”
　　车门口的少年侧头，神情依旧淡漠。晚霞映满天空，反射到他脸上的霞光，为不染尘世的少年添了些烟火气。

　　耳边蝉鸣和喇叭声顿时消音，惟留热风送来一句挟着凉意的——
　　“不是想要了解我吗？”

　　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