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窗》墨笔叙微

1、转校生

　　孟夏，蝉伏在树上干哑着嗓子嚎叫。
　　红叶国际镀金的校门曝在烈日下，十分晃眼。

　　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片刻后，一个白衣黑裤的长腿少年下了车。
　　段章单肩背包，左手试图拿手机遮挡刺眼的日光。

　　树上的蝉还在不知死活地号着。
　　很烦。

　　段章眉眼间都是不耐。
　　半小时前他到青职报道，却被告知他已经不是本校的学生了。

　　他打电话给段明松。
　　段明松用不可抗拒的语气跟他说：“我帮你办了转学，你的学籍在隔壁红叶国际，你在那等着，张叔送你去。”
　　“谁同意的？用不着你管，我自己知道怎么去。”他迅速挂了电话，把对方拉进黑名单。

　　青职和红叶国际虽说背靠着背，两座校门却隔了很有一段距离。

　　段章下车时，校门紧闭。

　　段章尝试着联系校方让他进门，教导主任只让他稍等片刻。

　　烈阳还在不死心地释放着自己的热量，段章想进保安室等，隔着玻璃喊大爷半天，对方在空调房中砸吧嘴，没醒。

　　段章暴晒了十分钟才见到教导主任。
　　来人是一个发福的中年男人，见到段章就挂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段同学，我是教导主任胡中书，你分到的是一班，你爸爸希望你能和同学好好相处。”

　　用头发丝儿都能想到，段明松一定花了不少钱才把他送进来。
　　段章在心里嘲笑：买到的一班吧。

　　段章晒了十分钟太阳，对所有人都没好印象，但面上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我知道了，胡主任。”

　　胡中书又特别热心的询问了一些他在过去学校的经历，被他一句“经常逃课打游戏”堵了回去。
　　胡中书堆出一个笑：“没事儿啊，来了我们学校就不要像以前那样了，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嘛。”
　　段章敷衍地回了个“嗯”，便跟着胡中书往教学楼走。

　　现在学生都聚在报告厅参加开学典礼。
　　胡中书要带段章去报告厅，段章以“不愿意打断同学的开学典礼”为由婉拒，告别胡中书直接回教室。

　　教室里空无一人，空调开到16度，一进门就感到一阵冷气。

　　段章径直走到最后一排，见到靠窗的桌上已经摆了东西，就把那些东西移到旁边的空桌上，然后自己坐到了窗边。

　　关掉的窗挡不住夏末的聒噪，很吵，很无聊。

　　段章解锁手机点开wx，上面有十几条未读消息。

　　H：我去这天太热了。
　　H：哥你还没来？
　　H：快回话呀。

　　段章动了动手指回复。

　　dz：不用等我了
　　dz：你哥被开除了

　　对面秒回。

　　H：我就知道等你我得被晒死。
　　H：在你没回我第五条消息的时候我就已经进游戏厅了。
　　H：「视频」

　　对面发来一段赛车的视频。

　　dz：你甚至都不关心我转到哪

　　H：【对方开启了位置共享】

　　段章点击加入。

　　H：就隔了一条街，这不跟没转一样吗？

　　dz：不一样，这里空调随意开
　　dz：手机没电，下了

　　段章从包里拿出充电器，插到墙角的插座上开始充电。

　　他本来打算报道完就逃课出去，所以没吃早饭。这时候胃病犯了，密密麻麻的像针扎，他就趴在桌上合眼睡觉。

　　红叶国际是一所贵族学校，基本招的是那些考不上普高家里还有些钱的，但为了保证升学率，也会以奖学金的名义从别区挖过来一些学霸。
　　谢念就是高价挖来的学生之一。

　　红叶国际学生不多，按小班教学，一个小班三十个人，分成十个国际班和两个强化班。

　　按学校以往的规矩，挖来的学生编入强化班，走高考路线；砸钱进来的学生进国际班，准备出国。
　　但校方不知道从哪听来了“鲶鱼效应”这个词，觉得把学霸放入一堆学渣中可以激励学渣好好学习，于是今年把两个强化班拆了，改成九个文化班和一个艺术班。

　　谢念知道了红叶国际新的分班规则后，心中无甚波澜，只是觉得很麻烦。
　　他本来打算坐在角落里低调做人，但没想到开学第一天就有人给他找事。

　　谢念回到教室时，就看见自己座位上多了个脑袋，自己的东西全部被堆到旁边的桌上。

　　谢念喜静，刚在典礼上听了半天广播的杂音和同学叽叽喳喳讲话的噪音，本身就已经很烦，现在又碰上个占他座位的陌生人，心中更加烦躁。

　　谢念走到那人身边，看到对方桌上贴了个“勿扰”的纸条。

　　他敲了敲桌子。
　　那人没动。

　　又敲了敲。
　　那人转了个头把手挡在耳朵上。

　　谢念冷淡出声：“同学，你占了我的位置。”
　　那人不耐烦回道：“别他妈吵。”

　　去他的低调。
　　谢念拽着对方的头发直接把人拉起来。

　　“操。”段章最讨厌别人打扰他睡觉，还是以这么粗暴的方式。

　　拉他起来的男生个子比他高一些，皮肤很白，五官端正，瞳色淡淡的，稍微有点下三白，以至于眉眼间处处透着寒意，手腕很细，但是抓着他的头发却格外有力。

　　“你有病吗？没给你留位置？”段章忍痛甩开谢念的手。

　　“这里本来是我的位置。”谢念嘴角紧绷着，一副心情很差的样子。

　　“写你名了？”段章胃还痛着，心情也不怎么好。

　　他死死盯着对方，不是很能理解这么顺眼的人怎么能干这么不顺眼的事儿，对方眼神毫无波澜，只是不肯轻易松口。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气息，原本吵闹的班级安静了下来，视线聚焦在后排站着的两人身上。

　　“想动手可以直说。”段章道。

　　“可以。”谢念冷冷回答。

　　气氛降到了冰点，班上同学都在窃窃私语，此时突然走进来一个老师。
　　“怎么回事啊，两位同学怎么都站着？”
　　那老师瘦瘦的，国字脸，戴着眼镜，留着小胡子，挺和蔼的。

　　谢念还在思考怎么合理解释自己即将和这位还不知道名字的同学打架，段章抢先开了口。

　　“老师，我们两个在商量到底谁坐窗边。”

　　“哦，那你们商量好了没？”

　　“商量好了，这位善良的同学愿意把珍贵的窗边让给我这位新同学。”

　　“好，那快坐下吧。”

　　谢念因为嘴不够快而错失了窗边的座位。

　　国字脸老师在台上自我介绍：“我叫方国齐，是你们未来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大家不用有太大的压力，平常可以多找我问问题……”

　　方国齐说完，又让同学一个个上台自我介绍。

　　在方国齐自我介绍的空档，段章已经完全清醒。

　　起床气散了以后，他觉得自己做得确实不地道，本来想给人道个歉，碍于面子没好意思开口。

　　段章本人对新同学不感兴趣，但又实在没事可做，他就从包里摸出游戏机。

　　班上所有同学都自我介绍完了才轮到谢念和段章。

　　谢念上台，拿了根白色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字。

　　男孩身形清瘦，但并不显得柔弱，冰冷的眉眼间处处透露着生人勿近。

　　黑板上的字迹工整，谢念转身，他现在心情仍有些烦躁，话也很少：“谢念，请多关照。”
　　语调毫无起伏，配上那张挂着不满的脸，容易让人理解成：“别惹我，否则后果自负。”

　　讲台下有人小声议论：“他就是谢念啊。”“看着很凶。”“不知道跟他做同学好不好。”

　　最后一个到了段章。

　　段章在听谢念自我介绍时给自己安排了一个阳光少年的形象，他有样学样拿了支粉笔在另一块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写的人很随意，但留下的“段章”二字潇洒至极，给人的印象就是：“这字的主人一定是个帅哥。”

　　这字的主人确实是个帅哥。

　　段章写完转身，台下的议论都传入耳中。

　　“这是谁，不认识诶。”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很帅。”
　　“而且看起来很有亲和力。”

　　段章开始自我介绍：“我叫段章。关于这个名字的由来，有一种说法是，我家里长辈特别喜欢卞之琳的《断章》，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还有一种说法是希望我能，看见事情的相对性。不过我更喜欢前者。而恰好，我的父亲姓段，母亲姓章，所以我叫段章。”

　　台下有社牛的人小声尖叫：“啊啊啊段章！我能成为你的风景吗？”

　　说话的人很小声，但恰好被段章听到了：“我想，每个人都是别人眼里的风景，这是一个既定事实，所以不存在能不能成为这件事。”

　　那个女孩一下子脸红了，把头埋得很低。段章引起了班上更多女生的关注。

　　也有人问：“段章同学，之前没见过你诶，是转校生吗？”

　　“是的，我不太懂得怎样介绍自己，大家可以在日常相处中了解，多多关照。”段章就在一堆窃窃私语中结束了自我介绍。

　　方国齐见同学们都自我介绍完了，就回到讲台，扫视一圈，而后道：“我看现在的座位排得挺好，大家就先这么坐着吧。周末两天住读生可以申请住校，周日晚上就可以入住了。大家下周开始一定要穿校服到校。好了同学们，放学了。段章同学跟我来拿校服。”

　　同学们涌出了教室，徒留后排两人相看两厌。

　　段章一想到自己要和这人当同桌，不由得一阵后悔，早知道就不闹那么大的矛盾了，他尝试开口沟通：“同学，刚才的事抱歉啊。”

　　谢念依旧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甩了他一张冷脸，拿起书包扭头就走，不给他多说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