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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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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大奶奶担心曹鼎文刚回到家睡不习惯,一大早就过来瞧瞧,谁知曹鼎文竟是整夜忙着研究十字坡的事,头未沾枕,一宿没睡。
曹大奶奶自然少不了叨念几句,但跟着却问起前一晚酒楼的事。“我听曹福说了,昨儿白小凤拿枪轰你来着?”
曹鼎文也知这事瞒不过曹大奶奶,早想好了说辞:“没那回事儿,曹福他喝多了,白小凤是拿枪撵狐狸撵到街上去的。”
曹大奶奶却是不信:“我让大天九去查个明白,她要是存心跟你过不去,娘立刻替你把公道讨回来!”
曹鼎文忙道:“娘,误会,完全是个误会!白小凤她怎么可能拿枪轰我呢?小时候她受人家欺负蹲在路边哭,我还为了她跟别人打一架呢。”心里头却想着,这事儿可不能让云翔知道。
曹大奶奶这才将信将疑:“没这回事儿那就算了,我想那丫头也不至于野到这个地步。哼,白逢春,什么家教嘛。”
见这件事总算压了下去,曹鼎文收拾东西,打算再去十字坡看看。“娘,我出去几个钟头就回来。”
曹大奶奶忙拦道:“不行啊!今天正午三老四少我都请到了,要办大事儿的!”
看曹大奶奶的神情口气似乎真有什么要紧事,曹鼎文只好放弃原定计划,无奈地“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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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曹大奶奶所说的大事指的是祭祖大典。
曹鼎文是曹家唯一的单传,曹大奶奶有远见,从小就送他出去接受新的教育,去上海、去日本,一去就是十几年。现在曹鼎文回来了,曹大奶奶觉得是时候让他接手曹家的家业了,所以才召集了三老四少、远近的族人准备在正午举行祭祖大典。这也就明白表示着从今以后曹鼎文就是曹家的主事者,而曹大奶奶则从此不再管事了。
身为主祭人,一直在外喝洋墨水的曹鼎文丝毫不敢怠慢,认认真真地在自个儿房里练习起了磕头行礼。
展云翔还没进门,就瞧见曹鼎文跟鬼上身似地在屋子当间儿起起跪跪。当下也不出声,就站在门边儿上瞧着,看着曹鼎文那一丝不苟规规矩矩的样子,忍不住就有些想笑。
还没笑出声,就听背对着自己的曹鼎文叹气似地说了一句:“想笑就笑出来吧。”
展云翔张大了眼:“你背后长眼睛了啊?怎么知道是我?”
曹鼎文侧过脸来,朝着一旁的地面“喏”了一声。
展云翔往地上一瞧,自己探出门边的半个影子正轮廓清晰地印在上面,不由得气闷地撇撇嘴。
曹鼎文掸了掸袍子,笑着把展云翔拉进屋,按到椅子上坐下。“昨晚睡得好吗?”
“没你在一边儿搅和当然睡得好。”展云翔没好气地回道。
曹鼎文故作叹息道:“没想到原来你这么嫌弃我。”
展云翔冷哼一声,才不理会他那一点儿也不逼真的可怜扮相。
见展云翔不搭腔,曹鼎文双手撑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又笑嘻嘻地问:“早饭吃了没?”
展云翔随口回了句:“吃了。”一早起来就有下人备好了洗脸水、漱口水候在门外,洗漱完毕跟着便送来了精致的早点,让展云翔有种仿佛回到家里的感觉。
曹鼎文却又变脸似地扮起了可怜:“可是我还没吃。”双眼亮晶晶地直瞅着展云翔。
“谁管你……”展云翔话才出口就觉唇上一热,曹鼎文帅气的脸在眼前瞬间放大。
太过突然,展云翔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大力推开曹鼎文,红着耳根气呼呼地道:“你疯啦!要是被……”突然意识到自己太大声了,慌忙闭了口,下意识地朝门口瞧了瞧,确定四下无人,然后才压低声音怒嗔:“被人看到怎么办?”门还敞着呢!
瞅着展云翔羞赧气恼的模样,曹鼎文眼中笑意更盛,俯下身凑近,一脸的无所谓:“看到就看到,我只是在吃早饭啊。”
“你——”展云翔怒瞪着曹鼎文那张笑得很欠扁的脸,抬脚就踢了过去。
“喂!”曹鼎文料到有此一招,敏捷跳开,嘴里却叫道,“谋杀亲夫啊?”
这下把展云翔惹乍了毛,从椅子上冲身而起,飞起又是一脚。曹鼎文不慌不忙闪身避开,展云翔步步紧逼,拳脚并用,却都被曹鼎文轻松化解,直恨没把马鞭带在身边,不然一定打得这家伙满地讨饶!
只三五个回合下来,展云翔已被曹鼎文反扭了胳膊箍进怀里。使劲儿挣了几下没挣开,展云翔瞪圆了眼睛冲着曹鼎文吼道:“有种放开我!咱们重新打过!”
曹鼎文只觉展云翔这瞪着眼气鼓鼓的样子活像只乍了毛的猫,哧笑了声:“你有哪一次赢过我?还是放弃吧。”
这么多年一个人孤身在外,若不学点儿防身之术,怕早就被人欺负死了。高中时跟凌永达两个人特意跑到武馆去做了一阵子杂工,表面上是勤工俭学,其实却是偷师去的。一得了空闲两人就一起研究着练,从基本功到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结果两年下来还真打下了不错的根基。这几年在日本又学习了柔道,对于自己现在的身手曹鼎文可是有着相当的自信,莫说一个展云翔,便是独自对付四五个大汉也是不在话下。
也不知是羞是恼,展云翔双颊浮上淡淡红晕,愤愤地道:“总有一天我会打赢你!到时候要你好看!”
曹鼎文哧哧地笑:“好啊,我等着。”
“喂,还不放开!”两人方才一番过招,已从屋子当间儿折腾到了床边角落里。展云翔行动被制,本能地觉察到有些不妥,急着想要挣脱钳制。
曹鼎文显然并不打算让展云翔如愿,非但不放手,反而将彼此间的距离更拉近了些,含笑瞅着展云翔:“可我的早饭还没吃完呢。”
展云翔一时没领会话中的意思:“那还不快去吃!”又说没吃饭又抱着自己不放,这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曹鼎文笑眯了眼:“遵命!”
展云翔还来不及反应,曹鼎文温软的唇瓣便又再次覆了上来。展云翔怔愣了下,旋即想到的却是随时都可能有人闯进门来,又慌忙奋力挣动起来。无奈自己被牢牢地困在曹鼎文怀里无法动弹,挣扎半晌心知无望,终于还是放弃。
自相识以来,两人每一次交锋的结果都是如此,展云翔禁不住在心底哀叹,难道自己这辈子就真的要被这家伙吃定了……想自己堂堂展家二少爷,出家不成反莫名其妙地栽在一个男人手里,真是什么脸都丢尽了!就算佛门净土容不下他展夜枭也用不着找这么个冤孽来替天行道吧!报应!一定是报应!一定是自己从前做了太多坏事,所以老天爷才派了这么个克星来惩治自己……
察觉到展云翔的不专心,曹鼎文挫败地在心里暗暗叹气,这家伙怎么总喜欢在这种时候想东想西的,看来自己的吻技还有待加强啊……
唇齿间愈发深切灼烈的纠缠渐渐攫取住展云翔的心神,被禁锢的双手不知何时已重获自由,无需意识的牵引便自动自发地攀上曹鼎文的脊背。
就在展云翔几乎陷溺于这一吻之中的时候,迷离的视线无意间触到房间那头儿书案上摆放着的碗筷和空盘……
曹鼎文——你这个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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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云翔头枕着手臂躺在床上,觉得有些无聊。
曹家的人都去上坟祭祖了,自己毕竟是个外人,不方便同去,只好留在家里对着床顶发呆。外人……可不就是外人么,就算自己跟曹鼎文……又能怎样呢?自己可没他那么乐观,这种事换了哪个母亲估计也接受不了。虽然爵士说事在人为,但……
展云翔忽然觉得心里头闷闷的。
但转念间,想起曹鼎文临去祠堂拜见长辈之前那一脸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无赖样,又不禁恨得牙痒痒。都怪自己一时大意,居然又给这家伙占了便宜!早晚有一天一定要加倍讨回来!曹鼎文,你等着!哼!
越想越气,展云翔腾地坐起来。干嘛一个人待在这里无聊,离了他曹鼎文难道就不过日子了!
宅子里就只剩了几个打杂的下人,展云翔也没跟谁知会便径自出了门。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逛,想着要不就去玄天酒楼坐坐,倒要尝尝这被曹鼎文念叨个没完的酸辣粉皮究竟是个什么味儿?
正往玄天酒楼方向晃着,忽然瞧见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而过。诶?那不是那天那个……白小凤?她这匆匆忙忙地是要去哪儿?
也说不清是出于好奇还是别的什么,展云翔行动先于思考地快走几步赶了上去。跟了一段路之后却突然发觉这方向似乎有点儿眼熟,前一晚去玄天酒楼的路上,曹鼎文曾给自己指过曹家青石大坟的大概位置,好像就是在这个方向。难道她是要去曹家祖坟?这疯女人该不会又想闹事吧?
这样想着展云翔更加跟紧了白小凤,眼瞅着她在一个巷口停了停,却没进去,又往前走出几步拐进了旁边毫不起眼的一条小路。展云翔走到那个巷子前也站了站脚,抬眼一瞧——朝石巷。再瞧瞧边儿上的那条小土路,半个路人也没有,十分僻静,看来是条秘密捷径。
果然行不多时,已可看见不远处石砌的墓顶,这条路原来一直通到曹家大坟的后面。听说曹家在大坟周围都有安排人手看护,看来还是有遗漏的地方啊!
遥看坟前烟雾缭绕,隐约听到有人高喊着“主祭者敬香”。
主祭者?那不就是曹鼎文?展云翔很想凑到近处去瞧瞧,可又怕被白小凤发现。心里头思量了下,还是觉得把白小凤看牢了更为要紧,她偏偏赶在曹家祭祖的时候偷偷摸摸跑来,指不定又想发什么疯?
结果白小凤比展云翔料想的还要肆无忌惮,居然直接就爬到墓顶上去了。
这丫头还真会找位置,展云翔在心中冷哼着。
“主祭者叩首——”
展云翔藏身的地方看不到墓前的情形,但不看也知道曹鼎文现在一定正冲着大坟叩拜行礼。跟着是“随祭者叩首”,展云翔忽地觉悟到什么,抬头便见白小凤正一副得意洋洋接受万人朝拜的样子,心里头顿时冒起火来——死丫头也不怕折了寿!
低头在地上找了找,拾起一块大小适中的石头,掂掂份量正称手,瞄准白小凤大力丢过去,正正巧砸中白小凤的屁股。白小凤正自得意,冷不丁挨了这么一下子,脱口惊呼一声,身子一歪失了重心,惨叫着从墓顶上滚落下来,立时摔了个灰头土脸。
展云翔在一旁捂着嘴险些大笑出声。
“有人掉下来了!”前头的人也听到了动静,几个年轻小伙子急急赶过来查看,一见是白小凤顿时没了好脸色。
“这不是白小凤吗?”
“你敢到这儿来,来干什么?”
“是不是又想行刺鼎文哥?”
“她这次没带着双管响,是不是打算扔暗器?”
白小凤摔得浑身酸痛,刚爬起来又被连珠炮似地盘问,受不了地哀嚎:“有完没完啊?”真该死!到底是哪个混蛋偷袭我?往四周瞧了瞧,连个鬼影也没看到。
这时曹鼎文也走了过来,看到白小凤的狼狈样,强忍着笑道:“怎么了白小姐,追狐狸追到这里来了?”
偷窥被人发现,白小凤也自知理亏,但输理不输嘴,装模作样地绕着曹鼎文看了一圈儿:“我是来看看日本留学生穿起长袍马褂的样子——有多滑稽!”
展云翔不悦地哼声,你个疯女人眼睛让猪屎蒙了!不光性格差劲,眼光也差!
曹鼎文有所感应似地扭过头朝着展云翔藏身的地方瞄了一眼。
“出了什么事?”曹大奶奶在前边出声问道。
白小凤倒还算识得礼数,忙上前去给曹大奶奶见礼。
想起白小凤在玄天酒楼放枪的事,虽然曹鼎文一再坚称不是冲着他去的,但曹大奶奶心里头终是有个疙瘩,不由得揶揄道:“白小凤?我看倒像是黄泥鳅。”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展云翔暗笑道,原来曹大奶奶的嘴也这么毒啊!
白小凤脸色难看至极,索性横声道:“你们想怎么样看着办吧!”
曹大奶奶不悦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敢撒野?说,你到上头干什么去了?”
白小凤眼珠子一转,谎话张嘴就来:“不是我要上去的,是一个白胡子老头领我上去的。”瞧着众人面露疑惑的样子,暗暗得意地继续往下编。“这个白胡子老头看上去有九十多岁,我跟他说话他好像听不见,他说什么我也听不见,奇怪的是,他的脑袋后头挂着好长的一根辫子……”边说边偷眼瞅着曹大奶奶,果见曹大奶奶一下变了脸色。白小凤故意神秘兮兮地接着道:“这还不算什么,更奇怪的是啊——他让我上去之后,就往这青石大坟里头一跳,一下子就不见了!”
曹大奶奶一惊,难道是晋阳公显灵?“所以你就滚下来了?”
“是啊,幸亏滚了一半儿让人给拉住了,要不然啊,我就一头撞在你们这青石大坟上了。”白小凤谎话越编越顺口。“你们猜,拉住我的是什么人?说起来真绝!是两个小孩儿,一男一女,而且他们穿得很古怪哦,还有啊,那个男孩儿脑袋后面……也拖了一根辫子!”
曹鼎文才不信这白小凤的连篇鬼话,可是曹大奶奶听后却身子一晃,几乎站立不住。
“娘!”曹鼎文忙扶住曹大奶奶。
“哎呦!”白小凤突然痛呼一声,双手捂着后腰急转回身,冲着大坟后面气急败坏地叫道:“是谁?是谁在那里?快给我滚出来!有胆子暗算本小姐就不要躲躲藏藏!”
众人诧异间,展云翔悠哉悠哉地走了出来:“你白四小姐喜欢翻山滚石的,我可没这爱好。”
曹鼎文没想到展云翔会出现在这儿,心里暗道,怪不得刚才那一刻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原来是你暗算我!”白小凤气得瞪眼。
“喂喂喂,你可不要冤枉好人啊!”展云翔一脸无辜纯良的表情,“是你说‘谁在那里’我才出来的,暗算你的可不是我。”
看到展云翔露出这种表情,曹鼎文忍不住暗暗偷笑。
“胡说!明明就只有你一个人,不是你是谁!”白小凤没想到眼前这个长得跟曹鼎文有几分相似的家伙居然睁着眼说瞎话!果然长着这张脸的都不是好人!
展云翔煞是认真地说道:“唔,你这样说倒也没错,人嘛,的确是只有我一个,不过其他……”
“什么其他?”白小凤反射性地问道。
展云翔也学着白小凤刚才的语气,神秘兮兮地说道:“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两个小孩儿啊,我也看到了,就是那个拖了条辫子的小男孩儿用弹弓射的你。”
“你——”白小凤被堵得说不出话,总不能说根本没什么童男童女自己打自己嘴巴。
“不过你说的那个白胡子老头我倒是没瞧见,”展云翔又煞有其事地接着道,“我啊,是被一个白衣女子领到这儿来的。”边说边故意用视线在白小凤身上扫来扫去。“这个白衣女子看上去二十多岁,鬼鬼祟祟地从朝石巷边儿上的一条小路摸进来,我觉得好奇就跟着她,不过奇怪的是——她脚上穿的白靴子好像跟你的一模一样。”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大家心里都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什么白胡子老头、童男童女,根本就是白小凤故意编出来气曹大奶奶的。
只听展云翔又接着道:“她把我引到这儿之后,就往这青石大坟上头一跳,忽然就不见了!我正四处找呢,就瞧见有个小男孩儿拿着个弹弓朝大坟上头射,跟着白四小姐你就滚下来了。”
白小凤一口气憋在胸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
白小凤越气,展云翔心里就越痛快,要不是顾忌着在曹大奶奶面前的形象,早就毫不客气地笑出来了。
曹鼎文虽气白小凤故意刺激曹大奶奶,但不希望再因此事加深曹白两家的恩怨,语气略带不善地开口送客:“曹叔,麻烦你送白小姐回去,免得她又碰到什么破辫子。”
事已至此白小凤也是无话可说,恨恨地跺了下脚,气呼呼地走了。
这会儿曹大奶奶的心情也恢复了,唤了展云翔过来,拉着他的手低声含笑道:“云翔,你今儿个可是帮伯母出了口气。”
“以后白家的人要是再敢欺负您,告诉我,我还帮您出气!”展云翔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展夜枭式的傲气。
“好。”曹大奶奶欣然一笑。
旁边的曹鼎文看着两人,也露出一抹明朗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