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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留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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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地他乡,丝路古城,偏偏是他,不期而遇。一个让鹿白榆永远带着愧疚的人。
十年前,鹿白榆在手机上发出最后一句话,林秋河便立刻消失在她的世界。只知道那天后,他出了国,再后面的事,鹿白榆一无所知。
如今再次相遇,万千心绪涌上心间,该解释吗,还是该道歉?算了,早已都是尘封往事,或许林秋河并未太过在意,早早放下。再提起,只会是自己的不堪。
鹿白榆咽了下口水,连同所有刚刚升起的情愫和心事,再次埋葬。就在自己心里,永永远远做一个忏悔者吧,老天给的惩罚,已经足够多了。
第二轮对话,还是由林秋河开启。
哪怕他给我喂刀子,我也收下,这是我欠他的。鹿白榆攥紧拳头,心一横,勇敢的仰起眼睛,和林秋河四目相对。哪怕怂,也不能在这时候被发现。
“这么晚,一个人来的?”
鹿白榆绷着脸:“嗯。”
“去哪里?旅游吗?”
“布尔津。来出差。”
说到布尔津时,鹿白榆没有注意到,林秋河的眸子微微悸动了一下,但听到出差,又恢复一片黑洞。
“你呢?带着孩子来旅游?”
“工作。”
……
又是一片死寂。
要不说人间不能没有孩子呢,每一个小团子一定都是天使来的。林秋河怀里的男孩儿打破了四目空对的较量。“爹地,我困了……”
“椰子,那咱们回家。”
可以看出,林秋河对不同的人,态度还是有区别的。对鹿白榆的不咸不淡,不及对儿子百分之一的温柔。也是,没必要对一个有点渊源的陌生人太好。鹿白榆暗暗想。
林秋河看着面前无所适从的鹿白榆,稍顿了顿,像是在思索:“你去哪里?我捎你过去。”
鹿白榆听出,他没说出口的言下之意是,这样的暴雨,很难打到车。
林秋河从来都是这样,从不戳穿鹿白榆的每次不想言说的狼狈,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鹿白榆那些包在壳子里的自尊。
可是,他不知道,现在的鹿白榆,已然不需要了。
“不用了谢谢,出去我也没地方可去,今晚准备留宿机场。”鹿白榆大方拒绝了他的好意,事实也正是如此。
“跟我走吧,夜里一定会降温,在新疆,感冒很麻烦……”林秋河无视了鹿白榆的拒绝,直接拉起鹿白榆的行李箱,径直朝出口方向走去。
那个叫椰子的男孩也是个鬼精的,转过头冲鹿白榆伸手:“真好,可以和漂亮姐姐一起玩咯,漂亮姐姐,就去我家吧,陪我玩一会儿……”
此时再强行从林秋河的手上抢回箱子,倒显得自己矫情,驳人家面子了。或许,他只是对刚才帮了他儿子表示感谢,明天一早,两不相欠。
鹿白榆追上去,默默地跟在林秋河侧后方,以作同意。
离出口越近,潮湿阴冷的水汽便愈发强烈。门外的暴雨依旧倾泻如注,模糊了所有霓虹灯景,应接不暇的出租车渺小又坚强,不禁让鹿白榆想起一句台词:风浪越大,鱼越贵。
林秋河这忙,帮的不小。
“有伞吗?”站在门口,林秋河平静地问。
“……没有……”原本稀松平常的一句,但此情此景,鹿白榆回答的像做错事的孩子。是啊,哪个傻子出门不看天气预报,雨天出行不带伞呢?是她,此时,她成了她最不想成为的那类傻子,其他人的累赘。
林秋河转身,把椰子塞到鹿白榆怀里,“这次,换你,抱下椰子了。脏了的鞋子,我会想办法……”
鹿白榆看了眼自己脚上的白色帆布鞋,心咯噔被刺了一下,被刺的小口,流着血,蔓延出一些荒废的往事。
多年前他俯身对自己说的话,那一刻,犹在耳边:“来,我背你。”
那年鹿白榆高二,林秋河高一,同样地瓢泼大雨。说来也巧,他们相识于盛夏雨季,此后所有的旖旎交织,似乎都与雨有关。
六月天娃娃脸,倏地大雨倾盆,两人躲进在书店避雨,不过一盏茶工夫,又立刻放晴。可是路面积水严重,大小水坑,有些避无可避的地方,积水甚至抵到脚踝。
那天鹿白榆穿了什么已经记不得,犹记得她穿了双崭新的白色帆布鞋。
“这可太倒霉了,新穿的帆布鞋,就赶上大雨天,回到家肯定要被妈妈骂了……”鹿白榆低下头,垂眉懊恼。
“来,我背你,这样鞋子就不会脏了。”林秋河摸摸鹿白榆的头,蹲下来。
少年的情窦初开总是那么纯粹炙热,如童话里的黑骑士,小心守护着他心中的公主。
鹿白榆在他背上,既紧张又欣喜,局促不知手该放在哪里,是围在脖颈,还是扶在肩上……不能言说的情愫在小心翼翼试探着肢体可触碰的朋友上限。
鹿白榆虽很轻,半小时的路程亦是那样漫长。鹿白榆在林秋河宽厚的背上,感受他一步步的慢行蹒跚,在无法预知的浑水中小心试探。汗水顺着他的方寸短发,流到鼻翼,流过下巴,流淌后背,再慢慢浸湿鹿白榆的衣服。
“好不喜欢夏天啊。林秋河,你呢?”
“以前不喜欢,但上个夏天开始,便喜欢了。”
……
他分明什么都还记得,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彰显着对过去的怨怼,夹枪带棒的报复。
鹿白榆本能地把林秋河归为了陌路敌人。想报复就报复吧,口舌之快,若真能出气,也可以。
鹿白榆抱紧椰子,一只手护住椰子的脑袋,让他贴紧自己的胸口,以免被飞溅的雨误伤。自己跟着林秋河撑起的伞,一同消失在进雨里。
林秋河一手打伞,一手挽过鹿白榆的肩,紧紧揽她在怀里。这让鹿白榆有些不适应。
“别淋到椰子。”一句解释性的关切,回击了此时鹿白榆正暗暗抗拒的身体扭捏。
但雨势实在太大,即使有伞,落在雨伞上的雨滴又飞溅成数千水汽,模糊前方的视线。鹿白榆实在睁不开眼,不自觉的把头往林秋河衣服里埋,那淡淡的木质香靠着身体余温的萦绕,熟悉的让人莫名安心。
林秋河给她开车门时,鹿白榆才发现,林秋河分明没给自己遮蔽一点,除了她贴近的胸口处,其余地方全被打湿。湿漉漉的模样,和那天背他的样子,恍惚间交错重叠。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是谢谢,还是抱歉?全部如鲠在喉,只能选择看着雨刮器频频的左右摆动,一言不发。
深夜寂黑的车内容易让人心生倦意,加上雨天,尤为明显。坐在鹿白榆旁边儿童座椅上的椰子,歪着头,已然睡沉。某种奇怪气氛在车里蔓延,沉默到有些不自在。鹿白榆搓捻着手腕上的手表,一秒,一秒地看着秒针打圈……
已经转了十圈,还没到吗?
“来这边多久?”林秋河突然开口。
“半个月左右。”
“只在布尔津吗?”
“计划阿勒泰地区都会调查一下。”
“那半个月可能不够。”
……
“你,定居在乌鲁木齐了?”
“没有,工作原因最近需要常在这边,所以,租了个房子。”
“那我今晚,给你……们添麻烦了,不打扰吧?”
“不打扰。”
……
还想再问点什么,问问工作,问问家庭。可鹿白榆忍住没再开口。不过露水之缘,刨根问底,知道的多了,反倒烦闷的是自己。明天一过,统统是过眼云烟罢了。
鹿白榆的衬衫在刚刚路上被打湿,凉丝丝地贴在皮肤上,头发虽未被淋湿,但潮湿的水汽也让鬓角的头发凌乱。她扭过头对着车窗玻璃,沉默着,整理自己的心情,和狼狈。
车子开进一所还不错的高档小区的地下停车场。鹿白榆依旧抱着椰子,随林秋河一同进了电梯。
“叮——”
一梯一户的户型,走出电梯,一扇苍艾色大门,算是进了林秋河的私家空间。
林秋河家里充满温馨和清冷的矛盾疏离。一面装饰墙壁挂着世界地图,上边做着些许标记,几排装饰架,摆着植物松果,种子,陶瓷,矿石之类的小物件。鹿白榆在对自己未来天地的幻想中也有过这样一面墙,竟一模一样。
大厅有壁炉,一个矮茶几,一条亚麻灰的长沙发,和一块淡黄色地毯,为房间贡献了少有的温馨色彩。
只是短租,但可见主人挑选的用心。鹿白榆暗暗想。
“二楼走廊尽头左手边是书房,旁边是卫生间,可以洗澡,今晚委屈住那里吧。我带椰子回房,你自便。”林秋河一手轻柔地抱着椰子,一手拎起鹿白榆的行李箱,上了楼。独留鹿白榆在寂静陌生的房间,虽淡漠,但反倒自由不少。
鹿白榆把浴室门反锁,冲着澡,慢慢放松下来。她打量思索着,终于知道这房子清冷在哪了,扫视一周,连卫生间也看不到一丝女人的蛛丝马迹。
书房不大,一面书架,一张书桌,窗边一张单人床,窗台布设了飘窗。鹿白榆换了条宽松的白色亚麻布吊带睡裙,靠坐在飘窗上,泛黄的灯光映衬着整个城市的雨声,更显寂寥。乌鲁木齐不比北京,夜晚没有灯火通明的加班,只几个零星的金碧辉煌的地标,将城市映衬地更为不近人情。
她不禁打个寒颤,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不敢关灯,就这么坐着,发呆,强制自己不去乱想,只是发呆……时间已过凌晨一点。
鹿白榆有点轻微的空间幽闭症,包围感越强反而越没有安全感,这个毛病从小跟到大,一个人在家时绝不关卧室房门,上学住宿也是选择最外边的靠门的床位,出去住酒店没有办法,能合住绝不单住,一个人时总也睡不了一个安稳觉。她很少向人提起,觉得既无伤大雅,不免太过矫情。
突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林秋河的家,不会是别人。
他对她晃一晃手里的红酒瓶:“喝点吗?”
鹿白榆点头。
其实,她酒量很差,尤其是红酒,一杯就晕的像煤气中毒。可此刻,她想,需要一点醉意。
林秋河递来一只红酒杯,坐在飘窗下的床边,侧身望向窗边,不知是看夜色,还是鹿白榆。
两人只是喝酒,看窗外,听雨声。
鹿白榆喝的很快,她蜷作一团,把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任微醺的醉意顺着每一个毛孔在全身蔓延开来。可吊带长裙太宽松,鹿白榆不知道此刻领口出卖了她。
林秋河拿起一条毛毯,向她凑近。
鹿白榆惊了一下,猛地起身,一侧的裙带从肩上滑落。
他们之间只有咫尺距离,他垂着眸子继续靠近,唇经过她耳侧时,似乎有话想和她说,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把一条毛毯搭在她肩上。
这动作太暧昧。
鹿白榆都以为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事情,可林秋河,坐回到原位,继续,只是喝酒,看窗外。
漫漫深夜,雨声戚戚,他似乎有的是耐心。亦或许,他也需要些勇气,固而喝酒。
一瓶红酒见底,鹿白榆头沉的恍惚。
“鹿白榆。”林秋河突然看向她:“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这是今天,从见面起,林秋河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鹿白榆迷迷糊糊抬头看他,思忖良久,回了一个微笑:“很好啊。”头又直接倒在了膝盖上,睡意渐袭。
林秋河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语气多了分凌厉怨气:“鹿白榆,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一阵沉默。
其实,鹿白榆有很多想问的话。你为什么也在这?椰子的妈妈是谁?你们在一起多久了?为什么今天要帮她?现在还恨她吗?
……
还有,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可是,问出口又怎么样呢?问了就能改变什么吗?
问了,天还是会变晴,雨还是会停,他们,还是会分道扬镳,归于人海。
鹿白榆飘忽迷离的眼神充了几分湿润,她倔强地摇了摇头,然后把头埋进膝盖,迷迷糊糊,泪水顺着紧闭的眼角,浸到裙子上,渐渐睡去。
林秋河没有再说什么,把她从飘窗抱下放到床上,拂去她眼角的泪痕。
他闭了灯,走出书房,留着那房间敞开着,没有关上房门。
离开房间时,已凌晨三点,林秋河给纪云川发了条短信:【她,在新疆。】
纪云川:【你怎么想的?】
林秋河看着熟睡的椰子,想起鹿白榆倔强地摇头:【算了,只当她是千堆雪,我是长街。】
纪云川:【什么意思?】
林秋河:【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林秋河:【她既不想,我便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