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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他大约是死了。

      “死”是一个很干脆的概念,一个人要么活着,要么死了,不应该有什么暧昧不清的地方。

      所以现在的状态就有些尴尬。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还在,可是眼前一片漆黑,能隐约听到一些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很微弱,分辨不出具体含义,有些类似鬼压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怀疑上帝、玉帝或者阎王爷,反正随便哪路神仙,都忘了还有自己这号人,他就要被这一缕残魂牵扯在黑暗里,永世不得脱身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了人的触碰。

      是有温度的手,触碰到了他的脖子,有点痒,但是他几乎幸福得快要流泪了。

      这也很奇怪,明明是他自己选择去死的,可是经历过这种不生不死的折磨,他竟然有点渴望重回人间。

      接着,他就能清楚地听到声音了。

      “托住啊!”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不知道在指挥谁,“托住他的脖子,用点力!”

      那人果然从善如流,刚才还算温柔的力度立刻变得粗暴,把他脖子猛得一抻,差点给他的脑袋从肩膀上卸下去。

      幸好叶叙远不是乐高小人,脑袋并不能被轻易卸掉,这人的笨手笨脚没对他造成什么实际伤害,反而进一步刺激他的觉醒,他扶着脑袋坐起来,才发现自己本来躺在地板上,怪冰的。

      所有的感官都恢复了,甚至比之前还要敏感,胃里像是有火在烧,手仍在轻微颤抖,心脏有些发麻,这些都是他很熟悉的,宿醉后来自身体的警告。

      奇了怪了,叶叙远跳江前是猛抽了一些烟,可是绝对没有喝酒,酒壮怂人胆,他才不需要。

      “哦吼!”旁边人看他暂时死不了,立刻翻脸算账,“让你半夜翻墙出去喝酒,还摔到休克,我刚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你准备好去插管洗胃吧!”

      他惊讶地看着说话的人,居然是当年组合的经纪人钱大勇,他们都好多年没见面了,怪不得刚才会觉得这声音耳熟,又想不起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隐藏摄像头吗,哪个综艺这么没人性,把刚从江里捞起来的人,丢到这种奇奇怪怪的场景里整蛊啊!

      *

      叶叙远这时才注意到,刚才托住自己脖子的人,居然是骆锋!

      虽然刚跟他通过电话,可是都好久没见过他的真人了,骆锋向来神出鬼没,成名后也没有增长什么曝光,偶尔被路人拍到几张模糊的照片,都会在网上掀起一阵风浪。

      这个综艺很有本事嘛,居然能请到骆锋出演,下一幕就算远在B城试镜的陆星屿“惊喜现身”,叶叙远也不会惊讶了。

      果然,下一秒就有人推门进来,陆星屿摆着臭脸,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候道:“你没死啊。”

      叶叙远确实没死,关于这点他自己也深表遗憾,可是陆星屿说话这么随便,难道他没发现这是整蛊现场吗?等会儿拍完,一定得让节目组把这句话剪了——

      叶叙远惊觉,自己重返人间还不到一刻钟,就开始操心这些有的没的,好像被塞进机器的零件,一刻不停地开始无休无止运转。

      所以说啊,活着真是没劲透了。

      这种节目的企划,无非是以整蛊开头,煽情结尾,最后大家哭成一团,画面剪切一些他们组合年轻时候的镜头,哭!都给我哭!

      他看了看骆锋和陆星屿,有点担心他们等会儿哭不出来,以骆锋的性格,还有陆星屿的演技,恐怕都不会轻易落泪,自己一个人哭吧,也不是不行,只是会显得很凄凉,尤其是现在他混得比他们差那么多,怎么看都是在卖惨。

      话说回来,他们两个看起来过分年轻了,和他们组合那时候比,简直毫无变化,隔这么近看,也看不出一点化妆医美的痕迹。

      出于好奇,叶叙远忍不住伸手在骆锋脸颊上戳了两下,保证没用力,只是轻轻的,骆锋的脸立刻肉眼可见得红了。

      钱大勇拍了下他的胳膊,“都这种时候了你还不老实是吧!”

      他四下打量了一番,很像筑星娱乐之前的练习室,不过当然不可能,那个练习室早就连着旧楼一起拆了。

      筑星娱乐当年卖掉了骆锋和陆星屿的合约,狠赚一笔,立刻搬出了那个寒酸的破楼,他还以为不会有人记得这个地方了,节目组都见不到实物,居然能复制得这么像。

      叶叙远走到窗边,对面是一栋高得多的大楼,那时候钱大勇就总抱怨,说这栋大楼把我们的光都挡了,不吉利,迟早要搬出这个鬼地方——

      等等。

      如果对面是那栋大楼,那么他现在是在哪里?

      一阵天旋地转,这次他及时抓住了身边人的胳膊,骆锋稳稳扶住他,仍旧一声不吭,却让他感到安心不少,叶叙远想节目组至少会看骆锋的面子,便恳求道:“小骆,你让拍摄先停一停好吗?”

      “哪有什么拍摄,”钱大勇插嘴,“你的酒还没醒吗,都快出道了,这一天天的,你们能不能让我少操点心啊!?”

      “……什么出道?”

      “好嘛,”钱大勇都气笑了,指了指后面的一墙镜子,“你自己看。”

      为了让他们练习舞台表演的时候,能看清楚自己的表现,练习室里装了整面墙的镜子,他们天天盯着这玩意儿,看到后来,感觉镜子里的自己已经不再真实了,好像几个陌生的人偶,被看不见的丝线操纵着做出最合适的表情和动作。

      比如现在,他就根本认不出镜子里的人是谁,那个人看起来比自己年轻得多,脸上有种特别的神采,像燃烧的树叶,蜷缩着卷成一团火苗,在眼睛里闪烁。

      “嘿,”钱大勇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走神呢,我让你看镜子中间贴的是什么。”

      镜子中间贴了一排白纸,每张纸是A4大小,一张写了一个大大的字,连起来就是——“距离出道日23天”,为了不妨碍视线,贴得很高,每天都要更换写着数字的那张纸。骆锋个子最高,一直是他在贴,这么无聊的事,他竟然兢兢业业,一直做到他们出道。

      叶叙远看着那墙镜子,镜子里陌生的自己,还有那行诡异的标语,久久说不出话。

      骆锋扶着他的胳膊,从刚才开始就没放开过,他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有好到这种程度,或许他只是担心自己在电视节目上出丑。

      叶叙远抬手覆住他的手背,重复了一遍:“让他们都停下来,求你了。”

      骆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好像根本听不懂他的话,可是旋即他就跟其他人说,你们先出去吧。

      陆星屿出去前狠狠瞪了叶叙远一眼,在他们相识的这么多年里,叶叙远从来没有站在骆锋这边,让他出去过。三个人的组合,叶叙远和他永远在一边,这其实对骆锋很不公平,可是以前他们总觉得,骆锋得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没道理什么都顺着他。

      难得钱大勇也没多问,就跟着一起出去了,可能是被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到了。

      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叶叙远终于支撑不住,瘫在地上,骆锋用手托着他的后背,让他不至于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叶叙远始终低着头,看着木地板边缘开裂的缝隙,骆锋离他很近,当然只是为了支撑住他的身体,并不是真的和他亲近,他们早就错过了变成真正朋友的机会,这完全是自己咎由自取。

      “摄像机关了吗?”叶叙远问。

      骆锋没有答话。

      叶叙远从刚才开始装作若无其事,实际上一直紧绷的神经,已经快到极限了,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骆锋的眼睛,质问道:“到底要我怎么样你们才肯停下来啊!要我哭吗?要我像个落水狗一样,跪在地上求你们原谅吗?”

      “就算我做了很多错事,可是对我的惩罚也够多了,为什么还不停下来啊!一定要拍到我崩溃的样子,你们才满意吗?”

      那些支离破碎的话,好像根本没经过大脑,就从他的嘴里吐露出来。如果在正常的环境下,就算被人用枪指着,他也不会说出这么软弱、这么可怜的话,可是这些事太奇怪了,之前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植物人一样不能说不能动的体验,苏醒之后诡异的、不合常理的一切,都让他没办法再维持片刻冷静。

      骆锋忽然抱住了他。

      虽然从刚才起,他的胳膊就环绕着叶叙远,很像一个准备拥抱的姿势,可是叶叙远从来没想过,他真的会抱自己。

      骆锋抱得很紧,他不擅长安慰人,因此这个拥抱也格外笨拙,挤压着叶叙远胸口的空气,让他不得不大口喘气,新鲜空气涌入到他的身体里,他似乎感觉好些了。

      这时骆锋开始说话:“叶叙远,这里没有摄像头,也没有人会伤害你。”

      骆锋说话时的吐息打在他的脖颈上,热热的,这是他第一次喊叶叙远的名字,从前他和别人一样,只喊远哥。他这样喊自己,听起来尤为郑重,让叶叙远很想要相信他。

      如果这里没有摄像头,为什么他们会回到自己身边,还要装作一副从来没有出道,解散,各奔东西的样子?

      叶叙远看向对面的大楼,有它作为参照,不得不承认,他们现在身处于一个早就被拆毁了的建筑里,除非时光倒流——

      除非时光倒流……

      “小骆,你告诉我,现在是几几年?”

      骆锋松开怀抱,手仍旧支撑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沉着地报出了一个年份。——他们出道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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