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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人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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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还未看清浸没在寒泉之中的那人究竟是何人,塞在腰间的傀儡母符突然发烫,灼得她立马回神。
她扯出母符,不等她细看,母符瞬间起火,焚为灰烬——死无葬生之地。
宋成铭啊宋成铭,你究竟招惹了何方神圣,给它陪葬也别拉上我啊。
话说,她现在调头走另一条路还来得及么……
等一下,那小木头人走的是这条路吗?
就在这一刻,彻骨的寒意如疾风骤雨般袭来,自她脚尖直击天灵盖,一瞬间麻痹了她的五感。
就像是一脚踩碎冰层,掉进了冰湖之中,冰冷刺骨的湖水包裹着她,透彻心扉的寒挤进了她的每一寸血肉之中,贪婪地榨取着她的体温。
果真如溺水一般,她感到无法呼吸,却又不敢喘息,唯恐呛了水。
是分身!
神识转移,她看见“她”的腿上缠满了白色的丝线,生生将“她”束缚在寒泉之中,不得脱身。
一夕憋着一口气,召来本体身边的佩剑,奈何剑在水中威力减半,试了几次都没能斩断这坚韧无比的丝线。
这什么鬼东西,比天蚕丝还难搞。
不行了,憋不住了。
神识归来,一夕靠着洞壁缓慢地坐下,抬起另一只手,颤巍巍地伸出伤势未愈的食指,在自己的眉心轻点了一下,暂时断开与分身的神识连接。
周身寒意骤然消散,她顿觉灵台清明,可太阳穴却突突地跳个不停,好似还没从方才的惊险中缓过神来。
只怪她神识不够强大,无法兼顾两具躯体,只能来回切换,吃力得很。
这次真顾不上它了,匆匆留下一道“自救”的指令她便抽身走了,它……自救多福吧。
一夕再次翻开花名册,确认宋成铭的情况,他的名字仍在闪烁。
看来还没死透,来得及。
这时她突然意识到了一问题,困在寒泉里的另一个人是谁,该不会就是宋成铭吧……
想到这点,一夕神色大变,急忙撕下这页纸,抛向空中。
“去,寻宋成铭。”
万幸,纸张抖擞了一下,麻溜地往左边飞去了。
一夕安心地呼了口气,跟上姓名纸。
可转念一想,那人怎么办,就放任他泡在寒泉里吗?也不知他是死是活,死了也就罢了,活着也不知还能挺多久。
唉,分身乏术,只能速战速决了。
一夕抽出朱雀火符,甩向前方。符纸御风而行,一团火焰嗖地冲进洞穴深处。
三昧真火所过之处,妖魔退散,姑且吓一下对方。
等下,怎么突然这么大烟……
这么潮湿的洞穴里还有什么可燃物吗?
“救命啊!”
里头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监正!叁荼!国师!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啊!”
不是别个,正是宋成铭。
一夕白眼一翻,快步走进浓烟之中。
“我真的要死了!快来救我啊!叶千秋!间照!霍青音!”
洞穴里太潮了,不见火苗,只见烟雾滚滚,熏得人眼睛疼,而宋成铭的求救声吵得她耳朵疼。
“你搁这儿叫魂呢?”她忍不住哂道。
一听见监正的声音,宋成铭激动得几乎要哭出声来,语无伦次道:“监、监正,你总算来了,我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一夕敞开乾坤袋,将这恼人的浓烟一股脑儿收了进去。
借着夜明珠的光华,一夕发现四周的洞壁遍布蛛网,千丝万缕,将洞穴裹成了一只巨大的茧,可惜破了个焦黑的大窟窿。
一夕若有所思,看来他这回惹了一只蜘蛛精。
窟窿旁边是是一只稍小的茧,人形的,喘着气,叫喊道:“监正,快把我弄出来,我要憋死了。”
一夕便提刀去挑断蛛丝,却发觉怎么也砍不断。
和水底的丝线一样。
她瞧了一眼旁边的黑窟窿,转而取出火符,点燃它,小心控制着火苗去烧宋成铭身上蛛丝。
蛛丝依旧坚韧,不见融断。
普通的火不顶用。
这蜘蛛精什么来头……
一夕只好换成三昧真火,又试了一番。
果然,它扛不住三昧真火,遇火便化,人茧不一会儿便被烧出了一道裂缝。
宋成铭手脚并用,艰难地从这条裂缝里钻了出来。
一夕一边帮他清理身上的蛛丝,一边问他:“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宋成铭目光一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监正。”他抬眼看她,神情黯然,“陆云喜真的有问题。”
一夕了然,起身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出去再……”
约莫是蹲久了又起猛了,她忽然觉得头有点晕,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猛跳。
宋成铭见她状态不对,赶紧站起来扶住了她。
“监正,你怎么了?”
不对劲,宋成铭的声音怎么越来越远了……
“我……”
头好痛,好似一根针从太阳穴直直地插了进来,一寸一寸扎入脑髓。这针又软如丝线,肆无忌惮地在她脑中游走破坏,搅弄着她的意识。
“快……走……”
这回真要折在这儿了。
她两眼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
夏虫嗡鸣,飞鸟振翅,溪水叮咚,暖风裹着芳草的清香拂面而过。
“监正,监正。”
一夕听见有人在唤她,很熟悉的声音。
她猛地睁眼,坐起身来,果然瞧见了故友笑靥如花的脸。
“石板寒凉,你怎么又睡在这儿了?”
眉眼如故,巧笑倩兮,是司天监冬官,青烟。
或是梦境,或是幻境,绝非现实。
她的冬官好久以前就不在了,灰飞烟灭,永远都回不来了。
一夕失神地凝视着眼前人,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完完整整的一个人,不似她曾梦见的那般……残破不堪,令人心惊。
“监正?”
她别过脸,不忍直视。
“这等拙劣的把戏是骗不了我的。”
“那你为何不敢看我?”
一夕避而不答,转而问:“你想要做什么?”
“监正你呢,你想要什么?”对方轻笑道,“想令我死而复生吗?”
一夕闻言微愣,前后思索了一番,顿觉了然,不禁笑道:“怎么,陆娘子也想同我做笔交易?”
她抬眼看向对方,同样的脸,这人却是一副邪相,不复冬官清正之姿。
“陆娘子”却笑了,仰头大笑,好似听了个有趣的笑话。
难道她猜错了?一夕眉头微皱。
“她?”对方捂嘴笑着,不屑道,“区区小妖,怎么配和监正做交易?”
一夕单刀直入道:“你不是陆娘子,又是何人?”
“我是何人…… ”她故作沉思状,良久,反而问一夕,“我若如实相告,监正可愿同我达成交易?”
非要同她做这笔交易,她身上究竟有什么是对方想要的……
“监正有一傀儡分身,不类凡物,乃上古神木所制。”对方倒是识趣,坦言道,“而我魂无所依,正好缺一副身体。可惜它与监正血脉相连,我钻不了空子。”
什么上古神木?那木头不是山主在屋前的林子里随手砍的吗?
她说她魂无所依,现在难道是附在陆娘子身上吗?那陆娘子又在哪儿?蜘蛛精又是哪位?
……
千头万绪,理也理不清楚,甚至令她有些头疼。
见一夕眉头紧锁,对方叹了口气,好似关心道:“监正仍觉得头痛吗?哎,那只小蜘蛛下手也没个轻重,倒是把监正给连累了,回头我定叫她把这丝毒解了。”
丝毒?
她恍然大悟,刚入山洞时撞上的那张蜘蛛网!
难怪头痛如针扎,原是蛛丝入体。
她一身灵血,百毒不侵,怎知防不胜防,败在一根蛛丝上。
“一夕,一夕!”
这又是谁在唤她?
她困惑地看向“青烟”,对方脸上笑意不减反增,道:“监正考虑好了吗?”
显然,这声音只有她听见了。
这里分明是夏日,晴空万里,暖阳融融,她脚下却无端生出一股寒气,慢慢的爬了上来,仿佛一条冰冷的蟒蛇自上而下缓缓地缠住她,一点一点收紧,令她窒息。
“一夕,醒醒,一夕…… ”
焦切的呼唤,一声复一声,由远及近。
忽然间,一股暖意自手心涌入体内,如洪流般势不可挡,附骨之疽般的寒意顿时溃不成军。
是分身,它还活着,似乎是被谁救了。
一夕收敛神色,笑道:“若我不答应呢?”
对方神态自若道:“那就待在这里,永远别出去了。”
“你以为你困得了我?”
她不以为意,一脸无谓道:“心魔之境,岂容你来去自如。”
“青烟”略一抬手,食指指天,划了个圈。
霎时间,地动山摇,周天震荡,平地裂开千沟万壑,青天空余星河破碎,整个世界都在坍塌崩坏,只有二人脚下方寸之地巍然不动,安之若素。
转头看去,一道天堑横在一夕身后,深不见底,仅一步之遥。
这里竟是心魔之境?
所以,她的心魔果然是青烟吗……
她看着面前这张明艳动人的脸,芳华如旧,不减当年。同僚皆道青烟乃司天监第一美人,不无道理,也确实如此,怎奈红颜薄命,斯人已逝。
生生死死,她见了太多,习以为常。
她自认于生死一事,她拿得起,也放得下。
人终有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可是……她的冬官不该是哪种死法。
五马分尸,拆吃入腹,魂飞魄散。
死而复生,她何尝没有想过呢?
可叹天道昭昭,因果不爽,若要一人复生,或致万人殉葬,祸患难测。
她不能这么做,也不会这么做。
一夕退后半步,从容笑道:“我一向来去自如。”
旋即纵身一跃,投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