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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求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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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身上可有香火味儿?”
一夕思量片刻,询问崔侍郎。
“没有。”崔侍郎摇了摇头,不解道,“监正何出此问?”
“能干预生死寿数,极有可能是冥府的鬼吏,且非寻常差役,定有要职在身。这些个鬼吏是吃香火供奉的,身上或多或少带着点味儿。”一夕陷入沉思,“如果不是冥府鬼吏,又会是何方神圣呢?”
想到这里,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闲坐一旁上神。
他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洞箫,看似神游在外,却未漏听半句话。
察觉到监正狐疑的目光,朱雀不免好笑,向上指了指头天,道:“上头规矩多,不容犯错。”
分明是一贯吊儿郎当的语气,不知怎的,一夕却好似听出了几分自嘲的意味。
想是天规森严,做神仙也不得自在吧。
不过,天神无所不能,有点约束倒也是好的,若真是哪方神明插手下界凡人之生死,她这小小的凡间五品官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但是……”崔侍郎迟疑道,“虽说那人声音低沉,不男不女的,还穿了黑袍掩饰体型,但我观那人行走时,步伐略小,脚步轻且缓,应当是个女子。”
一夕了然点头,却依旧眉头紧皱。
毫无头绪啊。
见崔侍郎在旁边老实地候着,像是在等待她的回复,一夕回神忙道:“侍郎放心,此事我必会调查清楚,令郎那边……我定会好生安慰。”
崔侍郎望了幼子一眼,放松地呼了口气,旋即转头向一夕行礼,郑重道:“如此,便劳烦监正了。”
“崔侍郎客气了。”
此案关系重大,必须知会阴司。
一夕仰头看向不远处的屋顶,喊了一声”叶千秋“,将她唤了过来。
“你既领了冥王的任务来此处探看,也该回去汇报一番。”她瞧了一眼崔侍郎,又嘱咐道,“顺便把崔侍郎带下去,好生看顾,别太无礼。”
“行。”叶千秋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物,不过拇指大小,小心地放在监正手中。
低头细看,原是那把从冥王那儿顺来的阴阳伞,只不过是袖珍版。
叶千秋嘿嘿笑道:“帮我收好,免得丢了。”
哪里是怕丢了,是怕回冥府时被冥王发现了收回去吧。
监正挑眉一哂,收下阴阳伞,不忘再次叮嘱:“快去快回,勿生事端。”
“好嘞。”
接着,她回头对崔侍郎说:“春官素与阴司来往密切,崔侍郎且随她前往冥府,也好有个照应。另外,还得辛苦侍郎做回证人,将此事细细说与冥王陛下。有冥府相助,想必此案很快就能了结。”
“本是某分内之事,何谈辛苦。”崔侍郎再次作揖,“多谢监正,那就……有劳春官。”
嘴上说着“有劳春官”,却连多瞧她一眼也不敢,大抵是被她方才那架势吓坏了。
叶千秋现下心情还算不错,摆摆手道:“好说好说。”
朱雀见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便起身走了过来。
他正欲开口,忽见一道金光闪过,气势汹汹,却并非攻击,径直飞向监正。
这道符他见过,是司天监专用的传讯符,便没有出手阻拦。
黄符悬停在一夕跟前。
“监正救——”
话音未落,宋成铭慌张急切的声音便被强行掐断了。
*
宋成铭匆匆下楼,远望见陆云喜搀扶着宋景棠进了东面的雅间,便连忙跟了上去。
刚走到雅间前,门忽然开了,一直跟在家主身边伺候着的两位侍女从里面走了出来。二人见是二郎,施施然行了一礼,唤了他一声。
“你们怎么出来了?”宋成铭面露不悦,“把活儿都丢给陆娘子了?”
“回二郎,”其中一位侍女颔首答道,“是陆娘子说阿郎头痛,想要小憩片刻,让我们不要打扰他,在外边候着就行。”
“头痛?”宋成铭焦急询问,“很严重吗?怎么没请郎中?你快去,把江大夫请过来。”
“陆娘子说应是饮酒过多导致的,喝过醒酒茶睡一觉便好了。”
宋成铭一听,脸色瞬变,皱眉道:“谁管陆娘子怎么说,我要的是大夫的说法,快去庆仁堂请人!”
话音刚落,他倏然一愣,才说了要正视陆娘子,不要“以小新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怎么又开始挑刺儿了……
“等等,”他抬手挡住侍女的去路,轻咳几声,平心静气道,“我先进去瞧瞧看。”
“是。”
宋成铭敲了敲门,朗声道:“大哥,是我。”
里面却无动静,静默了良久。他以为是外头觥筹交错太过喧闹,盖住了他的声音,便又敲门喊道:“大哥,我进来了啊。”
还是无人应答,他正要推门闯入,门却先开了。
往前的动作没刹住,他差点一下子撞上了门后的陆云喜。
好在对方反应极快,一个闪身躲开了,还顺手拽住了即将栽跟头的二郎——像拎小狗似的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勒得他喘不过气来,赶紧往后一仰站住了。
见他稳住了身形,陆云喜便松开了手。
陆娘子的指尖擦过了他的后颈,像冰棱上淌下来一滴水落在了身上,凉得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二郎,没事吧?”陆云喜关切道。
“无碍无碍,倒是令娘子受惊了。”宋成铭尴尬地挠了挠头,目光四处逃避,终于寻到了藏身之所,“哦对,听书大哥头疼,我特地来看看他。”
宋景棠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似乎已陷入了梦境之中。
他脸色苍白,眼下隐隐发青,看起来状态不太好,分不清是乏了还是病了。
宋成铭不忍打扰兄长休憩,压低了声音,担忧地问:“我大哥他……还好吗?”
“二郎不必担心,景棠只是累了,歇一歇就好了。”陆云喜凝视着沉睡的未婚夫,莞尔一笑,“他不会有事的。”
他还是不大放心,再三犹豫,接着问:“请江大夫看过了吗,他怎么说?”
“大夫说他是思虑过度,好好休息,不日便可痊愈。”像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她补了一句,“庆仁堂与江南楼不过隔了一条街,二郎若忧心兄长,亲自去问问江大夫也好。”
她这么一说,显得他又“小人”了一番。
“江大夫乃再世华佗,医术高明,有他一言,我便安心了,何必多此一问,又去扰他清静。”宋景棠面露笑容,转而道,“奈何我公务繁忙,只得辛苦娘子照料大哥了。”
“不辛苦。”陆云喜摇摇头,眼底的温情厚意几乎要溢了出来,“只希望他好好的。”
她目光温柔,眼含笑意,片刻不离宋景棠。
情到浓处,装不来,也藏不出。
宋成铭看着她,不禁羞愧地别过了头——我怎么能怀疑她呢?
“我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走一步了。”怕自己的愧疚之情泛滥成灾,他选择赶紧逃离此地,“烦劳娘子好生照料大哥,若有情况,务必及时通知我。”
陆云喜点点头,微笑道:“有我在,景堂不会有事的。二郎快去忙吧。”
她说这话的语气甚是笃定,令宋成铭莫名安心。
他正要转身离开时,陆云喜兀地叫住了他。
“二郎。”她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将它递给了宋成铭,“这个送给你。”
他接过锦囊,打开一瞧,里边是一根红绳。
“算是我送给未来弟弟的礼物。”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只会做些针线活,听说你忙于公务,常年在外走动,我就学着编了根红绳,听说是辟邪保平安的。做工粗糙,希望你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他立马取出红绳,往自己手腕上系,“我这就戴上。”
怎奈这绳扣不好对上,他一只手操作不来,扣也扣不上。
“我来吧。”
陆云喜只好帮着他系上红绳。
她的动作很小心,好像生怕触碰到他的手。
宋成铭记起方才后颈的那一抹凉意,关心地问:“陆娘子可是有体寒之症?”
她手一顿,愣了愣。
他以为是自己多嘴冒犯到了对方,正要开口道歉,却听见她说:“体质如此,治也治不好。”
宋成铭闭了嘴不再言语,讪讪地移开目光。无意间,他瞧见陆云喜白皙的手腕上似是印了一枚金叶子,像是贴了片叶状的金箔,又好像是用金色颜料画上去的。
奇怪,有点眼熟,他好像在哪儿见过这玩意儿。
她很快地系好了红绳,收回了手,使得他没来得及细看。
当然,盯着女子的手腕看,毕竟不是君子所为,他本就没打算细看,只是出于好奇扫了一眼……
“多谢娘子……”他拱手致谢,顿了顿,又改了口,“多谢嫂嫂。”
“二郎既称我为嫂嫂,又何须言谢。”
如此客气了一番,他才合上门离开了。
宋成铭一边走上楼,一边想着嫂嫂手腕上的金叶子——他一定在哪儿见过,但就是记不起来。
这么边走边想,他一个没留神,脚下踩空了,一下子就摔在了楼梯上,膝盖正巧磕到了台阶,一时间半条腿都没了知觉。
二郎这个人好面子,这酒楼里人多眼杂,他愣是忍住了没吭一声,生怕叫人看了他的笑话。
末了,他还得装出无事发生的模样,强忍着疼痛,慢悠悠扶着楼梯往下走,再慢悠悠地挪到大门外,叫车夫把他送到了庆仁堂。
见着江大夫后,他才长吁一口气,龇牙咧嘴地哭喊道:“江大夫,我腿断了。”
江大夫上手一摸,眉头一皱,白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这是磕到筋了,不要走动,坐着歇会儿就好了。”
“可是我的腿是麻木的,它……它没有知觉了!”
“磕到筋了,可不就麻了吗?”江大夫习惯了他这副德行,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要不放心,我拿药给你揉揉。”
“那就有劳江大夫了!”他立马转悲为喜。
“小玉,把那个消肿化瘀的药膏拿过来。”江大夫往药房里头喊了一句。
宋成铭不禁疑惑,小玉不是瘫痪在床好几年了吗……难道是他听岔了?
他并没有听岔。
小玉轻快地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端着药罐从药房里走了出来。
宋成铭惊得目瞪口呆,愣愣地盯着小玉,半晌说不出话来。
“宋二哥,你这是咋了?”小玉捂嘴轻笑道,“是认不出我了吗?”
他自然是认得小玉的,毕竟他俩也算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
江春年是父亲的好友,也是宋家的专医。母亲缠绵病榻时,他时常随着兄长来庆仁堂抓药,顺便同小玉一起玩泥巴,过家家,满大街乱跑。
三年前,小玉在街上摔了一跤,一辆疾驰马车突然冲了过来,生生地从她身上轧了过去……这之后,她便瘫痪了,再也起不来了,终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
天气好时,江大夫会把她抱出来晒晒太阳,他有次从庆仁堂路过,瞧见了她,便拉住了缰绳扬手向他打了声招呼。
她恹恹地扫他一眼,很快地撇开了脸。后来,她再也没出来晒太阳了。
他与神通广大的同僚们混熟了后,也曾求医问药,想要治好她,可她始终闭门不见。
他来一次,江大夫便赶他一次,索性就不来了。
多久没见她了,得有一年多了吧。
记忆里那双生无可恋的眼睛如今噙满了笑意,熠熠生辉,光彩照人。
这才是最初的她。
千言万语梗在心口,最终化为一句:
“我怎会不认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