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彩带以南

61、借宿

　　“我们没有必要划清界限。”
　　“在我看来很有必要，我有我的生活，而且我不希望它被你打扰。”
　　“恩荣，你的生活为何一定要把我剔除出去？有我在的话你就不活了？！”理智告诉他不能顺着恩荣的思维走，便说道：“我只是想和你有个新的开始。”
　　恩荣听完气得直跳脚：“少爷，我只是一个每天靠出卖自己的时间为生、过了今天没明天的穷学生，没时间陪你耗！”
　　曾栾及时收住话题道：“言归正传，我现在有求于你，今天来的急没定酒店，想找你借个宿。”
　　“……什么？”恩荣一时没反应过来失笑出声，“你一个集团少爷找我这个穷小子借宿？”
　　曾栾摆手纠正他：“别一口一个少爷的，私生的，没什么钱。”
　　恩荣听完脸都绿了：“你的变化好大，这都能拿出来开玩笑。”如果他没记错的话，6年前曾栾还是一个一提到温家良就恨不得将对方大卸八块的人，没想到6年过去了，他却将自己是私生子的这件事说得这么坦荡。
　　曾栾也不墨迹，道：“爽快点，借不借吧。”
　　恩荣摆摆手，想让这个麻烦精离自己远点：“抱歉，爱莫能助。”
　　曾栾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掏出手机道：“那我自己想办法。”
　　“你打什么鬼主意？”恩荣心里有些没底，一把摁住曾栾的手机：“先把话说清楚。”
　　曾栾邪魅一笑，轻而易举地拨开恩荣的手，翘起二郎腿，将公园长椅坐出了真皮沙发的派头，开始打电话。
　　不一会儿电话接通了，曾栾立刻换上一种相对比较客气的语调，道：“您好叶主任，是的，我到了，正好在门口碰到了恩荣……”
　　恩荣一听叶主任的名号，双眼登时瞪得贼大，耳朵也顺着往曾栾电话的方向竖了竖。
　　“不过好像还挺麻烦小恩医生的，我看我还是在福利院附近找个酒店吧，只是这里看着还听荒芜的，不知道……”
　　恩荣立刻甩给曾栾一个刀一般的眼神，恨不得立马夺了他手里的电话摔粉碎！
　　“您要跟他通话？好，麻烦了……”曾栾将手机递给了恩荣，并对他使了个「拿我怎样」的眼神。
　　恩荣满腹狐疑接过电话，待他刚一出声，叶主任便在电话里着急道：“小恩医生啊，原本不该麻烦你的，但咱们福利院的情况你也清楚，临时腾不出第二个教职工宿舍了，所以还请你克服一下困难，先让温家小公子先住进去，”叶主任根本不给恩荣拒绝的时间，立刻又说：“你们李院长今天亲自打了电话过来，说温氏集团的小少爷是个贵客，咱得罪不起，你就先忍忍，我保证过几天就协调出一个新的宿舍来！”
　　恩荣瞪了眼曾栾，妥协道：“好的叶主任，我来安排。”
　　挂断电话后，恩荣将手机递给曾栾，张口即道：“原来院长都成了你的线人了。”
　　曾栾收好手机悠闲道：“是温氏集团的名号好使。”
　　“你越来越像个纨绔了。”恩荣嘴巴坏坏地道，颇有些当年和曾栾对垒时不落下风的模样。
　　可曾栾不吃他这套，将箱子往恩荣身边踢了踢，示意他拉行李：“走吧，小矮子！”
　　恩荣也不再多言，先是把自己的书包背到肩膀上，另气呼呼地腾出手去拉曾栾的箱子，像个小厮一样在前方带路。
　　曾栾好整以暇地跟在他身后，盯着眼前这抹瘦弱得不太像男生的背影，慢慢地嘴角噙着出了一丝笑意。
　　其实自京州比赛结束后，曾栾便计划处理完留学材料后回临安的，但那天在宿舍与恩荣聊过后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在心里琢磨和恩荣的关系，他清楚地感知到与恩荣的久别重逢令他心里有多开心，他也多半猜得到自己是爱恩荣的，不过，或许是温家良对此事反应太大，导致曾栾始终对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抱有一丝抗拒，所以为了寻找心里的一个答案，他六年来第一次冒着被温家良发觉的风险，在温氏集团眼皮子底下打听到了恩荣的下落，得知消息后当天飞来了深州。
　　恩荣将曾栾领进宿舍，指着一张空床道：“你睡这吧。”他从柜子里掏出一套干净的被褥放到了空床上，顺手帮他铺好了。
　　曾栾一边观察着房间的摆设，一边随口问道：“你刚刚是要出门？”
　　恩荣心虚否认：“没有，散步。”
　　曾栾立即厚脸皮说道：“那正好，请我吃饭吧。”
　　恩荣将刚套好的枕头摔到曾栾身上：“我已经允许你住进来了，你别太过分！”
　　曾栾接过枕头，目光专注而真挚，流转的温柔毫不保留地呈现在恩荣面前：“我是真的饿一天了。”
　　恩荣一时被看得忘记了反应，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仿佛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自己胸腔里突突的跳动声，莫不是宿舍门被人猛然推开，恩荣不知道这样凝固着的气氛会演变成什么……
　　“恩荣老师！”随着宿舍门猛然被推开，党小冬踉跄着冲了进来：“彤彤又去复健室了，阿姨怎么喊都不回来。她让我来喊你去看看。”
　　恩荣脸色一变，甚至没来得及跟曾栾打招呼便跟着小男孩离开了宿舍，曾栾见状也跟了过去。
　　穿过福利院长长的宿舍楼道，两大一小三个人迅速来到了一间挂着“复健室”牌子的门前。
　　复健室有正常小学教室那么大，两边尽头各设置了两面墙镜，靠着外围窗户的那面墙边放了许多摆放整齐的训练工具，另一面靠里的墙边则安了一拍矮矮的、窄窄的人工过道，而那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此时正双手架在人工过道的两个栏杆上，吃力地靠着胳膊的力量一寸一寸向前爬！
　　小女孩柔弱的小腰靠着胳膊的力量勉强直立着，而腰部以下的腿就像两只机器上不配套的零件或松了螺丝桌子腿儿一样，以一种极为不正常的模样和大小“挂”在女孩的腰上。
　　灯光微弱，但足以照亮彤彤脸上的汗珠，以及痛苦又不得不用意志坚持着的表情。
　　一旁的年轻护理员小杨表情看起来几近崩溃，见新来的志愿者医生过来后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小恩医生，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让小冬去喊的您。彤彤现在的身体根本经不起折腾，她……”
　　“没事，你先去休息了，交给我。”恩荣打断保育员小杨的话，轻声安抚了她一阵，让她带着小冬出去透气去了。
　　恩荣走到过道旁蹲在女孩面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巾，柔柔地为她擦掉额头上的汗，可还没等汗水擦干净，孩子的眼泪就刷地像个水龙头一样，自那双肿了泡的眼睛里涌出来，恩荣又去帮她擦眼泪，勉强挤出笑容说道：“我们彤彤今天这么努力啊。累不累？”
　　彤彤只是停顿了一下，后又像自动屏蔽了恩荣的话那般，重新往前“爬”。
　　恩荣低下头仔细观察着彤彤，凑着她抬胳膊往前爬的空隙发现这孩子的腋下因为过度练习已然红肿一片。
　　恩荣心道必须要让彤彤赶紧停止训练回去睡觉，但他并未着急，只慢悠悠调整情绪，鼓励说道：“彤彤，恩荣老师发现你今天比昨天厉害呢，明天恩荣老师一定会打电话给苏妈妈，告诉她我们的彤彤很努力地在复健。”
　　当聊起苏妈妈时，彤彤两眼终于露出的孩童的神采：“苏妈妈说，过了一百天就来接我，今天都98天啦！”
　　恩荣鼻头一酸，忍着脸上悲伤的情绪，换了一副开心的表情说道：“对啊，苏妈妈最喜欢彤彤了，不过苏妈妈最最喜欢的还是听老师话的彤彤对不对？”
　　彤彤思索了一会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恩荣顺势说道：“那要不要听恩荣老师的话，咱们现在去医务室擦药药？你看这里都红了，苏妈妈看到后肯定会心疼的哭了的。早点涂的话，等到后天苏妈妈来了就会完全看不出来啦！”
　　听了恩荣的话，彤彤兴奋地抬起头，点头答应。
　　恩荣见状也不再多言，生怕孩子再起其他的心思，立刻打算将彤彤从人工通道里抱出来。可是彤彤尽管是个孩子，但体重早就超过了50斤，弯着腰的恩荣根本“掏”不出来。
　　曾栾见状，立刻将恩荣拨到一边，一手避开彤彤腋下的伤托住她的背，一手抱住彤彤的大腿，将孩子从地上轻轻地抱了出来。
　　“你的脚还有伤……”恩荣下意识扶住曾栾的胳膊。
　　曾栾抱着彤彤说道：“已经没事儿了，走吧。”
　　说完二人便抱着孩子去了医务室。
　　乍一被陌生人抱，彤彤刚开始很是排斥，身体也吓得直发抖。
　　“彤彤不怕，哥哥是小恩医生的好朋友，我不会伤害你。”曾栾感知到了怀里孩子的恐惧，缓缓放慢脚步微笑着低头安抚彤彤。
　　彤彤似乎很吃这套，在曾栾说完话后，就不再发抖了。
　　到了医务室，恩荣招呼曾栾先将彤彤平放到床上，然后用湿毛巾把孩子胳膊下面的红肿渗液仔细擦干净。最后从医务室里的医药冰箱里拿出一块冰袋，让曾栾帮她轻敷止痒，自己则去药架上翻药膏。
　　“恩荣老师，苏妈妈后天会来的吧，会的吧？”
　　恩荣拿着消炎药走过来，拢了拢彤彤贴在额头上的头发，柔声哄道：“会的。只要彤彤这两天好好养胳膊下面的伤，苏妈妈见到后一定会很开心的。”
　　彤彤听完开心而又坚定地点了点头，脸上终于浮现了属于孩童的兴奋和童真。
　　照顾好彤彤并安排她睡着后，时针已经过了9点。
　　回到教职工宿舍后，恩荣看向曾栾：“……抱歉，忘记你还没吃饭呢。”
　　曾栾摇摇头不吱声，刚刚那个孩子的残疾模样，足以让他忘记生理上的饥饿，在震惊的余威里久久不能平复。
　　恩荣站起身说道：“福利院太偏僻，周围的饭店估计都已经关门了，你先休息，我去厨房给你找点东西吃。”
　　见曾栾并未阻止，恩荣转身便出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