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彩带以南

46、共识

　　当同样的黑色商务轿车载着恩荣停在了相同的地方，这次他不再像昨天那样小心翼翼，而是大步流星地跨了进去，目标直奔侧厅。
　　“今天的一切都是你故意做的！”恩荣人还没站定就开门见山扯出话题。
　　温家良不怒反笑。
　　恩荣自顾自地坐在温家良对面的茶椅上，说道：“你明知道无法轻易撬动叛逆的曾栾，更加无法左右他的想法，所以就将主意打到了我身上。纯粹的同学关系一旦掺和上施舍的金钱关系，地位之间的不平等就能让我受到侮辱然后识趣的自觉退出。这种诛心的招数，温总用得可真丝滑！”
　　温家良放下茶杯，看恩荣的视线多了一丝意外和欣赏：“小鬼，我开始对你有所期待了。”
　　得到答案的恩荣竟然出奇的没有生气，反而问道：“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都已经答应你会远离曾栾了。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开出的条件？”
　　温家良又在空空的壶里添了半壶凉水，旋转了一下开关：“我两者都不信，只信我自己的判断。”
　　恩荣愤愤道：“您就不怕我宁愿将尊严踩在脚下，也要硬扒着温氏少公子？！”
　　温家良笑得很和煦，与上午的慈善家面容不无二致，他盯着恩荣，道：“不怕的，知道为什么吗？”他将刚刚沏好的茶递到对面的茶台上，“因为你一旦接纳了曾栾的捐赠，你的内心就会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你是被施舍的那一方。你是个骄傲的孩子，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你都不可能会心安理得地在曾栾的庇护下讨生活。”
　　“曾栾又不喜欢我，您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地对付我？”
　　“曾栾很固执，也很执着，尤其是在感情方面，一旦他认准了一个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我不知道他对你如何，但我想在他对你「如何」前就将这件事止步于你这里。”
　　恩荣怒道：“你不怕我未来会报复你？”
　　温家良摇摇头，他对这个孩子的欣赏度让他此时很想好为人师一阵：“世事均有两面性，以你现在的头脑，我保证你未来绝对不会长成一个莽汉。所以我自知对你做的事并非万恶不赦，所以更自信你也不会真的把我当成毕生的复仇目标。喝茶。”
　　他将白色瓷杯朝少年的方向推了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你追寻的事。比如说寻找你的亲生父母、安顿好恩喜的后半生，又比如说报答李怀今和秦玉兰的养育……还有，反抗你这个并非因你的过错而造成的苦难人生。这所有的一切都比我重要。你觉得呢？”
　　恩荣端起茶杯：“好，我可以配合你。”他看着莹白色的杯子里晃动着的褐色液体，看着像极了一种日落西山的颜色，“条件是帮我把庞庆麟送进监狱！”
　　温家良听完，对这个孩子表示由衷的欣赏：“不错，上次我说的话你记心里了，不问为什么，只讲条件。好，你可以回去了，希望你长大后我们还能有交集。”
　　温家良话音刚落，恩荣立刻扬起茶杯，一饮而尽！

　　「
　　“曾栾，我在这个世界上举目无亲，我曾经试图将你当做我的亲人、当做我的港湾，可后来我才发现，没有人可以救我于水火，能做我的港湾的，只有我自己。”
　　」

　　第二天早上，恩荣顶着红红的眼睛在福利院的起床铃声响起时，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同舍的孩子基本上都已经去往洗漱间洗脸了，恩荣却仍旧像个没睡醒的木头人般，呆呆坐着。
　　这边秦妈刚想推门进来，门却唰的一下被打开。
　　秦妈忍不住惊呼：“我的天！”这哪里是她从小带到大的孩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简直让她认不出。
　　恩荣见来人是秦妈，也不说话，低下头绕过秦玉兰就离开了，下到一楼后，恩荣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楼的儿童房，坐在恩喜的床沿沉默着帮她穿上毛衣和裤子，在他正要蹲下给孩子穿鞋时，手机“叮——”的一声传来一则短信。
　　——我一会儿要去学校帮老师整理开学的卷子，你要是有空的话，跟我一块过去散散心把？发信人：袁铭泽。
　　学校……
　　去不去呢？
　　去的话说些什么呢？
　　那个答案究竟是什么呢？
　　不过，我都已经答应温总了，答案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吧……
　　恩荣愣愣地将手机收回口袋，继续给恩喜穿鞋。
　　“爸爸。”
　　恩荣抬头看向恩喜：“？”
　　恩喜嘟着小嘴道：“穿反了，鞋穿反了。”
　　“……”
　　福利院餐厅。
　　秦妈一边喂着患有小儿麻痹的党甜甜吃饭，一边问恩荣道：“你上午有事没？没事就在院里帮忙吧。”
　　“好。”随后恩荣回了个短信给袁铭泽。
　　——今天福利院有点事，没办法过去了。
　　午饭时分，恩荣照例帮着秦妈和其他保育员一起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吃饭，吃完饭后又一一把孩子放进“笼子”里午休。
　　细心的秦妈觉察出了恩荣的异样，问道：“从昨天慈善活动时就开始魂不守舍的，出什么事了？”
　　恩荣把甜甜拍睡着后，将她放在喜儿的“笼子”旁边：“秦妈，我没事。”
　　“我从小把你带到大，只要你有心事，肯定瞒不过我，”秦妈凑近恩荣，小心翼翼道：“是因为……昨天看到了庞庆麟吗？”
　　恩荣低下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秦妈见恩荣的样子，立刻就明白自己猜对了：“放心，他要是敢对你不规矩，秦妈我第一个冲上去把他活剥了！再说了，昨天温氏集团的老总当众夸了你，他又是给温氏集团打工的，我谅他不敢再对你起心思！”
　　“秦妈……”恩荣警惕地扫了一眼周围，“都说没事了，您别为我担心，况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会保护好自己的。”
　　秦妈不屑道：“之前不是跑就是逃，万一哪次逃不掉被他堵个正着呢？”
　　恩荣身躯微微一僵，那晚的情景就像谶言一般，让恩荣觉得自己所有的嘴硬都是个笑话。
　　秦妈继续唠叨：“你要是有权有势，像那个什么温家小儿子似得有爹妈撑腰，又怎么会轮到我说话？关键是你没那个命啊！”
　　睡着了的恩晗翻了个身，奶嘴掉在脸颊下面，恩荣过去拾起来，打算一会儿用清水冲干净。
　　“对了，那个温家良不是说你和那个温家小少爷在一个学校嘛，”秦妈眼神滴溜一转，精明地说，“要我说啊，你在学校就扒着那个小少爷吧，只要跟他搞好关系，我保证庞庆麟不会再动你，他就算不忌惮你，也要忌惮忌惮那个小少爷吧？”
　　恩荣懒得和秦妈讨论，索性去一旁的水池洗恩晗的奶嘴。
　　“你听我的准没错，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你要是和那个温栾成了好朋友，我保证，就算来十个庞庆麟，他们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恩荣把奶嘴放到恩晗枕头下边，她醒了要找的。
　　“我看那个孩子一脸善样，不像是个刻薄的人。”
　　恩荣咧了一下嘴角，心想秦妈的眼光和自己的八卦途径一样不靠谱。
　　“对了，你洗干净放在衣柜里的那件羽绒服不还是人家送给你的么，这就代表那孩子心眼还是好的。”
　　羽绒服？？
　　恩荣停下拍喜儿肩膀的手，眼前浮现出了那晚去度假村见他的情景，神情也跟着恍惚了起来。
　　冬日午后暖阳懒懒散散地透过福利院的窗户洒了进来，“笼子”里的孩子也个个睡得香甜。恩荣视线迎上前去，如梦似幻的光线透过枯黄的零落树叶穿透而来，刺得他眼睛生疼，甚至疼出眼泪。
　　一种突如其来想要见到曾栾的冲动顷刻间淹没恩荣的大脑，迫切的心情令他此刻倍感窒息。
　　下一瞬他忽得惊立起来，没待秦妈那句“你干嘛去”说完便已经快速地跑出了午休室。
　　自从拥有这辆自行车以来，出于爱护的目的，恩荣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骑，生怕一不小心磕了碰了届时心疼。但今天他却疯了似的将自行车蹬得哗哗响，甚至在过路口时都要抢跑两三秒。
　　此时已经接近下午三点了，曾栾还会在吗？
　　应该不会了吧？他没理由会在等不到自己的前提下一直等下去。
　　恩荣一边蹬车，一边不断地自问自答。
　　但无论如何，或者想要给自己一个逃脱不来赴约的理由一样，他都要去一趟学校。
　　到了学校后，甚至来不及将车停到车棚就径直穿过操场来到教学楼大门前。
　　他一把将自行车车把扔向一边，抬脚就往教学楼冲。
　　这边袁铭泽先是在老师办公室帮忙整理完东西，又在宿舍午休了一会儿，直到妈妈的电话打来他才慢悠悠转醒，起身出了宿舍打算回家，这厢刚出宿舍楼，远远就看到恩荣骑着车子疯也似的往教学楼蹬。
　　空空的操场忽然闯进一个少年身影，令袁铭泽不自觉地跟上了脚步一并进了教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