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彩带以南

42、决定

　　恩荣从别云回来时早就过了福利院的熄灯时间，他踏着黑漆漆的夜色，在院子里找了个长椅坐下，尽管此时室外温度低得吓人，可恩荣倒觉得比「别云」里舒适得很。
　　“回来了？”党鹏从宿舍窗外看到恩荣自大门口颓然回来，立刻披上棉服下来了。
　　“鹏哥，还没睡啊。”
　　“刚从温总那回来？他有没有为难你？都说了什么？”
　　“鹏哥，你把我喜欢曾栾的事告诉他了？”
　　“……”党鹏一阵语噎。
　　虽然党鹏没说什么，但对方的沉默对恩荣来说就是最好的答案，他让了让身边的位置让党鹏坐下。
　　党鹏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就想着，你和曾栾之间铁定是成不了的，与其让你在中间陷着，或许让他爸爸出面能让你清醒得更早些。还有，秦秘书来找我时他用店来威胁我，如果店被查封了，我……对不起小荣，我承认我确实有私心，可我也的的确确的希望你能早日抽身。”
　　恩荣扯出一抹笑容，颓然道：“其实也没什么坏处。如果温总不知道这件事，或许我还不知道自己手里竟还握着这么大的筹码。”
　　“什么意思？”
　　“如果我不再纠缠曾栾，他答应会帮我彻底解决掉庞庆麟，不止如此，他还会对喜儿负责到底，承担喜儿长大后的一切手术费和疗养费。”
　　“竟这么大手笔。”
　　“是啊，这么费尽心思倒让我觉得温总是不是老糊涂了，明明是我自己单恋他儿子啊，他却要我离得远远的。鹏哥，你说他要是知道曾栾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的话会不会觉得亏了，然后再后悔？”
　　“人家大人物心思难测，谁知道他怎么想的。那你怎么想的呢？”
　　“一个初恋而已，就算没有庞庆麟，但能换得喜儿后半生衣食无忧，不也是个划算的买卖么。”
　　“小荣，你要想好。一旦你将他当做筹码和他爸做交换，你和曾栾之间迟早玩完！”
　　“难道现在就有的玩？鹏哥，你忘了白天怎么说的么，我手里的这副烂牌是打不出王炸的。今天和温总谈了一场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治好了我的妄想症。”
　　“桑延，”党鹏将手搭在恩荣肩膀上，心疼道，“这样也好，曾栾不是我们能高攀得起的，我们和他本就不属于一个世界，及早抽身对你是好的。”
　　恩荣瑟缩了一下，抖着嗓音抗拒道：“以后不要再叫我这个名字了，桑延6岁时就死在火车站了！”
　　党鹏见状暗叫一声糟糕，上前猛地将恩荣护在怀里，手掌像安抚孩子那样拍着他的头发，轻轻低喃：“没关系，我们以后会好的。”
　　恩荣握紧拳头，在党鹏的怀里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咬牙切齿道：“人人都趋利避害、向往阳光，为什么我不可以？为什么我想要待在曾栾身边寻求温暖就是妄念、就是痴人说梦？！庞庆麟要我明白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之外没人爱我，韩庆宇说我这种低劣人等不配和他们站在一起，温家良要我收回对曾栾所有的心思……鹏哥，你说，每个人都向往美好，为什么偏我不可以？还是说让我委身到庞庆麟下面，彻底困在阴沟里才符合我的命运？！”
　　“先不说话了，”党鹏尽量压低自己的声线，柔声道，“外面太冷了，我带你回宿舍休息好吗？”
　　恩荣并未回应，但渐渐地似乎平静了一些，身体也不怎么抖了。
　　党鹏放开他，认真问道：“最近发作的是不是更频繁了？”
　　“我没病，”恩荣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狼狈的情绪，至少让自己此刻看起来不那么反常，“谁还没有个情绪激动的时候。”
　　可党鹏并不认可：“你现在的状态已经不是情绪的问题了，是心理病、是精神病，听鹏哥的，咱们去医院吧，不然只会越来越严重！”
　　恩荣淡淡地自嘲说道：“福利院的孩子没有几个正常的，这种花钱的富贵病我可得不起。”
　　党鹏道：“知道院长为什么给你取名单字「荣」吗？不是为了让你长大能够荣华富贵、荣耀加身，而是希望你承国家的恩，能像一株向阳的大树一样欣欣向荣，这是他对你的期许。所以小荣，你可以不爱任何人，任何人也可以不爱你，但你自己一定要爱自己，听我的，咱们去治病。”
　　恩荣向上仰起头，打算将眼泪憋回去，可还没等他来得及抬头，泪水就已经顺着眼角滑了下来流入耳鬓，他抬手擦了擦后站起身：“走吧鹏哥，明天还有温氏集团的慰问呢，可不能顶着一双核桃眼献花呢。”
　　临安市儿童福利院位于城北北郊的一处较为荒僻的地方，全名叫临安金色阳光儿童福利院，是一所专门收容一些弃婴、孤儿、或者父母无力抚养的残疾儿童的民政机构。
　　这里大约收容了三十多名儿童，其中一多半孩子一出生便患有先天缺陷而被父母遗弃，还有一部分来自父母双亡或亲人没有抚养能力的孤儿，另一少部分就是像恩荣与党鹏这样的健康孩子，在公共场所被警察发现后确认为遗弃的弃儿。
　　福利院大门并不显眼，两扇看上去很是单薄的铁门常年落锁，与普通村镇小学别无二致，正门整体呈砖红色，顶部插/着5个彩色旗帜，但因常年风吹日晒，颜色早已变淡。
　　往里走就是福利院的中央操场，操场中间立着一根五星红旗旗杆，今天旗杆上的红旗已经降了下来，按照惯例，早饭过后恩荣会和福利院的其他孩子一起升上一面新的。
　　现在正是福利院的早餐时间，餐厅在操场的西侧，是福利院孩子吃饭和活动的主要场所，这里大约容纳了五六十个座位。
　　早起洗漱完后，来到餐厅的恩荣在门口随意一扫，便看到了正在给一个女孩子递勺子的秦妈。
　　秦妈本名秦玉兰，年龄看上去约摸五十来岁的样子，短发、矮个，外表瘦瘦弱弱，有着一副精明的长相。虽然模样乍一看很不好相与，但她却是在福利院工作最久的保育员。
　　恩荣记得他第一次来福利院的时候，就是秦妈给他洗的澡，他还记得秦妈给自己一边洗澡一边念叨着什么洗澡洗澡，一堆乌糟，洗净身体，人生重来之类的话。
　　后来秦妈告诉他说，每个来福利院的孩子就相当于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洗洗澡，洗掉往日身上的脏东西，从此就是一个全新的人了。
　　“秦妈。”恩荣小跑过去，接过秦妈手里的碗勺，“您先去吃饭吧，我来陪喜儿。”
　　秦妈见到恩荣后，开心地笑道：不用，你先去吃。”
　　“不，我要爸爸！”恩喜见状发起了自己的抗议，一双嫩嫩的小手拍打着蓝色的塑料桌。
　　秦妈佯装生气地对恩喜道：“我照顾了你这么多天，见到你爸爸就把我抛一边，真是个没良心的。”
　　秦妈见状也不再多留，拍了拍围裙上的脏东西就去照顾其他孩子了。
　　恩荣找了个凳子在喜儿身旁坐下，用勺子蒯了一勺米饭和菜送到喜儿嘴边，喜儿见状立刻张大嘴，将一勺米饭全部装进嘴巴里，邀功一般：“爸爸你看，我又吃饭，还吃菜，都不吐！”
　　恩荣立刻明白喜儿是在求夸赞：“嗯好，爸爸知道喜儿最乖啦对不对？”
　　恩喜张口再次吃下，开心得样子几乎要飞起来，大概喂了十分钟，恩荣才收起碗筷。
　　秦妈过来替喜儿擦嘴，并把帮恩荣打来的饭放到他面前：“这段时间你一直住校，喜儿几乎每天晚上都吵着要找你。”
　　恩荣思索了一下说：“我春节后再回福利院住好不好？”
　　秦妈一拍大腿，眼中的精明四下闪烁：“傻呀，学校给你的住宿是免费的，不要白不要。”
　　恩荣继续说：“住这也是一样的。”
　　秦妈坐直身体，反驳道：“怎么能一样，你现在才高一，学习压力还没那么大，等你到了高二高三的时候，这一路来来回回得耗掉多少时间，我还指望自己能养出第二个大学生呢。以后这件事别再提了。”
　　“有莉莉姐在，你就已经很光荣啦。”恩荣笑着说。
　　秦妈边回忆边说：“那能一样吗，让你们上大学不是为了我自己面子上有光，是想让你们长大后脱离孤儿院也能有一个好生活，”秦妈抓住恩荣的手，郑重地说：“答应我，有机会一定要考上大学，飞出这里。”
　　恩荣哄着秦妈：“这里是我家，无论我飞哪儿，最后都会回来的。”
　　秦妈叹了一口气，揉着恩荣的头发没说话。
　　恩荣吃了一口包子随口问道：“还没联系上喜儿爸妈吗？”
　　秦妈：“不好找，况且就算找到了，他的父母要不要还不一定呢，当初喜儿才几个月大点的时候就能狠心把她扔了，现在能重新再要才怪。”
　　恩荣暗暗点头说：“没关系，他爸妈不要，我要。”
　　秦妈立刻拍了一下恩荣的手，语气也有些重：“快给我闭嘴吧，劝过你多少遍，该放手就放手，你一个十七八的孩子连自己都难养活，还妄想养喜儿？算起来的话喜儿比你还好些，她身体有病，福利院会管她到老，而你十八岁以后就要搬出去了。”
　　恩荣：“没事，大不了退学，和鹏哥一样开个店也行。”
　　“哎……”秦妈看着恩荣，心里难过得不行，这边刚想再啰嗦几句，恩荣寻了个理由离开餐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