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何有之乡》丛文李

5、第 5 章

　　第二天没到晌午。

　　门卫室窗边就来了人。

　　怀生一抬头，正闯进方城的眼里。

　　方城今天穿了件黑色圆领半袖，裤子也是纯黑，只有脚上那双球鞋是白的。

　　进了门卫室，方城有如到了自家一样自在。

　　接过怀生递来的水杯，伸长了脖子去看窗边桌上的本子。

　　“今天又画了什么？”

　　怀生把家当全都放在圆桌上，指着本上活灵活现的鹦鹉问：“像不像？”

　　“一模一样，”方城坐在怀生身边，看到右手边那页刚落笔，扬声问着，“那这一页就准备画丝光椋鸟了？”

　　怀生点头，回身去拿秦怀香给他准备的饭盒。

　　再回过头来，方城就在桌上摆了三个菜。

　　“愣着干什么，说好了一起吃的。”

　　方城给秦怀生放了筷子，又起身给两人都接上水，再次落座，“我就在市政大楼里上班，家虽然就在对面，但平常也没个人跟我一起吃饭。”

　　说着，方城声音低下去，怀生赶忙安慰，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若是和方城一个办公室的姑娘在，现下看到方城脸上的笑，一定会当即戳破方城的谎言，顺带再配上一句——呸！装模作样！

　　可惜，怀生认识方城不久，而且对方城的初印象已经逐渐被他是个大好人所取代。

　　看清了秦怀生脸上的腼腆，方城给人夹了不少菜。

　　“我这是从食堂打的，就因为中午要和你吃，所以打的多了，你要是不吃，那可就浪费了。”

　　秦怀生哑然，“你们市政大楼里，还有食堂？”

　　方城屈指，敲了下怀生的脑袋，“瞧不起我们？”

　　“不是不是，我以为，你们都离家很近，没有食堂呢。”

　　方城撇嘴一笑，耳聪目明得捕捉到外头那道轻快脚步。

　　跟在敲门声之后，是一道甜腻的女声。

　　“怀生在吗？”

　　怀生扭头喝了口水，起身开了门。

　　门大敞着，方城转了转身子，看见了穿着工服的年轻女孩，五官端正，却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

　　哦，也有，可能是熬汤汤水水的特别出彩。

　　那碗梨汤就放在方城手边，方城斜了一眼，转手夹了一筷子肉送到怀生饭盒里。

　　“谢谢，我自己来吧，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方城似笑非笑，“没事儿，你上班也辛苦了，先吃饭吧。”

　　在听到同方才那女工一模一样的话之后，怀生背后泛起一阵凉意。

　　诧异的视线投过来时，方城撇开头，低声道：“那是谁啊？也不介绍介绍。”

　　秦怀生闷了好半晌，等方城再抬头看他时，他才讪讪一笑，“我不认识。”

　　在秦怀生这句话后，方城莫名心情好转，丝毫不知心头那股莫名乱窜的气又跑到哪里去了。

　　“我是你在清州的第一个朋友，你以后要是再交了什么新朋友，记得告诉我，省得被骗还帮着数钱。”

　　方城吃饭快，从小他爷爷训出来的。

　　他吃完，就看着秦怀生吃。

　　看着看着，方城的视线被秦怀生右耳朵上的红痣引了过去，越盯越近，而昨晚那种莫名其妙的酥麻感又来了。

　　想到上午医生笃定他没毛病的话，方城觉得有些不对。

　　另一边。

　　秦怀生能察觉不到方城的视线吗？简直不要太明显！

　　如果在走路，怀生不敢肯定他会不会同手同脚……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泛红的耳朵，只短暂停了一下。

　　“你这里还有颗红痣。”

　　怀生咳嗽两声，迎上方城问道：“哪儿？我都不知道。”

　　“就这儿。”

　　方城说完，两人指尖在秦怀生右耳上相触。

　　秦怀生红了脸，一直红到脖子，方城却当没看到，带着秦怀生的手指落到耳朵某处位置，怕他不清楚，又带着怀生的指尖点了两下。

　　“这个地方是耳轮，”方城的目光从那颗红痣上水平移到秦怀生的脸上，看着秦怀生的眼睛轻声开口，“它和你的眼睛在一条水平线上。”

　　“很漂亮。”

　　真奇怪，秦怀生越接触方城，越心跳如雷。

　　怀生躲开方城的视线，缩回手，打掩护似的喝起水来。

　　如果秦怀生胆子再大些，回望过去，说不定就能发现，方城的耳垂都是红的，搭在腿上的指尖还在没有任何频率的轻颤。

　　室内无人再说话，便只剩了怀生吨吨喝水的声音。

　　方城轻笑，秦怀生聚精会神地注意一旁动静。

　　“这么喝水，像水牛啊，怀生。”

　　“噗——咳咳咳！”

　　这下门卫室可热闹了，秦怀生被呛得咳不停，方城一边给人拍着背一边笑不停。

　　整个下午，怀生画着画，不时和身边的方城聊天。

　　气氛和谐又安宁。

　　他知道了方城的很多事。

　　比如方城的家不在清州，在京市。

　　比如，方城和方苗这两年大概率会离开清州，所以佳佳如果跟着方苗以后确实会生活得很好。

　　最重要的一点，他还知道，方城其实很闲。

　　因为办公室来了不少新人，所以方城把大部分工作都推到了下面。

　　而那个和他同一办公室的那位姑娘，叫白桉，也很可能就是小鹦鹉的主人。

　　这几天白桉正跟着领导去京市开会，所以鹦鹉还能在他这里呆上段时间。

　　他又问方城为什么不需要去开会。

　　方城轻飘飘回了三个字，不想去。

　　听到这里，怀生的画笔停下来，他愣愣地盯着本上展翅的鸟，有些羡慕方城。

　　因为他说不想做，就真的可以不做。

　　“怀生？怀生！”

　　门卫室的门被人推开，工人身上湿哒哒的，甫一看见屋内还有另一个人有些惊疑，而后便着急忙慌地叫秦怀生。

　　“厨房有根水管破了，你先顶着，我去叫维修师傅来。”

　　说罢，那女工一溜烟跑没了影。

　　秦怀生离开后，方城打量了好半晌这间屋子。

　　视线落在桌上半成品的简介，琢磨了一会儿，朝它伸出手。

　　反正是铅笔，如果怀生不喜欢，还可以再擦掉。

　　这么想着，方城手下的力道不减，反而有种篆刻的意味。

　　字迹深，哪怕擦下去，应该也有点他留的印记。

　　方城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的落款，力道很轻的在本子最下方留言。

　　秦怀生再回来，是一个小时之后。

　　彼时门卫室空无一人，秦怀生心里还有些空落落。

　　待注意到本上多出的几行小字时，又咧嘴笑开。

　　【明日天晴，湖心亭见——方城】

　　愉悦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下班回家。

　　秦怀生骑着车子，学着方城的样子同对向驶来的自行车用车铃铛打招呼，对方看了秦怀生一眼，面上和善笑着，颔首也拨弄下铃铛。

　　怀生骑车的影子在地上晃来晃去，一会儿颜色深，一会儿颜色浅。

　　秦怀生生来就对小动物非常感兴趣。

　　而小动物也对怀生很友好。

　　久而久之，怀生总是能非常敏锐地发现它们。

　　就比如，现在。

　　前方餐馆门前的人行道边，一小团东西窝在那儿纹丝不动。

　　刺猬喜阴，有些被抓住的刺猬其实和乌龟很像，戳一戳，缩一缩。

　　周围行人没有一个发现它，怀生盯着小刺猬，行车速度慢下来。

　　餐馆旁边有条杂草丛生的排水沟。

　　夏天因为蚊虫多，少有人靠近。

　　怀生猜那就是刺猬的家。

　　哗——！

　　一盆涮菜水泼到路边，刺猬出溜一下跑出去老远，又在泼水那人开口后，一鼓作气回了老家。

　　“张姐！多长时间没来下馆子了！我这儿还给你们家留着专座呢。”

　　老板娘极度高昂的情绪吸引了怀生。

　　冷不丁，怀生就看见了餐馆里的熟悉身影。

　　他是见过方苗的，而且印象深刻。

　　所以很快，他就认出坐在方城侧手边的，就是方苗。

　　而在方苗右手边，也就是方城正对面，是一个很漂亮，但很陌生的姑娘。

　　那姑娘束着高高的马尾辫，黑亮长发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甩。

　　许是他的目光太明显，那女孩发现了秦怀生，在他的视线即将离开女孩时，猛地一下朝他看来，发尾有几缕跳上她的左肩。

　　怀生心口一跳，赶忙扭过头，奋力踩着脚蹬板逃离那处地方。

　　“怎么了？看什么呢？”

　　方苗的话将赵雪晴拽了回来，见方城都看过来，赵雪晴将方才那一眼忘掉。

　　“没什么，看老板娘他们说话呢。”

　　赵雪晴想约方城，犹豫半天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于是放下筷子，见缝插针地给对方倒上水，旋即开口：“你明天有安排吗？”

　　在方苗如炬的目光中，方城十分淡定地点头。

　　“有。”

　　赵雪晴有些惋惜，转了转眼睛，勇敢追问：“是什么安排？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帮忙。”

　　见状，方苗眼神带刺，看着方城，“你明天放假，能有什么事儿。”

　　方城靠着椅子，迎上他姐杀人的目光解释，“我和我朋友出去，男的。”

　　“哟，可不容易，谁这么荣幸啊，能让你叫上一句朋友。”方苗倒是没有不高兴，只是稀奇，清州竟然还有方城愿意结交的朋友。

　　方城瞥了方苗一眼，毫不留情攻击对方痛点，“比李明德强多了。”

　　赵雪晴当即目睹一场家暴和反家暴现场。

　　深知亲姐套路的方城，在方苗抡手的那一刻，抓住了对方手腕，又在方苗另一只手拍过来前，抬起她自己的手挡住一击。

　　“找抽！放手！”

　　方城撇撇嘴，收回手，冲赵雪晴礼貌颔首：“我最近比较忙。”

　　赵雪晴扬起笑，大方自然。

　　“没事儿呀，我朋友也不多，等你们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出来认识一下。”

　　方城琢磨一下，点了头。

　　秦怀生毕竟是要留在清州的，多认识一些朋友不是坏事。

　　赵雪晴可以，白桉也可以，那个左皓还需要再调教调教。

　　光是左皓一个人，就和半个清州的人都熟，秦怀生要是有什么事儿直接找他就行。

　　再说，本来这人就比较内秀，需要的朋友在精不在多。

　　更何况，还有他方城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