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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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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一直在下雨。
这个游人如织、赏樱不迟的浪漫季节,轮番的雨日把樱花都打碎了,但好在这场雨细细绵绵,让流水伴花成了游客欣赏的另一番雅致。
东京区,小钱形家的宅邸灯火通明,小钱形家的千金光子,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前几日已经在长崎的私人别墅办过一回了,这次是私人的宴请,来往的都是政界有名的宾客。
少女在花一样的年纪。按照她父亲的话来说:我家光子处在一个就算出去捡垃圾也依旧光彩照人的芳龄。
这种人生阶段带着少女青春期未了的悸动、还有即将被社会璀璨的楚楚可怜感,至少在小钱形平次的眼里,小钱形光子貌比苏菲玛索,气质优雅可怜,清纯中带着几分圣子的神韵。
她的母亲小钱形夫人是法日混血,外祖母还有些法国贵族的存疑血统——这也让小钱形更加确信他的光子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珍稀玫瑰,在一个执拗的父亲眼里,任何的不欣赏光子美貌的后辈都是没有升迁前途的。
然而小钱形光子只是一位漂亮的女孩,比起深邃的异域风情,亚洲的柔和让她看上去像一朵含蓄挂着朝露的剔透百合,仅此而已。
东京的千金名媛从来不缺漂亮女孩,天生皮肤黑,医美可以解决,五官条件差、也可轻轻松松一个电话,就让全日本最好的医生来为你量身定制变美方案,她们从小在各大宴会中增长见闻,接受古典礼仪的熏陶,会不止三种非母语语言,看报纸时有人指导她们看懂各个领域的门道,不需要多深奥,只是为了让她们在参加聚会的时候都能够聊两句。
但小钱形光子只是一位半路出道的千金。
小钱形平次当上东京都知事之前有一段相当落魄的人生,他只是个泥瓦匠的儿子出身。
按照日本的取名习惯来说,平民是没有姓氏的。在一百多年前日本人民大多数还没有自己的姓氏,这种奢侈的东西只有贵族才有。直到明治天皇颁布了《平民苗字容许令》,大家才从生活的重压中反应过来:“哦、那就取个姓吧”。这种取姓相当随便,住在松树林旁就叫松下,你是大名家看大门的就是门卫,钱形这个名字的由来或许是铸币的匠人、又或许是村口那条河就叫钱形。
在东京这个卧虎藏龙的政界、操蛋到从姓氏就能看得出你的出身,小钱形平次去拜访毫无实权的富家公子哥,对方一说自己姓有栖川,有个外公姓九条,小钱形平次得体的笑容不免就更为真诚,心里愁云密布,脑子飞快地转着,已经想象到这个家族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联姻了不知道多少次。
参议院议长的女儿和内阁长官的儿子结婚,生下未来的日本首相,你以为对方是志不在此,成天花天酒地,实际上只是还没玩够而已,到时候亲爱的祖父只要大手一挥,钱形家的儿子就要从位置上滚下来,擦干凳子迎接未来的政界新星,多他妈现实?
官场上忍辱负重的小钱形平次,到家里也还是姿态谦逊。
小钱形夫人不是日本典型的贤妻良母,从小跟着父母在欧洲生活,她年轻的时候在西班牙拿着一把左轮手枪威胁方圆九百里的男人与女人,不要靠近她罩着的小弟,欺负小弟就是挑衅她,会被脱掉裤子拴在马的后面拖行半个小时游街示众。
当她家道中落、回到日本这个岛国的时候,她的叛逆达到了巅峰,曾经偌大的家业任她挥霍的时候,她在全世界品鉴风土人情,如今想要安分下来好好地经营一番事业,家里却只剩下几位祖母辈的老仆人和一只秋田犬串串了。
小钱形夫人撸起袖子,说这算什么!我在西西里和黑/帮火拼的时候身后只有一个忘恩负义的马仔,我依旧活了下来,日本的家族斗争也没必要那么复杂,我明天就组几辆豪车,带头泼那群白眼狼粪水,我的高跟鞋落地的一瞬间,株式会社就会成为猪屎会社!
但很可惜,她的雷霆手段在东京不起作用,那栋大厦最顶端牌子那么高,她站在门口,想着原来的烈火大姐头在欧洲郊区东不怕西不怕,只是家族旧势力的余辉还罩着家里的小女儿而已,当女儿长大,变成被依靠的女人了,这些稚童的手段就不管用了啊。而且怎么搞得现在跟自己在打秋风一样,家里落魄也不是一两年的事了,怎么我一回来就要亡了?
家里祖母一样的仆人说大小姐,如果您想复兴家族,我们会鼎力相助,现在最快的方法就是和樱井家联姻,对方是个了不起的黑/道大家族,商界里无人敢看轻、就算是政府也要看他们的面子。小钱形夫人说你别这样,我们家什么样我自己心里清楚,这种家族能看得上我吗?
仆人说您忘啦,您几年之前,跟对方见过面的,对方叫樱井秀一,您去吃过饭的,我们家以前和樱井家有谈过婚约相关的事,您的家系可是很纯正的。
小钱形夫人脑子里模糊地浮现出那个消瘦清秀的身影,无论什么时候,这种类型都不是她的菜,那时候她还是个美少女,挥挥手说不行、跟他结了婚以后都过清汤寡水的贤妻良母日子,挥挥手拒绝了。大不了!就平凡地过下半生吧!
仆人说您认错啦,不是您以为的那位,那只是个旁支的路人甲而已。樱井秀一是旁边的樱井夫人怀里的那位呀,他是最符合年纪的小辈了,现在的樱井家主是个女人,等她退位后、新秀里他可是大有希望啊!
小钱形夫人听闻大怒!大吼道你赶紧滚吧、他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你怎么不说我还抱过他呢!你们日本人果然是变态!
最终,此事只得讪讪作罢。
后来她嫁给了小钱形平次,这个男人也不是她爱的那类,但结婚嘛,这种政界的新人物跟她也算门当户对,最重要的是对她毕恭毕敬,那股子圆滑谨慎、刚正中带点贱贱的别扭劲,让她直觉地感觉到这种人才是会在东京青云直上的平民。
她的直觉没错,这位明星政治家很符合日本人民的眼缘,帅气清秀的外表,顾家勤俭的人设,娶了一个有着古老家族姓氏的女人,很快就赢得了政党的支持,一路平稳地当上了国会议员,就算现在是个中年大叔,也带着疲倦的文质彬彬。
当她生下女儿后,他更摇身一变成为超级女儿控,再找不到比他更典型的爱家男士了,对她更是一呼百应、恭恭敬敬,有了女儿后在政界更是拼命,居然赢得了选举,选任东京都知事。
预想中,她的生活应该是推开门面对寂寞冰冷的家,开一瓶高度数的烈酒,冷脸面对虚伪的社会礼节,堆着假笑身不由己,也就这么过了。
怎么现在变成回到家,仆人拎包推门说夫人您回来了,乖巧的女儿把今天的作业举过头顶,脆生生地说妈妈看我画的全家福,晚饭后老公偷偷塞来一张大额度的卡,让她去随便花点的幸福日子了?
两个貌合神离的夫妻居然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令人羡慕的家庭氛围是怎么回事?这种温暖的生活,居然是不羁一生的她最后也能够拥有的,每次看着家里仿佛电视剧一样透着滤镜的一切,小钱形夫人都害怕幸福就这样在指隙流走了,以前她是那么向往自由,可现在她害怕自由的代价是光子的消失。
所以钱形夫妻对女儿光子更是百般依从,他们的感情建立在这个小小的女孩子身上,居然显得牢不可破。
小钱形平次也担心过于宠溺,光子会成为任性叛逆的女孩。
有时候他会梦到在某个雨夜,光子面含羞涩地带回来染着爆炸头、身后大片花青仕女纹身的街头混混,女儿俯首,说老爹我找到最终的归宿啦,感谢您多年的教导,现在我就要和我的夫君搬出家里,组建家庭了,特来向您告别……多年后,光子如玉的脸庞黯淡,说对不起父亲,我有愧您的教导,没有一个幸福的婚姻……
每次做到这个梦,他都猛地惊醒,满脸泪水,跌跌撞撞地找到老婆,这个年轻时如燃烧的荆棘一样的女人听到这个梦也花容失色、脸色苍白,说老公你说得对,如果这一天到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啊!如果我去杀人,你能把我保出来吗?小钱形平次捶着地,说如果有那一天,我愿意为你们母女放弃我有的一切,还是让我承担这一切吧。夫妇二人相拥,惊恐地一晚上无眠。
好在光子一直很乖巧。
她从小就没怎么让家的人为她操心过。不挑食、爱吃蔬菜,运动神经差但是很有艺术天分,面对讨厌的小男孩的欺凌能够勇敢地跟老师说,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就跟爸爸妈妈说。
可能光子在一众闪耀着熠熠光辉的千金中不够优秀,但当她坐在父亲的肩膀上,按下母亲香水的喷头,看它在空中弥漫的细雾的时候,她就是东京最幸福的小孩。
小钱形光子十八岁不仅意味着她长大了,更意味着世界的大门渐渐向她敞开,她有权选择自己以后的生活了。
生日宴会上,几乎全东京的名媛都来参加东京都知事千金的生日聚会,作为宴会的主角,光子并不算耀眼,但宾客都礼貌地夸奖钱形光子的美貌、如竹影般静默的文雅。
如果有一个词来形容钱形光子,美艳绝伦绝对算不上,但大和抚子的话大家都赞同。
于是政客们说哎呀知事你有福呀,有这么乖巧懂事的千金;太太们说夫人你真好运气呀,有这么漂亮得体的女儿。
钱形夫妇就打哈哈说哪里哪里,小女哪里都中庸中庸,我们对她没有别的要求,能平安幸福地长大就好了!
可是光子那边好像格外寂寞。她小口地喝着无酒精的香槟,名媛围绕在她的身边说话,说话对象却不是她,她就像个中心轴,作为地标沉默地插在大理石地板上。
偶尔簇拥着自顾自说话的名媛们谈论到高天原哪个新贵牛郎的风格,就顺便对她莞尔一笑,说光子也这么觉得吧?
小钱形光子礼貌地点点头,璀然一笑,说嗯,转而继续小口吃着点心。
名媛们谈到喜欢的男人类型。话题就变得肉眼可见地充实起来。
每个人轮流发表自己的意见,问到小钱形光子,光子露出赧然的笑,说:“我喜欢的类型是男鹿辰巳那种的,大家知道吗?”
名媛们听到这个名字都露出疑惑的表情,只有一位名媛兴奋地说,那个谁谁谁啊,我知道啊!动漫里的嘛!恶魔奶爸!没想到光子喜欢这种类型的呢。
名媛们似懂非懂,那位名媛言简意赅地介绍着:“哦,就是讲了一个暴力闻名的高中里面有很多的恶霸,他们互相争夺最混蛋恶霸的宝座,其中最想成为正常人的男鹿辰巳因为太强了于是被动占据这个宝座,直到某天天降一个小婴儿,作为魔王的儿子来到人间历练,小婴儿要找寻最恶霸的人当他的契约者,于是男鹿辰巳成为了临时的恶魔奶爸,开始了魔幻现实主义的冒险历程。”
……名媛们听完都低下头,尴尬地喝香槟,打哈哈地说那也真是很有个性呢,心想喂喂大小姐真的很不妙啊,你怎么会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高中生不良是个纹身混混就算了,未婚就成了奶爸算什么?
喜欢人夫型的吗?
小钱形光子不好意思地笑:“其实是因为我真的很喜欢这部动漫,希望有这样强大有担当的男人,会保护弱小,有责任心,而且从不逃避问题…而且还会关心孩子的琐碎起居…我对恋爱什么的,没有什么钻研,只是希望有个人可以给我依靠的港湾。”说到这里,光子露出不好意思的少女情态。
名媛们露出了然的表情。
年上霸王嘛。
光子酱喜欢这种的也无可厚非,强势的男友力感,帮你安排好一切,完全理解啊!就跟高天原那个走花道的谁谁谁、心田飞地的top叉叉叉一样,我们超懂的啊。
虽然很难说她们和蔼而讶异的微笑,是否真诚,小钱形光子相信,她们中的几位是完全能够面上真诚地笑着说“好可爱啊”,实际上在内心翻白眼说对方品味真差的人物。
这几乎成了东京名媛们的必修课,但就像日本名门青年一大学毕业就自动成为会在穿着熨烫整齐西装的优雅人士,日本年轻的名门少女在高中时还会搞乐队跳宅舞,一旦成年就忽然自动成为穿着到脚踝的鱼尾裙的知性女性。
东京的名媛们昨天还在高中苦读,今天就能够在各大奢侈场所豪掷千金且能够完美地兼职主妇,对喜欢的丈夫类型展开研究。
她们说着,时而微笑,时而捂唇装作惊讶,又时而一杯一杯地碰着手里的香槟,虽然喝的时候几乎让人怀疑她们是否只抿了一下,但觥筹交错与招牌微笑之间,她们下肚的酒量居然比隔壁的男性还多,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似乎喝得只是味道很差的维他命水。
小钱形光子就不太好了,她很勉强地喝了一点,就感到脸色已经渐渐热了起来。
科学地来说,喝酒脸红很有可能是由于身体酒精无法成功代谢造成,酒精的代谢产物乙醛会刺激人体脸部的毛细血管,而造成毛细血管出现扩大状况,所以才会脸红,但她还是想起来所谓的“喝酒上脸的人其实超能喝”之类的谚语。
自己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
小钱形平次每次喝酒,整个人都似乎染成了酒红色,像一块长着五官的鹅肝,仍旧能够眉飞色舞地在酒桌之上运筹帷幄,对上司恭维,对政客敷衍,对手下严厉,酒几乎成了他的武器,逼迫对面在加倍地报偿酒量的同时,意识力涣散,以达到松口的目的。
光子依旧假笑着,实际上内心早已掀起不平静的波澜,她对牛郎店与男人之类根本没什么造诣,最多只在ADV冒险类乙女游戏上选择过攻略对象,每次也只能打出Bad Ending或者Normal Ending,完全可以说,她是个对男人的一切感到优柔寡断的女人。
跟她母亲小钱形夫人完全不同,对关于男人需要的一切决断她似乎都无法做到,一旦踏入歌舞伎町那块土地,估计她在为难之下答应的香槟塔能够环绕整个店面一圈,很快就会被掏光腰包,反正在模棱两可范围内的答案,她都会选是。
小钱形夫人锐利的眼睛完全清楚小钱形光子对两性关系的糟糕应对,于是重点关照女儿出入的任何有几率被男人的花言巧语哄骗的场所,在学校,她甚至花重金买通了女儿的班主任,对一切可能接近小钱形光子的男人报以检验与堤防的态度。
面对千金们聊起来帅哥美女新大学,小钱形光子显得无所适从,因为她暂时不打算在境内上学,去的学校也不是什么耳熟能详的大学,她被一所位于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远郊的私立大学录取。
毕竟她高中之前都一直在乡下小镇读书,到了私立高中,成绩也算不上好,国内的话东大与京都大肯定是去不了,但这个和芝加哥大学是联谊学校的私立大学,QS排名简直高得吓人,且出手极为阔绰。
以至于想送小钱形光子去澳洲读书的小钱形平次,和招生办负责人见面时,看到对方拿出的与三任日本首相、两代天皇见面合影的照片时,也忍不住直接喷了,这是啥啊!PS吗!也P得太过头了吧?登基典礼时你是德国代表团吗?
负责人接连保证,说光子酱是个坚忍独立、优秀美丽、善良才情的高中生,我们学校就缺这个大和抚子般的优秀学生,不来我们学校真是暴殄天物啊!
尤其是令媛这惊人的美貌与才识,以后一定可以一只脚踏入联合国安理会,一只脚踏入内阁官房,当上日本的首席外交官!或者换个小鸟依人的路线也行啊!无论以后令媛想成为日本第一夫人,德国第一夫人,还是美国第一夫人,咱们大学都可以培养!小钱形平次听此,大骇而后退。你说的这还是学校吗?这是某种邪恶的各属性转换加点机器吧?你们学校校长是哆啦A梦啊!
对方微笑点头,说哈哈,倒也差不多。小钱形平次不为所动,更加坚决拒绝。
负责人露出忧郁的表情,摇头说这就没办法了,高和先生,我们走吧,小钱形平次平静地抬手,说等等,你说谁?
帷幕后缓缓走出一位微笑着西装革履的干事,小钱形平次定睛一看,一下子就快跪了,这不是日本前首相高臣孝太郎的亲侄子、自民党干事长、我们的日本环境大臣高臣拓斗吗!
小钱形平次虽然以无党派人士身份参选的东京都知事,但背后却得到了自民党与公明党组成的执政联盟的支持,这位才过40岁生日的内阁环境大臣,可是明年日本首相竞争的热门人选,虽然因为太年轻不一定竞选得过党派内的总裁与强力对手公明党党代表,但按照日本经久不衰的“世袭政治”,他也绝对是自己惹不起的长官中的新长官…
负责人苦恼地站在高臣拓斗的身旁,长叹可惜,他沉吟:“我们学院亲爱的优秀毕业生高臣拓斗正是我曾经带过的学生,他从德国开国际峰会回来,才落地,本来还想给小钱形大人您说说学校生活的,现在看来……”
话音正未落,那边的小钱形平次却不知何时已经肃穆地同高臣拓斗握手交流,道:“久仰大名,小女很荣幸能成为高臣君您的后辈,不知道美国伊利诺伊州五大湖区气候怎么样,诶呀,哪里的话,来,坐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