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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父子相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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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过在乎一个人,往往会被人看不起,也会让外人看笑话。
郭靖来的时候,欧阳克还在呢。他很不好意思地进了房,支支吾吾地也不便说什么。欧阳克看着这副窘迫样子,看在杨康的面上,也没有说什么刻薄的话。郭靖见是他,想着黄蓉教过不要多事,静静地把刀放在桌上,忐忑地离开了。
是用白巾包着的,瞧得出来很爱惜,杨康却是不理不睬,就任它放着。欧阳克一时好奇,就手拿了过来。
乌金鞘,果然是削铁如泥。只是,这把刀上刻的是杨康的名字。杨康,完颜康,这其中……
“小王爷。”欧阳克心中存疑地揣测着:“您这是要……”
郭靖会把刀送回来毫不奇怪,奇怪的是,杨康要拿它做什么。
杨康的眼睛里闪着的光亮,有一丝寒冷,看得欧阳克很不舒服,甚至有点怕,他不敢再问。任由杨康将这把刀取在手中。
他专心地看着刀刃,盯着片刻,又很小心地将它收回鞘中。动作简短,敏捷而坚定。
欧阳克虽然不太懂他在想什么,但杨康的处境,他也能够触动一二。他也有一个见不得光的父亲,在表面上他只能和他保持相当的距离,装聋作哑地忍受这种痛苦,和杨康一模一样的是,他必须保持这种局面直到老,直到死。
相认,只能满足一时的血气之勇,而后迎来的,将是覆灭。
在这刻,欧阳克竟然莫名其妙地燃起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他很惋惜地看着杨康,他感到他也是可怜的,更是值得他嫉妒的。他和他不一样,他从小就没尝过众星捧月是什么滋味,除了身边的女人,为了讨好他曲意逢迎,那种被爹娘扔进蜜罐里的感觉,他从来没有试过。因为他们两个,跟包惜弱还有完颜洪烈一样,根本见不得光。
比他更幸运的是,这种关系,很快就可以放在阳光下。包惜弱答应完颜洪烈,将在康儿十八岁生日之时正式嫁给他,这,不管是缓兵之计,还是真正的承诺,都可以证明杨康比欧阳克幸福得多。
莫名地,欧阳克对嫉妒的情绪不能压制,他无法把它化解成羡慕,这很难。
羡慕得久了,总会嫉妒的,嫉妒的人,不愿意再羡慕。
明天还得帮着他呢,在这时内讧可糟了。欧阳克自嘲可笑,转而稳定自己的心事。
九阴真经就快到手了,帮了杨康这么大的忙,向他开口要个残本,当是可以的,还有,便是他不同意,凭着完颜洪烈的势力,要让武林邪士为杨康所用,有何难。
这些人都投奔来了,到时,再假借杨康的借口,去使用他们。说是狼狈为奸也好,说是借力打力也好,只要达成目的,又有什么不敢做。
只要有了九阴真经,他,会认我吧?
欧阳克想着这个,心酸的感觉,慢慢地泛上来。
不可以在这个家伙面前失了面子,露了真情。他急急地收住情势,向杨康道:“小王爷,明日,在下必定……”
谁希罕表忠心?杨康很讨厌他的自以为是:“不必了,我自己可以,欧阳克,你先回去,我要睡了。”
平白碰个钉子,欧阳克也只能先忍着:“是。”
临去前,他又望了一眼烛边的刀,和拿着刀的人。
星星寒光,在暖色下映照得更为刺心。
才四更,牛针似的微雨戳在脸上,戳得生疼。风大,刮得手脚都僵了,杨康却不能坐轿。他是走着去的,去得早,任何人都不知道。欧阳克自要相随,给他领路,再有一队白衫轻纱罩面的女子仗剑陪伴,为了处理杨铁心和穆念慈的尸体。
破庙就在前面十余丈,欧阳克却很自觉地停了。虽说这样麻烦一些,他也能体谅,毕竟父子之间要说些什么,一个外人,不听有不听的好处。这虽然算不得什么人情,该做还是要做。
杨康绷紧了他的脸,不教别人看见他在想什么。忍到这时,余毒还未清,气隐隐地泛上来,现出乌暗的颜色。欧阳克警觉地近了几步:“小王爷,要不要?”
“等会儿。”杨康轻轻地摆摆手:“我一个人进去,你的人,通通撤出来。”
“是。”欧阳克本想提醒杨康注意身体,既然他坚持,还是算了,反正,杨穆二人已是强弩之末,没什么实力。
杨康真的一个人走了进去。
杨铁心和穆念慈分别被绑在庙柱的两边,年久的宽柱,露出血一样的颜色,有些发暗。人是昏的,显然是持续服用软筋散的效果,嘴里塞着布,不能发声。
杨康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看清楚这里的环境,一步步地踱了过去。
铺在地上给他们垫身的稻草还算厚实,由此可见,欧阳克倒有几分人道。杨康知道,这是顾惜杨铁心是他生父的面子,也是顾惜穆念慈如斯佳人。只可惜,生父也好,美人也罢,通通都快去了。
一下子失去两个亲人,还是自己亲手去做。杨康低叹一声,看着手中的刀。
说残忍,他在小时候,曾经对被处死的宋人的尸体憎恨鄙夷过,也曾说过,长大之后,要亲手杀光他们,然而说到自己动手,这还是头一回。
念慈,是个好女子,可惜。
可笑吧,曾经为了除去她而做的戏,如今要向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他在人前表示有多么在意她,这刻,便要对她多残忍。不光是她,还有杨铁心。
看着杨铁心的脸,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便回来。他们是父子,容貌自是相像的。只是之前不曾存心由此忽略,此刻想起,不禁叹一声造化弄人。
同样是乌眉大眼,同样的坚毅不拔,同样的傲气,同样的沧桑不平。只是,一个在脸上,一个,只能刻在心里。
没有人理解,也没有愿意理解。
再年轻的人,如果他的心要老,那也是没办法的,要让它不老,只能尽可能地避开痛苦之事。
不知道娘亲会不会也动摇,或者她根本就在怀疑?她看过这张脸,也许……
杨康双手交握,让手心将这柄铁器捂得更暖。
他是在犹豫,还是在思量动手的方法?
不管怎么说,杀就是杀。在睡梦里,还是唤醒了,结果都是一样的。
杨康选择叫醒他们。嘴里塞着布,身上没力气,醒了也没什么关系。
先醒的是穆念慈。
她自然很快看清楚了杨康的样子,也看见他正拿着刀。没有任何意外,她很惊讶,也很紧张。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用尽所有力气,踢打挣扎。
可笑的反抗,只能引来敌人的暴力吧?杨康没有理会这个,反而转去杨铁心那边。
念慈当即更惊,嘴中支吾作声。她不能连累义父受苦,她想告诉这个恶人,不管怎样,她愿意用自己去保全义父。
对金人求饶,她做不到,但是,如果能以己相替,她会毫不犹豫。纵是义父女,念慈知道,杨铁心待她也是视如己出。她愿意为了父亲去死。
杨铁心也是一样的,特别是杨康手中的筹码更多了几人的时候。
他被拿出掩口布,可以发声。杨康引着他在瞧自己的手。
杨铁心只见那两字便已惊煞,不是被绑得牢牢只怕要纵身跳起。
杨康咬住发抖的嘴唇,尽力平和地盯着他,心颤得厉害,不敢说太多:“你看清楚了,上面写着‘杨康’,杨铁心,你不会忘了,这是谁送给你的吧?”
“你这个金人!”像笼中的困兽,杨铁心睁大猩红的双眼,尽力用最大的声音反斥:“是丘道长所赠,怎么到了你手里,完颜康,你做了什么!?”
“丘处机当初赠刀给你们的时候,说过什么?”试探的杨康一句便探出实底,他真的快要站立不住,他奋力撑住:“你该不会忘了这一把是送给谁的吧?”
“郭家,”郭啸天已死,杨铁心一下子醒觉:“你,你对大嫂和他的孩子做了什么?你到底干了什么?”
“你是说李萍和郭靖?哼,郭家的根,我想,你对他的命会很有兴趣。”报出个名字来,才能取信于他,诱他入瓮,杨康用力稳住心神,续道:“他们现在就在我手里。”
“我凭什么信你!?”杨铁心虽知不妙,他的血性也不肯让这金人小瞧。
“这双刀一家一把,意义非常。我想我不用多说,你也该知道。如果郭靖不在我手里,他是决不会让它落入我手。你们宋人蠢得像猪,总是为了莫名其妙的东西情愿去送死,我说得没错吧?”
“你,你这个混蛋!”这是激将法,但是不甘受辱的杨铁心也上当了:“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用你,来交换他,还有你女儿。这是当年,你扔下妻子一个人在风雪里去找他的代价。”那日,包惜弱在木屋内的自言自语,杨康听得很清楚,只是佯作不知。
“你,你说什么?”杨铁心更激动:“完颜康,你把康儿和惜弱也给,也给抓了?他们,他们还活着?!”
这么久了,居然还在乎。
杨康看着那双急于求解的双眼,莫名地触动心弦。
他看见,一霎时,狂喜的笑容闪动在杨铁心的眼帘,可是下一刻,却又转为深深的哀愁和悲痛,还有怨恨。
心中的烛火被踩熄的滋味,杨康知道,因为这些天来,他没有一刻不在尝着。更可怕的是,这种痛苦,将折磨他一辈子。
杨康是故意的,他也想过,会看到这个结果,他以为会不为所动,但是,没想到,真的看见了和想象,终归有区别。
他恨,如果杨铁心当初没有抛下他们,包惜弱不会投靠完颜洪烈,那么,今天的他,就不会这样痛苦。
既然扔下了,何必要回来。为什么,要在他的眼前出现,为什么要让他知道,他所有的幸福,都是捡来的!
他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怨恨他,甚至还包括她。可是,他不可以。
他不知道怎么样恨他们才够,或者,单单是恨根本稀释不了。痛苦太深,它像一汪深潭,永远也触不到底。
他只会不停下坠,却永远飘在空中。没有可以触及的扶手,也没有下垂的绳索,拉他上岸。
杨康突然地转过身去,很怕他看出什么,有些威胁,终是这般才出得了口:“是,包惜弱和你儿子都在我心里,现在还活着,只是他们得罪了我,自是要死的。”
“他们怎么得罪了你!”穆念慈竭尽所能,终于将口中布团抵出,愤言道:“义父,不要上当!”
“不,念慈,你不要说话。”被绑着的杨铁心无法站起,也不愿苟且偷生:“好,既是这样,杨某拜托阁下一件事。”
“你想怎样?”隐约地,杨康觉得很不妙。
“我和惜弱,康儿是一家人,纵是死,也要死在一处。至于我的义女,还有大嫂和郭靖,他们是无辜的。我愿意用我全家的性命来交换他们!”
“你说什么?用包惜弱和杨康的命来交换他们?”杨康震惊不已的突然转身,恨道:“你,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杨家的后人,就凭他们是我的妻子,还有我的儿子。他们绝对会像我一样,不可能向金人低头!不管他们做了什么,只要是对抗你们金人,必是仁义之举!”纵然心痛,杨铁心也是满怀骄傲:“我当初对不起他们,如今唯有和他们一起死!我们全家以三抵三,就算在黄泉路上,也是合家安乐!”